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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人如朝陽

  唐縱與崔蓬的船要靠岸了, 天邊的朝陽隱隱要升起,冬生進來叫崔蓬:「公子,大都督說我們可以下船了。」


  崔蓬睃他一眼,心道, 大都督,大都督,你無非就吃了他幾天的米糧,這會子連自己姓甚麼都忘了。


  船夫泊岸之時, 唐大都督用他那目望千里的視力瞧見了遠處的星星大小的人頭, 唐大都督原先不想管, 卻又看見有東西飄過來。


  「是甚麼?」崔蓬從內艙出來, 唐縱令人將那包袱打開, 裡頭是一套書, 並著一根赭紅色的舊布帶,崔蓬看了一眼, 「人呢?」


  「喏, 就那兒.……」唐大都督還要細問, 身邊女人已經抽了根纜繩跳船走了。


  「她?」唐縱看冬生,指著包袱, 「甚麼玩意, 誰的?」


  冬生攤手,「大都督, 你別問我, 我們公子的事情他不和我說, 也不和我們大家說,我不知道。」


  楊寶兒來回沉沉浮浮去撈沈約,等他撈到沈約,他快氣絕了,沈約也快氣絕了。兩個沒甚麼體力的書生在海中自由自在飄著,楊寶兒已經沒力氣去辨認方向,毫無水性的沈大人還朝天上看了看光線和太陽,「楊兄,那邊,那邊。」


  楊寶兒搖頭,「別說了,沈兄,我沒力氣了,我不行了,管他哪邊,我沒勁兒了。」


  六年之前,楊寶兒和沈約大概都能談得上一句年輕才俊,人如朝陽,這六年之後,兩人不是年近三十,就是已經滿了三十,兩個多年不鍛煉也沒有體力概念的文官消耗在水中,實在是生死有命,全靠天意。


  楊寶兒一旦沒有力氣,沈約只能跟著下沉,等他察覺自己與楊寶兒快不能呼吸的時候,旁邊來了人,那人很有些力氣,她說:「你的腳動起來,別裝死。」


  沈大人既尷尬又臉紅,他其實很想將腿腳動起來,無奈實在不靈活,也放不開,他覺得這手舞足蹈的樣子很滑稽,特別是兩腿蹬啊蹬,有辱斯文。


  崔蓬將纜繩系在體力更衰竭的楊寶兒身上,她另一手攙了沈約的手臂,「跟我走。」


  沈約當然要跟她走,他自己又不會動,不跟她走,能跟誰走?


  其實崔蓬也覺得頗為費勁,楊寶兒越來越沉,沈約就像個廢人一般,在水裡有個浪頭他都抖一下,「咳」,崔蓬終於側目看了沈約一眼,「你別怕,你放輕鬆,有我在。」


  被人像孩子一樣哄,沈大人終於肯扭頭,看清了身邊人的臉,「阿……阿姿?」


  唐縱在船頭,猛地一個噴嚏,感覺有妖風吹過。唐大都督越想越不對勁,「喂,來人去看看,那女人死了沒有?」


  其實唐縱一直都看得清崔蓬的人頭,若是他瞧不見她的人頭,早就令人跳下去了。不過唐大都督想看看,看看這女人這麼好出頭,看她能不能自己把人帶回來。


  崔蓬一個帶兩個尚有餘力,若再添一個,好比再加上一個唐縱,若是他也不會水的話,那他們四個得抱團死在一起,因為她就快沒勁兒了。


  「阿姿,我是不是很重?」


  沈約臉色煞白,頭髮被水泡成稀爛,崔蓬扭頭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也不輕。」


  沈約說:「我知道你嫌棄我,嫌棄我是個累贅,你以前夾著我跑路的時候,是不是很想把我甩開?」


  「哧哧」,崔蓬笑起來,「可我甩不開。」說罷,又添一句,「想不到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那你以後還會不會甩開我?」沈約問。


  「我……」崔蓬正要回答,突然停了一下,說:「現在的你已經不需要我了。」


  沈約覺得她學會了一語雙關,他娶了唐玉蝶,當然就不需要戚英姿了。再說現在,唐縱的人游來了,壯漢們扯著楊寶兒如同扯著一個輕飄飄的木偶。


  等壯漢來扯沈約的時候,沈約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個牽線木偶,他就快要被奪走,卻聽崔蓬來了一句:「唉,你們輕點兒,他骨頭都被你們扯散了。」


  崔蓬不滿意唐縱派下來的壯漢手勢太重,她抬頭看了唐大都督一眼,船頭站著的男人居高臨下,「沒人扯你,自己上來。」


  崔蓬自己拉著纜繩上船,唐大都督根本不看她,唐大都督正假裝關心他的妹婿,「這是怎麼了,剛來一天就得罪了人,被人丟海里了?」


  沈約不知道唐縱對他防了一手,他不知道唐縱要來寧波,唐縱低頭看他,嘴裡道:「這誰他媽的乾的,你這都泡了很久了吧,臉上了一層鹽。」


  唐大都督假意要去刮沈約的臉,沈約往後頭避,「咳」,崔蓬彎腰將沈約扶起來,「他逗你的,你進去休息吧。」


  這時候的沈約衣衫凌亂,崔蓬也是全身濕透,崔蓬上來就攙著沈約往自己房裡走,唐大都督突然好像發現這對奸.夫.淫.婦膽大包天,他們這是當自己是瞎的?


  其實崔蓬並未與沈約一起進屋,她讓沈約進去了,自己在外頭坐著,沈約進去裡面,看見了洗澡水,伸手摸了一下,正滾燙,顯見的是剛剛燒好的,並不是崔蓬在下水救他們之前就準備洗澡了。


  沈約看了外頭的唐縱一眼,心裡突然清楚,唐大都督這是在對她示好。


  就沈約自己認為,唐縱很少對人好,特別是女人。一則唐大都督不需要討好女人,二則唐縱那人有點寡情,女人睡過不少,但不用情。


  沈約從桶里舀出一點水來,擦了擦臉和頭髮,大桶的水他沒動,沈大人心想,唐縱一心向她,如果他們成了,也是好事。


  沈約的心思細極,他想到自己和唐玉蝶解不開的婚姻,再想到其實她是崔蓬也好,是戚英姿也好,她或者她都需要一個依靠。女人最後的依靠就是嫁人,真論婚嫁,又有誰比唐縱更適合談婚論嫁。


  唐門是巨富,並且裝載硝磺,只要蒙古人不死,嘉靖帝還倚仗他們,他就不可能讓唐家倒下。


  唐家未來的掌門人就是唐縱,唐大都督只要軍紀不弛,他也不會跨,唐家也還能再風光好些年。至少,至少能讓她安穩活到老死。


  沈約是這樣想的,他真心是這樣想的,明知自己與她無望,何必還說廢話。想到這裡,他換了一身衣裳就出去了,她的房間,他不能久呆。


  沈約滿心滿意怕唐縱不高興,又怕撩撥出唐大都督的火氣,但唐縱已經不高興了,他自見崔蓬一身濕衣坐在外頭,已經很不滿意崔蓬對沈約的遷就了。


  唐大都督揪著崔蓬在甲板上吵架,「我說你這個女人知不知道廉恥,他沈約是個成了婚的男人,你他媽的怎麼?」


  「哼」,崔蓬根本沒接話,就冷不丁笑了一聲。


  「你!」唐縱好像被崔蓬的冷笑打了臉,好像他就是那個棒打鴛鴦的罪魁禍首。唐縱點頭,半笑不笑道:「是呀,是我叫沈約娶的老三,是我逼的,那又怎麼樣,你們是良民,我是地主。」


  崔蓬完全不想理會唐縱的陰晴不定,她心裡煩躁得很,沈約與楊寶兒一來就被算計了,不必說,又是貝兆楹或者馬世遠的手筆。但究竟是他們中誰的手筆,誰最後又來為這件事負責,崔蓬正抑鬱得很,心事全都纏成了一塊。


  唐縱好像又誤會了崔蓬的心思,面前的女人滿臉不耐煩,他以為她對自己不耐煩,順口就罵道:「不知廉恥的兩個玩意,你們他.媽.的還知不知道禮義廉恥四個字怎麼寫,你們竟然敢當著我的面就卿卿我我,老子還沒死呢!先不說當著我的面,老子的妹妹還沒死呢,只要老子的妹妹一天還在,沈約他就是我的妹婿,他沈約就是我唐家的人,是我妹妹唐三的人!」


  「公狗。」


  崔蓬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或許她也沒經過腦子,就這麼回了一句:「公狗。」


  「你!」唐縱的巴掌已經揚起來,眼見就要落到女人臉上。


  崔蓬與唐縱四目相對,怒目而視,沈約卻從裡頭出來,他捏住了唐縱的手,「別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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