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呱

  60%購買比例不夠  一切都顯得平和而寧靜。


  除了微不可查的風聲, 便只有付喪神腳踝上的兩個金環,相扣著撞擊出叮鈴的脆響。


  然而就在這時,付喪神突然睜開了眸子。


  於是那纖長的睫羽下,便倏爾流溢出璀璨的輝光, 彷彿點燃了億萬晨星。


  隨後,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他便迅速鎖定了一個方向:「是在那裡嗎……」


  在這句話落下的瞬間, 原地便不見了付喪神的身影。唯有視野里恍惚閃過的金色,逐漸隱沒在遠去的風裡。


  今劍一路追查著感知到的氣息, 可是越接近,便越覺得不對。


  ——那是與上次所見到的加州清光所不同的,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感覺。


  ——冰冷, 漆黑,不詳……


  詫異的確是有的。


  畢竟一般情況下,付喪神的氣息都是純粹明澈的。而如今這番,分明已經成了無限接近於妖魔的異類。


  不過,即便心中對此感到了意外,但是今劍的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唯有握著本體的手指,難以察覺地動了動——


  恩, 沒什麼好說的。看不順眼砍了便是。


  這麼想著,今劍乾脆放棄了彎彎繞繞的道路,轉而直接躍上了周邊的房頂, 選走這不同尋常的近道。


  付喪神無聲地躍動在一棟棟宅邸間, 騰起的身影速度極快, 幾乎沒人能夠捕捉到他的移動路線。


  就這樣大概走了半刻鐘。


  今劍最終停在了一棟房屋的頂樓上。此處夜風習習,視野開闊,是個令人滿意的觀察地點。


  他居高臨下地掃過周邊,金眸映染出明滅的光影——


  街道,燈火,月光,寒樹……


  隨後突然間,他的視野里映出了兩個人影。


  其實那兩人的距離還是有點遠的,不過多虧了付喪神卓越的五感,所以捕捉到他們並不困難。


  當然,更重要的是……


  「墮落的氣息。」


  今劍的目光緊鎖住其中一人,那人的身影幾乎完全隱沒在一團漆黑里。然而即便如此,對方那偶爾泄露出的氣息,仍舊讓他感到了些許不快。


  ——就好像是一塊無暇的美玉,在某一天突然被扔進了淤泥里。


  實在是令人不爽。


  由於距離稍遠,所以今劍並不能清晰地聽到他們的談話聲。


  不過,在幾分鐘后,他看到那漆黑的人影手裡多了一抹銀亮的光——


  那是劍光。


  「打算動手了嗎。」


  意識到對方的本體已經出鞘,今劍便也不再耽擱下去。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覺醒了什麼樂於助人的屬性,只不過是在剛好的時間,剛好順手,所以就幫個忙罷了。


  今劍靜靜地凝視著那一抹刀光,隨後,他的身形閃動了一下,便瞬息不見了蹤跡。


  ……


  「……求求你,放過我吧!」


  早在見到那振太刀的剎那,青年便匍匐倒地,驚慌失措地求饒起來:「我,我只是個普通的工匠啊……大人,你殺了我也沒好處啊大人……」


  平安京不缺陰陽師,不缺妖魔鬼怪,同樣也不缺……無辜的遇難者。


  每年因為妖而死去的人不知凡幾,他們是這繁華京都下堆積的白骨,是隱沒在黑暗裡的犧牲品。


  逃離無門,掙扎無用。


  青年滿心絕望,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身體哆嗦得不成樣子。


  畢竟像他這樣的小人物,一沒有對抗妖怪的本事,二沒有直面妖怪的勇氣,所以只能奢求對方可笑的仁慈。


  然而,對方顯然沒有因他的言行而動搖。


  微弱的月光投射到地上,伏趴在地的青年可以看到對方逐漸舉起太刀的影子。


  那振太刀揚起到了恰當的高度,隨後便猝然向著他落下。


  青年駭地閉起了雙眼,森冷的劍氣逼近他的脖頸,鼻息間全是死亡的味道。


  ——誰,誰來……!

  彷彿是聽見了青年內心絕望無聲的禱告,冰冷死寂的空間里,忽然傳來了一聲清晰的撞響——


  「當——!」


  原本應該已經斬落的太刀未曾落下。


  青年顫巍巍地睜開眼,哆嗦著咽了口唾沫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抬頭望向上方——


  只見,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握著一振大太刀,穩穩地接住了太刀的攻勢,橫檔在了青年的頭頂。


  死裡逃生的青年虛脫般地跌坐在地。


  然而,他還來不及回頭看看是誰救了他,便再度聽見了奇怪的「磕噠」聲。


  青年渾身一炸,再度望向了頭頂。


  不過這一次,他卻震驚地發現——


  那妖怪持劍的手正在以相當明顯的幅度顫抖著,他手中的太刀已然是完全握不穩了,只一個勁兒地架在大太上抖啊抖,硬生生地撞出了「磕磕噠噠」的怪響。


  「還不快走。」


  一道格外冷清的聲音,突然自青年的身後傳來。


  青年聞言,立馬手忙腳亂地從相交的兩振刀劍下爬出來。


  也就在這時,他才有機會看清楚自己的「救命恩人」。


  這一看,便愣住了。


  ——他的恩人……漂亮得令人目瞪口呆啊!

  察覺到了青年的視線,銀髮的付喪神只輕飄飄地斜睨過來一眼,便瞬間讓青年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於是青年一個激靈,倒是立馬回神了,臉上的表情誠懇而熱切:「多謝救命之……」


  「你可以走了。」


  付喪神利落地打斷了青年的感激之語,神色是不為所動的冷淡。


  青年立時噤聲。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在這裡確實什麼忙都幫不上,於是只好朝著付喪神躬身拜了三拜,隨後急忙離去了。


  然而,在拐過這條街道的最後一刻,青年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回過了頭——


  憑藉普通人類的視力,他現在自然已經看不清那兩人了。


  即便如何努力,也只能模糊地捕捉到兩個交錯的光影,融化在一片淺淡的月色里。


  如此遙遠,涇渭分明。


  直到這個時候,青年才恍惚地意識到,人類的力量還真是渺小啊。跟這種存在相比,完全就是兩個世界。


  而他僥倖窺見了另一個世界的一隅,如今,夢也該醒了……


  青年緩緩收回了目光,帶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失落,沉默地轉身離開,這次卻不曾回頭。


  ……


  「無關緊要的人已經走了——」


  確認青年已經安然離去后,今劍輕易地挑開了對方手裡的太刀,半垂下睫羽:「現在,是我們的時間了。」


  今劍記得安倍晴明之前曾說過「對方正在逐漸失控」,所以直到目前為止,他都維持著相對戒備的狀態。


  畢竟他可是搶了對方的獵物,這對於一個性格不受控制的獵人來說,無疑是不可饒恕的挑釁。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對方一旦暴走攻擊,就一刀鞘敲暈帶走」的打算。


  反正他的目標主要還是那個時空穿梭裝置,其餘一切好說。


  然而現在看看,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

  今劍望著從剛才起就完全沒有反應的付喪神,微不可查地蹙起了眉頭。


  ——是在思考,籌劃,還是醞釀別的什麼招式?

  ——不,不對……


  今劍的目光逡巡一周,最終落在了對方目前唯一沒有被黑霧籠罩的手上。


  那隻手正死死握著一振太刀。至於具體握得有多緊,看看那隻手上綳起的青筋就知道了。


  並且,雖然現在不如最初明顯,但無疑,那隻手仍舊在不可抑制地顫抖著,無限接近於神經質的痙攣。


  ——這很不正常。


  今劍難得感到了些許困惑。


  他能夠感覺到對方在剋制,在忍耐,但是……這份克制和忍耐,卻並不是出於暴躁或憤怒,而是某種……


  更加複雜,更加微妙的情感。


  今劍雖然活了很久,但是真正接觸並體悟到「情感」,卻是從這個世界才開始的。


  他的敏感足夠讓他感知到任何細微的情緒變化,但要他具體分辨的話,卻不太容易。


  尤其是,眼前的這份情感——


  太過熾熱沉重。


  激烈到這種程度的情緒,他也只有在最初降臨這個世界的時候,從三條宗近的身上感受過。


  以及後來的大天狗,雖然表現得十足隱忍,但似乎也有過類似的情況。


  ——那是一種灼燙得,幾乎可以頃刻燃盡生命的感覺。


  情緒是能夠感染人的。


  即便今劍受到的影響很小,但至少有一秒,他確實對此感到了好奇。


  「能讓我感興趣的事情不多。」


  他微微眯起眸子,纖長的睫羽遮住了眼底流溢的輝光:「如此看來,你似乎——並不是可以將就略過的小角色呢。」


  心裡打定了尋根究底的主意。


  於是今劍不再拖泥帶水,直接舉起了手中的大太刀:「我不喜歡你遮遮掩掩的樣子,所以第一步,就讓我看看你的真正面目吧。」


  無形的氣流向著大太刀的刃身聚攏。這一劍,絕對足以劈開對方身上纏繞的黑霧了。


  而直到這個時候,那從頭至尾一言不發,彷彿已經石化成像的付喪神,才終於回過神似的,跌撞著後退了幾步。


  今劍挑眉:「不願意的話,就拔劍反抗吧。」


  黑色的付喪神聞言,頓住了後退的步子,然後,極輕緩卻又極鄭重地搖了搖頭。


  隨即,他又意識到自己現在全身都被籠罩在黑霧裡,所以今劍並不能看到他的動作。


  於是,漆黑的付喪神雙唇開合,反覆數次后,才終於成功發出了聲。


  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啞,恍惚間疑似哽咽——


  「我永遠,都不會對你揮刀的。」


  ——兄長。


  未曾出鞘的大太刀,咚地砸下,帶出了一片令人牙疼的地裂聲。


  原本熙攘的場面登時一滯,周圍的付喪神們剎那吞下了還未出口的話語,僵硬地綳起了身子。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隨即又心虛地移開視線,小心翼翼地低下了腦袋。


  ——糟,糟糕了……


  ——大事不好了!


  ——要壞事!


  短短的一瞬間,所有三條刀派的付喪神,都心有所感地,意識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他們的兄長大人,好像生氣了呢(忽然絕望jpg.)


  微微低著頭的三日月宗近,飛快地抬眼,與身旁的石切丸對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三日月那素來柔順的金色穗墜,在此刻竟隱隱出現了炸毛的趨勢,憑白給這振天下最美之劍,添了抹可憐兮兮的感覺。


  隨後,又有數道視線,存在感極其明顯地戳了過來。不用猜也知道,這些視線的主人,八成就是三條家的其餘刀劍了。


  石切丸瞬間領悟了眾人的意思——


  這是何其熟悉的場景啊。


  在過去的時光里,每當大家惹兄長大人生氣的時候,他總是擔當著安撫兄長(背鍋)的重任。


  而這一次,他也一如既往地被大家予以了信任呢(推出去背鍋)。


  於是,石切丸轉頭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堅毅地上前一步,鄭重道:「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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