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黑白
翌日。
「這是……!」
三條宗近望著今劍手中的那振太刀, 聲音因無法抑制的詫異而上揚。
因為這振太刀他實在是太熟悉了,更確切地說, 昨天他才目送著它被五條國永帶走。
沒錯,就是鶴丸國永沒跑了。
但是, 真正讓三條宗近覺得詭異的地方是——雖然從樣式上來看別無二致,但是這振太刀卻全身漆黑,看起來就像是……
「被用墨汁上色了?」
三條宗近摩挲著下巴, 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就算不喜歡原來的純白色,也不該如此特立獨行……現在的年輕人啊……」
他已然腦補出了五條國永把太刀扔進墨池子里的藝術創作過程, 於是不由搖頭嗟嘆著, 十分惋惜的樣子。
「他不是。」
今劍說著抬手,指了指三條宗近身後的刀架:「那才是昨天的鶴丸國永。」
三條宗近聞言轉身,果然瞧見先前沒注意到的刀架上, 正放著一振太刀。介於刀架獨特的結構,太刀的刀與鞘被分離開來, 一上一下地擺好了, 更加方便讓人欣賞。
「咦?」
三條宗近挑高了眉頭,前後打量著兩振太刀,猜測道:「簡直完全一樣,是仿品嗎。」
如果是的話, 那還真是厲害的傢伙。
「不, 都是真品。」
今劍垂眸沉吟數秒后, 便迅速地阻止好了語言, 把昨晚的事情大致交代了一下。
三條宗近安靜地聽完后, 一臉複雜地開口:「……他何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
介於已經見識了數位自家刀所化的付喪神,所以現在的三條宗近對於這種事情的接受度超乎尋常得高。
因此,比起鶴丸國永的另類自殺,他倒是比較關注同為刀匠的五條國永——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瞧瞧自家乖巧可愛的崽,再瞧瞧五條家的熊孩子……瞬間同情心爆表了。
「我已經給五條國永留下訊息了,他醒過來后,應該就會看到。」
擔心再出什麼幺蛾子,今劍乾脆就把兩振鶴丸國永一起帶回來了,於是也就有了現在的這一幕。
三條宗近自然放心自家孩子的處理,於是點了點頭,轉而望著黑色的太刀問道:「你剛剛提到,這振刀劍的付喪神重傷了?現在情況如何,就這樣放著沒關係嗎。」
「他躲回本體了。」
被另一個自己磕到重傷,自尊心嚴重受挫的黑鶴,毫不猶豫地回歸了本體,死都不願意露面。
至於他現在的狀態,這種事情看看本體就知道了——
今劍把太刀從鞘中拔了出來,讓三條宗近看到了刀身細密的裂紋。
「破壞得很嚴重啊……」
太刀的慘狀讓三條宗近瞧得直皺眉:「不過,好在沒有像另一振那樣被截斷,我可以試著修修看。」
「父親願意幫忙就足夠了。」
今劍把太刀利落地收回劍鞘,隨後側首道:「不過,已經誕生了付喪神的刀劍,手入的時候需要一定量的靈力。」
具體可以參照時政的做法。審神者給刀劍男士治療的時候,只有輸送靈力,才能達到百分百的修復效果。
三條宗近自然是沒有靈力的,但是他所認識的,擁有靈力的人卻不少,實在不行,從陰陽寮裡面隨便找一位也是可以的。
於是,三條宗近上午向陰陽寮下了委託,下午——安倍晴明就來了。
這位傳說中的大陰陽師,悠悠閑閑地搖著蝙蝠扇,不緊不慢地踏進了三條府的大門。他的嘴邊擒著一抹疏懶的笑意,狡黠得像是只正在偷懶的狐狸,然而,那雙猶如明鏡的眸子,卻流轉著叫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晴明大人,來得怎麼會是你?!」
三條宗近顯然沒想到,這位看起來應該日理萬機的大陰陽師,會來回應這樣一個小小的委託。
「陰陽寮對所有的請願一視同仁。」
安倍晴明朝著刀匠一本正經地拱了拱手,起身時卻狡黠地挑眉笑了起來:「況且,我也甚是想念三條府的茶水,若不是這份委託,恐怕寮辦那邊還不會放人呢。」
天天被拘在陰陽寮里,難得有機會偷懶摸魚,即便是備受崇敬的大陰陽師也不願意錯過。
雖然結果出乎了三條宗近的預料,但是安倍晴明能夠來幫忙,自然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幸事,他理當不會拒絕。
於是,三條宗近也不耽擱,簡明地交代了一下前因後果。
「……原來如此,這倒是有趣。」
聽完了刀匠的敘述,安倍晴明露出了十分感興趣的神色,隨後,他轉頭望向了不遠處的付喪神:「今劍手中拿的,想必就是那振不聽話的鶴丸國永了吧。」
付喪神聞言微微頷首:「不錯,有什麼發現嗎。」
在靈力,妖鬼神之類的領域上,安倍晴明可是與無數大妖怪結下緣分,並頑強經歷了數次「京都核平」的行家。
而事實上,安倍晴明也沒有讓人失望。
只不過是瞧了一眼,這位陰陽師便露出了十分微妙的神色,緩緩開口道:「這太刀恐怕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暗墮產物呢。」他敲擊著掌心的扇子頓了頓,隨後才繼續道:「他的情況,似乎與黑晴明有點類似——」
「是被從本靈剝離出來的,自黑暗誕生的產物。」
通俗的來講,就是精分出來的壞人格。
不過,其黑化的契機,究竟是長久負面情緒的堆積,還是遭到了某個無法接受的事件的衝擊,恐怕就只有黑色的鶴本人知曉了。
「這樣嗎。」
今劍並沒有露出多意外的神色,他把手中太刀遞給了陰陽師:「交給你了。」
先修好他,之後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問。
安倍晴明順從地伸手,打算接過黑色的太刀。
然而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那原本在付喪神手中,安靜到毫無反應的刀劍,卻在被陰陽師觸碰到的剎那,激烈地振動起來。
隨後,伴著一聲刺耳的銳鳴,已經化為實質的劍氣破鞘而出,刀子似的擦過陰陽師的指尖,頃刻便劃出了一道口子,鮮血沁出。
三條宗近:「晴明大人!」
「……不必擔憂,我無事。」
在最初的詫異后,安倍晴明便恢復了從容的模樣,唇邊的笑意不減,卻多了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真是凶暴的傢伙呢。」
在他的靈視下,他能夠看到那躲藏在劍內的,黑色付喪神的模樣——
不管是尖利豎起的猩紅眼眸,微微呲起的犬齒,還是喉頭滾動間發出的無意識低吼……不像神明也不像妖怪,更接近於失去理智的野獸。
「看來重傷的狀態,已經讓他無法維持清醒的思維了呢。」
不過,在這種只剩下本能的時候,明明能夠接受今劍卻無法接受其他人的靠近嗎……不,更確切地說,是只能夠接受今劍呢。
「看來,我這趟是來對了。」
安倍晴明用扇子抵住下顎,輕輕嘆了口氣——要是這樣危險的傢伙放著不管的話,平安京又要迎來不平安的日常了。
今劍聞言掃了陰陽師一眼,復又低頭望向在自己手心恢復了安靜的刀劍,冷淡的聲線多了分嫌棄:「麻煩。」
病人自己不願意接受醫生的治療,這一點很成問題。
所以當務之急,必須思考——該如何讓對方老實下來。
安倍晴明沉思了片刻,隨後猛地一握扇子:「鞘!」
陰陽師雙眸晶亮的望過來,付喪神卻是不為所動,淡定地抬了抬眼道:「什麼意思。」
「刀劍都是由鞘約束的。不過,這振鶴丸國永是負面產物,他的鞘顯然沒有繼承到這個作用。」
失去了本該有的理性的枷鎖,自身又處於極沒有安全感的重傷狀態,會因此失控暴走也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這種時候——
「只要給他一個鞘就好了。」
找個鏈子先把他拘住,剩下的自然就好辦了。
然而話雖這麼說,但是……
「你看我做什麼。」
今劍察覺到了陰陽師暗示意味十足的視線,毫不客氣地冷冷道:「我拒絕。」
「真是過分呢,今劍。」
陰陽師裝模作樣地哀嘆道:「我明明還什麼都沒說。」
付喪神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呵呵。
「打擾一下……」
三條宗近擦了擦汗,為自家兒子的人際關係操碎了心:「我覺得,刀架上的那個鞘最合適。」
安倍晴明原本就只是想逗弄一下素來過分高冷的大太刀,這會兒隨著三條宗近的話,他便迅速把思緒轉回了正事上。
——刀架上陳列著的,是白鶴的刀與鞘。
「確實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雖然立場不同,但兩振太刀本質上都是「鶴丸國永」,沒得挑。
沒有絲毫的猶豫,安倍晴明走了過去,伸手想要取下刀架上雪白的刀鞘。
然而就在下一瞬——
安倍晴明被削了。
只見,那原本安靜陳列在鞘上方的太刀,突然之間凌空懸起,上來就是一刀斬!
但是,就在太刀即將殺至陰陽師眼前的時候,卻被一振大太刀給半路攔截了下來。
而原本兇狠的太刀,在撞上大太刀的瞬間,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軟綿綿地卸去了力道,立刻由最初的砍,改為了——蹭一蹭。
「哦呀?」
安倍晴明似乎完全沒在意之前的險境,見此甚為感慨地嘆道:「已經覺醒了神智嗎……看來,又是一振即將誕生付喪神的刀劍呢。」
接著,陰陽師十分好奇地問道:「你現在能夠說話了嗎?」
懸浮在空中的太刀沒有回答,轉過了身子,改用刀背對著陰陽師。
安倍晴明:「……誒,脾氣倒是挺大。」
一旁的今劍斜睨了苦笑的陰陽師一眼,似笑非笑道:「確實。」
而懸空的太刀在聽到付喪神的回答后,整個刀身一頓,隨後迅速竄到了付喪神的面前,勉強又艱難地借著刃身的振顫,發出了幾聲響動——
「嚶嚶嚶」QAQ
安倍晴明:「……看來是不能說話呢。」
今劍沒管還在「嚶嚶嚶」的太刀,直接伸手取過了刀架上的白色刀鞘。
太刀顯然是知道他們要做什麼的,但是,在繞著今劍飛了幾圈以後,它就像是被主人拿走了窩的白鶴,可憐兮兮地抱著翅膀蹲回了刀架上——好嘛,就借你一次哦,要記得快點還我QAQ
今劍瞧了眼委屈得甚至忘記了「嚶嚶嚶」的太刀,沉默一瞬后便把自己的本體摘下,置放到了刀架旁邊。
白鶴:……!!!
把已經開始瘋狂飄花的白鶴放到一邊,今劍利落地給手中的黑色太刀,速度換掉了刀鞘。
老實說,黑色的太刀放進白色的鞘里,怎麼看怎麼詭異。
深感視覺衝擊的付喪神撇開目光,示意陰陽師趕緊輸送靈力。
但是沒等安倍晴明動手,漆黑的太刀便抽風似的狂抖了起來,同步響起的刺耳嗡鳴,深刻表達出了某種痛不欲生的尖銳感情。
「……他怎麼了?」
開了靈視的安倍晴明默默扭頭:「被噁心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