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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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有了結界的第一下震蕩。


  密密匝匝的裂紋浮現在屏障上,像是破碎的鏡像。而結界內部的小世界, 也隨之出現了巨大的動亂,整方天地都不穩地抖了三抖。


  可即便如此,這到底是時政最倚仗的結界。因此,在付喪神的初次試探下,雖然隱隱出現了崩塌之像,卻仍舊在最後一刻頑強地挺住了。


  「哦?」


  今劍原本略顯倦怠的金眸一凝,上揚的語調帶著些微的興味:「有趣。」


  他的目光在結界上逡巡一周,隨後, 落在了屏障右下方的某處——


  那裡是最為脆弱, 最為黯淡,最容易攻克的地方。


  現在,甚至只需要輕輕敲擊一下,這致命的弱點, 就足以讓整個結界分崩離析。


  不過……


  今劍的注意力並沒有在這裡停留,他眸光一轉, 視線移向了結界的最頂點——


  那裡是力量最盛,最強,最耀眼, 最核心的地方。


  「……就是這裡了。」


  相當任性地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弱點, 大太刀的劍尖直直地指向了最具挑戰性的位置。


  然後——


  「轟!」


  這第二劍, 便是結界的支離, 曜日的傾塌。


  ——還是比預想中的容易。


  今劍收刀回鞘, 金眸恢復了最初的波瀾不驚。隨後,他踩著結界碎落的殘骸,慢慢走進了萬屋的內部。


  而在真正進入萬屋的一剎,今劍便察覺到了數道不同尋常的氣息——


  有強有弱,純粹明澈,陌生中似乎又有點熟悉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


  今劍微微眯起了眸子,他敏銳地察覺到,雖然來者數以百計。但是具體而言,似乎就只有五種類別。


  這種怪異感,讓他想起了量產的流水線、培養皿里如出一轍的克/隆體。


  「這麼說起來……」


  今劍望向了跟在自己身後的暗墮付喪神,眸中微光沉浮:「其中有一道氣息,跟你很像。」


  ——何止是像,如果不曾被染上黑色,兩者的存在感簡直一模一樣。


  這一猜測,在今劍看到逐漸出現在視野的數位「三日月宗近」時,輕易得到了印證。


  原本的空蕩蕩周遭,忽然聚攏了一大波付喪神。


  明明之前,這群付喪神都在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向著這裡拔足狂奔。


  然而,當他們真正接近了銀髮金眸的大太刀時,又紛紛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默地駐足觀望起來。


  他們凝視著不遠處的大太刀,猶如在捕捉一抹殘像,呵護一輪鏡花水月。


  每一次的抬眸和靠近,都藏著蒼白的希冀,極致的渴求。


  「啊啊……這究竟遊離的美夢,還是自欺欺人的臆想……」


  石切丸無意識地喃喃,目光出現了瞬息的恍惚:「我居然見到了……見到了……」


  未能說出口的稱呼像是一個禁忌,掙扎著破碎在了顫抖的尾音里。


  也許是站了太久,石切丸竟覺得雙腳發麻,不受控制地跌撞著想要向那人靠近。


  然而,他還沒有邁開一步,人群中便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炮彈似的竄了出來,然後直直地衝到了大太刀的跟前。


  那是一個孩子模樣的短刀,銀色的長發綰起,發梢柔軟地垂落在頸側。


  他眨巴著澄紅的眸子,語氣帶著無法掩藏的激動:「吶吶,就是你嗎……你就是大今劍嗎?」


  短刀說完頓了頓,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慌慌張張地低頭,仔仔細細地理了理凌亂的袍角,彈開肩甲上不存在的灰塵。


  然後,他才再度抬頭挺胸,像是接受檢閱的士兵般,以自認為最好的模樣,雀躍又興奮地說道:「你還沒有見過我吧,我是小今劍,啊,叫我小天狗也可以!」


  「天狗?」


  敏銳地捕捉到了熟悉的辭彙,一直表現得不冷不熱的大太刀,終於抬了抬眼,意味不明地出了聲。


  「嗨!」


  小小的短刀一瞬間像是得到了巨大的鼓勵。


  他再度向前蹭了一步,高高的屐齒敲擊在地,發出了清亮的脆響:「一直以來,一直以來……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你一面!」


  今劍聽著短刀的話語,視線飛快地掃過四周。


  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一模一樣的短刀,不過他們似乎默認了以面前的這一振為代表。所以,即便是素來喜愛嘰嘰喳喳的小天狗們,也努力安靜地立在一旁,一副想要上前又兀自強忍的樣子。


  短刀看起來似乎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不過由於情緒過分激動,所以竟一下子找不出合適的表達。


  小小的孩子結結巴巴地瞅著大太刀,焦灼得憋紅了臉。


  然後很快,就另外有一個大大咧咧的聲音,直接插了進來:「嘎哈哈哈哈,兄長大人!果然是兄長大人嗎!」


  岩融拄著薙刀上前,脖頸上纏繞的佛珠噹噹地碰在一起,一舉一動儘是大刀闊斧的豪邁:「兄長你,真是讓岩融好等啊!自與兄長一戰以後,岩融可是好久都沒痛快地打過一架了。」


  「能夠於此再度相見,岩融心裡高興!」


  與其餘相對壓抑矜持的兄弟不同,薙刀毫不掩飾自己激越的興奮,戰意,熱烈,狂喜。


  爽利的朗笑回蕩在這方區域,竟驅散了剋制的氣氛,令場面驟然活躍了起來。


  一直未曾說話的三日月宗近緩緩走進。他姿儀優雅而從容,完美得挑不出錯來。似乎最初見到大太刀時,那難以持恆的跌撞,只是旁人的錯覺罷了。


  然而,那睫羽下明麗異常的雙眸,終究泄露了暗潮洶湧的一隅,讓人們知道,這神性頗高的天下五劍,遠沒有表面上來得風輕雲淡。


  三日月自然已經看見了今劍身後的付喪神,也看見了對方頭頂突兀明顯的骨角。


  然而,面對暗墮版的自己,他全然沒有盡忠拔刀的打算,反而遺憾又失落地嘆道:「欸,真是可惜,我居然不是兄長遇見的第一振嗎。」


  ——你在意的就只有這種事嗎?!

  少數幾位拿生命圍觀的審神者,登時噎得一個仰倒。


  今劍冷冷淡淡地聽著,他無視了越來越多的審神者,無視了漸趨接近的時政式神,自顧自地問道:「你的名字?」


  三日月宗近愣了一瞬,隨後,他垂下眸子,不知是慶幸還是憂傷似的,輕笑了起來:「原來如此,是這個時間點的兄長嗎……還真是各種意義上的第一呢——另一個『我』……」


  ——嘛,即便是活了很久的老爺爺,偶爾也會嫉妒的喲……明明大家都是分靈,卻得到了比本體更早遇見的殊榮……


  「三日月宗近,我叫三日月宗近。」


  這天下最美之劍,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與順從,頷首曳動金色的穗墜,如是答道。


  「……小狐丸!」


  秋元玲奈終於追上了自家的付喪神,即便這裡還有很多其餘的小狐丸,但是審神者和付喪神之間的契約,足夠讓她輕易認出自己的那一振了。


  秋元玲奈小心翼翼地避開其餘付喪神,蹭到了小狐丸的身邊。然而小狐丸現在的注意力顯然不在她身上,是以沒有在第一時間予以回應。


  秋元玲奈並不是無理取鬧的人,現場這異常古怪的氣氛,足夠讓她意識到事情的非同一般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稍!微!提醒一下——


  「咳,這個……小狐丸啊,對方可是帶著暗墮付喪神的傢伙,咱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妥當?」


  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拜託稍微掩飾一下啊……如此明目張胆地與疑似敵人的傢伙交好,時政怕不是要炸!

  大概是秋元玲奈的話終於有了點作用,小狐丸分出了一點餘光,面色如常地笑道——


  「主殿你看錯了,這裡沒有暗墮付喪神喲。」


  秋元玲奈眨巴了一下眼睛,隨後掙扎著抬手:「可是……」


  那麼明顯的骨刺啊大兄弟,睜眼說瞎話要不要這麼明顯?!

  然而她的話才起了個頭,周遭小範圍內的其餘付喪神,已經通通望了過來——


  石切丸:「這位審神者大人看錯了。」


  小天狗:「哪裡有暗墮付喪神,唔,看不見啦看不見!」


  岩融:「嘎哈哈哈哈,給兄長大人添麻煩可不好唷。」


  三日月宗近:「誒,我倒是不喜歡那傢伙呢,不過既然關係到兄長…哈哈哈,老人家視力不太好,看不見暗墮付喪神呢。」


  秋元玲奈:「……」


  來自三條大佬的集體包庇?!!!


  越來越多的審神者,自四面八方追著自家的付喪神過來了。


  然後他們很快就意識到,今天大概是三條大佬集體約好的家族會議時間。


  那些平時難以見到的歐皇刀,現在卻不要錢似的,擠擠嚷嚷地遍布了滿場。


  這原本就已經足夠令人驚詫了。


  但是很快的,有越來越多的審神者,注意到了另外一個更具衝擊性的事實——


  有銀髮金眸的大太刀,立於人群中央。


  那是前所未見的付喪神,絕對稀有,絕對強大!


  審神者們登時異常激動,心緒之火爆甚至不輸於周圍的刀劍們。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一一上前露個臉,或者刷一把存在感,就被大太刀的動作打斷了——


  「當!」


  大太刀的底端重重砸到了地上,今劍抬腳碾過地面裂開的密縫,斯條慢理地鬆了松指骨。


  然後,他冷冷地挑起唇角,竟是笑了——


  「你們說了這麼久,我的耐心正式告罄。所以現在——」


  「該輪到我了。」


  黑色的付喪神這麼說著,之後便靜默地站在那裡。


  他似乎完全沒有反擊的意思,甚至於撤去了所有的防禦。彷彿即便是今劍直接捅上去一劍,也會這樣一語不發地受著。


  今劍凝視了對方几秒,忽然就收回了周身凌厲的殺氣,連帶著劍刃上聚攏的氣流也瞬息散去了。


  「無趣。」


  今劍一手拄著本體,眸底恢復了最初的波瀾不驚:「既然你不打算反抗,那麼正好,我也不想浪費時間——」


  他轉眸望向漆黑的付喪神,語氣平靜而篤定:「你身上帶著吧,那個空間穿梭裝置。」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今劍的目的顯然已經表達得十分明確了。


  黑色的付喪神自然聽懂了這話的意思。


  他的指尖微微抽動了一下,嗓音喑啞而乾澀:「你……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得到那個裝置?」


  大約是沒能完全藏住自己的心情。有一瞬間,今劍察覺到了對方在難過。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今劍第一次從對方身上感知到這種情緒了。可以說,自從見到今劍后,對方似乎就一直沉侵在莫名的沉重里。


  今劍心裡隱隱有了某種猜測,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試探,或者說是證實一下。


  於是,銀髮的付喪神摩挲著劍柄,不甚在意地答道:「不然呢。」


  他低緩的嗓音里,帶著些許刻意的輕慢:「如果不是你身上有我需要的東西……單憑一個即將喪失自我的墮落付喪神,還不值得我親自出手。」


  在這話語落下的瞬間,那隱匿在黑霧中的身影明顯晃動了一下。


  「哈哈哈哈……沒錯……」


  漆黑的付喪神艱難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單手覆面輕笑了起來:「沒錯啊……我只是一個暗墮的異類,所以……請一定不要跟我扯上關係呀……」


  ——這種反應……


  今劍微微眯起了眸子,不知道該說對方究竟是脆弱還是堅強了。


  他原本打算徹底擊潰對方強裝的從容和理智,然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不需要他再做些什麼,對方就已經心如死灰了呢。


  然而即便已經變成了這樣糟糕的狀態,也仍舊不願意向他透露,不願意向他求助,不願意向他傾訴嗎……


  ——明明,他們應該是十分親密的關係吧。


  是的沒錯。


  今劍其實已經有所預感了——


  就像之前的加州清光一樣,面前的暗墮付喪神很有可能來自另外的時空,並且認識「他」。


  當然,不是現在的他,而是別的世界,或者別的時間點的「他」。


  「很抱歉。」


  也許是因為今劍沉默的時間有點久了,黑色的付喪神輕聲開口道:「你提及的那個裝置,並不是便利,而是麻煩。所以,我現在不能給你。」


  明明是別人在無理地索要,然而因為對象特殊,所以付喪神為無法滿足對方的要求,而感到了切實的愧疚和自責。


  黑色的付喪神想了想,再度補充道:「等我解決了那些麻煩,就把裝置給你……只要我還活著,約定……」


  「夠了。」


  今劍突然出聲,打斷了對方的話語。


  ——還真是,莫名得不痛快呢……


  今劍冷著臉,目光近乎犀利地掃過對方全身,並最終停留在了對方眼睛的位置。


  明明知道今劍沒辦法看清楚黑霧下的自己,然而正對上那雙熟悉又陌生的金眸,黑色的付喪神還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指尖。


  隨後,他深吸一口氣,竭力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蒼白的笑來:「哈哈哈哈,閣下難道還有什麼疑問嗎。太過得寸進尺可不好喲。」


  今劍望著他沒說話。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在黑色付喪神幾乎忍不住落荒而逃的時候,今劍才撇開視線,然後近乎失禮地輕嘖了一聲:「太難看了。」


  付喪神:「……」


  今劍沒管對方似乎再度被打擊到的模樣,徑自抬起右手——


  本體的大太刀被高高舉起,然後沉沉落下。


  刀鞘的底端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聽起來質感尤為厚實沉重。


  「嗑啦啦——」


  地面被生生砸出了一個坑,密密麻麻的裂紋,蛛網似的延展開去,肆無忌憚地爬滿了一方土地。


  死寂的空間里,似乎隱約傳來了有誰咽唾沫的聲音。


  望著地上的裂紋,心裡稍微舒坦了一點的今劍,面無表情地開口了:「我要告訴你兩件事。」


  他抬眸:「給我站直了好好聽。」


  「……是!」


  黑色的付喪神根本來不及思考,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下意識地做出了最標準的姿勢。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過去,記憶里有似曾相識的一幕,與此刻重疊。


  ——是了……印象里,兄長也曾經這樣,讓大家站成一排說教呢……


  今劍淡淡地覷了付喪神一眼,覺得對方身上的黑霧似乎少了一些。


  不過,他完全沒有了去細究意思,只是自顧自地繼續道:「第一,我並不愚蠢,所以你的演技騙不了我。」


  ——假裝悠然從容,假裝從不在意,假裝素不相識……可笑,這種連自己都騙不了的演技,還指望能瞞過他嗎。


  黑色付喪神聞言,眼睛微微睜大。他冥冥之中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於是忍不住想要後退跑路。


  然而,他才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一步,今劍便若有所感似的,猝然抬眸望了過來。


  今劍神色淡淡,語氣平靜:「我話還沒說完。」


  「……抱歉。」


  付喪神默默挪回了原位:「我會好好聽的。」


  ——這種剛誕生時,熊過頭后被兄長訓話的既視感……


  猶記得當時,一旦兄長露出這種表情,三條刀派全體成員,都會發動被動技能——


  土下座·「兄長大人我錯了」之術。


  ——啊啊,時隔多年再遇,真是懷念啊。


  黑色的付喪神露出了一抹轉瞬即逝的微笑。


  今劍望著忽然乖順下來的付喪神,語氣沒什麼起伏地繼續道:「第二,你知道我最討厭哪種人嗎。」


  「……比你高的人?」


  「你可以閉嘴了。」


  今劍涼涼地瞥了付喪神一眼,接著開口:「我討厭自以為是的人——自以為正確,自以為犧牲,自以為守護。」


  黑色的付喪神意識到了什麼,倏爾攥緊了手,身體寸寸繃緊。


  今劍就這樣以輕描淡寫的語氣,強勢地撕碎了付喪神的偽裝:「你分明認識我,卻又想把我跟你的世界撇乾淨。」


  「我不知道你究竟招惹了些什麼樣的傢伙,不過——」


  今劍挑起唇角,金眸睥睨地望著他:「你以為我會怕?」


  ——他很強。


  ——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強!

  在他最初的那個世界里,作為最強的、無人有資格使用的存在,他戰力級別一直都沒能得到切實的測試與衡量。


  只不過,他一直有種感覺——他能夠殺死「概念」。


  當然,穿越了一個世界后,他已經失去了部分力量。不過在這個世界,也完全足夠他應付了。


  黑色的付喪神怔怔地望著他,乾澀的雙眼似乎蒙上了一層水汽:「你……」


  今劍抬手打斷了對方的話語:「你確定不加上稱呼嗎,還是說,我真的只是『閣下』而已?」


  「不是『閣下』。」


  黑色的付喪神微微低下頭,嘆息般地輕聲道:「怎麼會只是『閣下』呢……」


  隨後,他抬起頭,不知道是自語還是詢問:「我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


  今劍向前跨出一步,帶著理所當然的篤信與從容:「我就在這裡——所以,儘管呼喚我吧。」


  付喪神的喉頭哽了哽,那一瞬間,他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說。


  但是最後,他不過是顫聲低笑起來,然後,以前所未有的清潤嗓音,如此呼喚道——


  「好久不見了,兄長。」


  ——真的是……好久,好久,好久了啊……


  ——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迷路的月亮終於……


  ——找回了他的光源啊……


  ……


  即便一開始就有所猜測,但是真正聽到的時候,今劍還是感到了些許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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