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代主受過
殷繡轉頭去看身旁桌案上的那隻紅漆妝匣。
這匣子雕工精細，喜上眉梢的浮雕栩栩如生，打開一看，裏麵又細細的分了小格，裝著鉛粉、口脂、綿胭脂等物，上麵細細撒了一層金粉，映著窗外的日光，瑩白的鉛粉氤氳著清淺的光華，妃色的口脂摻雜了金色的細末子，朱紅的胭脂有水紋一般潤澤的光。
這樣精巧華貴的物件兒，殷繡從未見過。即使是前世裏露華軒的姑娘們從那些不能聲張的恩主得來的貴重物件兒，也沒有這般好看。想來是洛陽城中沒有的東西。殷繡心下歡喜，臉上卻不表現出來。
幹咳了兩聲，拿捏著腔調高聲問道，“青梅，雪酥，你們瞧著這妝匣如何？”
雪酥眨了眨眼睛，不解其意，看向青梅。青梅回了她一個顏色，立刻冷冷一笑，恭恭敬敬的垂首說到，“回小姐，奴婢覺得這東西勉強能入小姐的眼。”
“哦，”殷繡立刻接過話茬子，主仆兩個演起了雙簧來，“那依你之見，這禮我是收還是不收呢？”
青梅忍住竊笑，壓低聲音道，“這個奴婢做不了主兒，自然是要看小姐您的意思。”
“哎，”殷繡兩根手指拈起一塊馬蹄糕，十分歎惋的搖了搖頭，“我也一時沒有主意，雪酥，你說呢？”
辛靜豎著耳朵，聽著這幾人你來我往拋球兒似的，冷汗直往下淌。這妝匣的來曆他是知道的。先王妃在世的時候，頭臉上的物件都是娘娘親手采買，專程指定去國都的一家鋪子，這鋪子知道的人極少，但主顧卻都是身份尊貴的不得了的人物。
王妃薨世後，世子爺每次出門，車夫都會有意的避開這家鋪子，以免世子爺觸景傷情。隻這一回，世子爺得了差事要來洛陽，臨行前專程命車夫去了這家鋪子。
他八歲起就跟著世子爺，心知他身旁連個貼心的丫鬟都沒有，哪裏會挑選這種女子的物件兒，一個在朝廷各部指揮自若，麵對聖上侃侃而談的人，麵對著十來個大小款式各異的妝匣反而手足無措，惹得鋪子裏幾個幫工的小女孩都指著他偷笑。
也怪這東西送得不是時候。辛靜又抬眼怯怯的看了看。雪酥還眨巴著眼睛，吱吱嗚嗚的不知如何作答。辛靜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又向殷繡行了一禮，大聲說道，“小的也是受主公之托，希望這小物件博小姐一笑，主公那邊這會子還沒收到信兒，想來心裏也心焦得很。，小姐若不喜歡，小的這就回稟回去。還請小姐容小的告退——”
話音未落，殷繡悠悠然打斷了他，“急什麽？”她漫不經心的用帕子擦去手指上的糖霜，又問身後的青梅兩人，“欸，這會子是什麽時候了？”雪酥還沉浸在方才的問題中，因為自己沒能領會小姐的意思十分慚愧，這會子忙搶著答道，“回小姐，已經午時一刻了，小姐該用飯了。”
殷繡立刻投去一個讚許的目光，哀哀的說到，“難怪了，我說怎麽覺得腹中空空的。”說罷不懷好意的看了一眼辛靜，粲然一笑，“你既是世子爺身邊的人，日後少不了靠你多提點的，這會子替你主子送東西有功，就在府上用了飯再走吧！”
辛靜像是挨了一記笞打，差點轟然癱倒在地，強自咽了一口唾沫，半晌才道，“謝，謝小姐恩賞，辛靜還有職當在身，不敢擅自怠慢——”世子爺跟前的小廝中，他算是最機靈，也最膽小的一個，素來自視極有眼色，知道殷大小姐這會子留自己用飯，絕沒有什麽好處。雖說不至於下毒藥毒死他，若是弄來一碗鹽巴齁死他，或者飯裏藏一大把辣椒麵，那也夠他受的！
可是殷繡那頭根本不理會他的推辭，殷繡在青梅耳邊低語了幾句，青梅立刻卻步出去了。不多時就見一個小丫鬟提著食盒子過來，又有幾個丫鬟端來了炕桌，盤碟，杯箸等物。辛靜見自己說了半晌毫無用處，這會子已經消停了，還好，他知道大戶人家用飯的講究，這會子擺桌子，更衣淨手，漱口試菜也能耗費些時間，這期間他還可以好好想想有什麽脫身之法。
誰知，他很快發現情況與他料想的決然不同。殷繡還是端坐在太師椅上吃著點心，一點也沒有起身用飯的意思，很快，一張炕桌就在他的麵前落下，不等他反應過來，
兩個丫鬟已經在他身側站定，一左一右，各提著一隻食盒。
辛靜心下越發慌亂，喉嚨裏幹涉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啞聲問道，“大小姐，這是何意？”
殷繡勾唇一笑，有些不解其意似的，“賞賜你用飯啊！”
原來是給他一個人吃的呀。辛靜簡直要哭出來了。青梅向兩個丫鬟點頭示意，兩個丫鬟齊聲應了，用十分整齊劃一的動作打開了食盒，緊接著，兩隻臉盆大的瓷盤落到了辛靜麵前的炕桌上。
其中一盤他看得分明，是一隻分外肥嫩的熊掌，澆汁黏稠，肉色紅亮，似乎是剛剛出鍋的，嫋嫋熱氣，雲遮霧繞間分外吸引人，辛靜立時怔住，長這麽大，他就是在夢裏也沒吃過這麽奢華的菜品呀！殷小姐究竟是要罰他還是賞他？
辛靜心中扭成了一團亂麻，又好奇的看向另一盤，卻見盤中是一盞十分精致的玲瓏瓷湯碗盅。丫鬟為他揭開了瓷蓋，顯出一盅白瑩瑩的湯水，似乎是雞湯，裏麵漂浮著幾隻白白，圓圓，軟軟的東西，像是藕粉丸子，卻不見雞肉之類的材料。
辛靜已然忘記了膽怯，十分好奇的張望半晌，竟沒有發現，殷繡等人正神情肅然的端詳著他。
送菜來的小團子向殷繡行了一禮，“小姐，您吩咐的菜齊了。”殷繡笑著頷首，又轉向辛靜，“你不是還有差事要辦嗎？進了這些吃食，也算是我盡了心意，也不多拘著你就是。”
辛靜一聽，殷繡居然要放他回去了，心下一陣狂喜，然而放行的前提卻是要將這碩大的熊掌和整整一盅的湯圓納入腹中，他又覺得有心無力。方才驚嚇過度，這會子哪裏還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