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忍辱負重
辛垣錦又幹咳了一聲，才示意辛安過來扶著自己下車。
殷繡被攙扶著下了車，回頭看了一眼青梅和雪酥，兩人都微微頷首。方才她吩咐青梅傳話給辛垣錦，自己這邊辦事也能利索多了，韓蟬和何三公子等人此時應該已經在二樓等著她們了。這場擊鞠究竟是個什麽局，韓蟬眼下就得給她個說法。
殷繡想著，抬眼望向二樓一扇打開的窗戶，莫名覺得一雙眼睛正眉眼彎彎，滿含笑意的窺探自己，不由得眼皮子一跳。正想著，忽然聽到有人喚“殷繡？”
青梅正扶著她的手，忽然感覺她的手微微一顫，霎時間自己也跟著緊張起來。那人卻已經邁步朝她們走過來，殷繡一時倉皇，幸好及時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隻是雙頰上微微泛起的淺淡霞色一時難以消卻，也隻能硬著頭皮轉過身來。
抬眼與他對視之前，她先鄭重的蹲聲行了個禮，甚至有些不敢用眼睛去窺探他的衣袍和玉佩。辛垣錦亦回了禮，兩人皆不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於鼓起勇氣抬眼看他。三年來他們雖有書信往來，卻都是貧嘴逗趣的，沒有言及半個情字，跟不曾提到守孝期滿之後的婚約。這是三年後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
那時她畢竟還是個心性不成熟的孩子，雖是重生一世，到底還有許多不解的人情。現在再與他這般對視，以後兩人還要舉行婚禮，朝夕相處……這般想著，她臉上的紅暈愈發控製不住的蒸騰起來，她又羞又惱，恨不得當下地上就有個坑讓她鑽進去。
辛垣錦微微往旁邊一瞥，頓了頓才轉過頭來，忽然輕輕吸了口氣，十分鄭重的說到，“待會兒你可跟在我身後，我護你周全。”
殷繡心頭霎時一暖，正要謝過，辛垣錦又麵色一沉，陰惻惻說到，“你是八王府未來的世子妃，誰敢有半點輕謾，我當下就處決了他。”
殷繡覺得太陽穴上突突跳了兩下，撫身謝過了。兩人相看頷首，辛垣錦轉身向迎賓樓上走去，殷繡跟在後頭。
兩人行至樓梯間裏，就聽到二樓傳來的喧嘩聲。韓蟬爽朗的笑聲格外凸顯，何三爺等人好歹是世家子弟，無論何時都不忘端著架子，韓蟬卻是恣意放縱慣了，張狂至極，一邊大笑一邊用手猛拍桌子。那笑聲時而尖銳刺耳，時而又渾厚粗獷，混雜著木桌子被拍擊的沉悶聲響，桌上杯碟撞擊戰栗的錚錚鳴鳴，引得其他雅間裏的食客紛紛探出頭來張望。
殷繡唇角抽搐了一下，硬著頭皮跟在辛垣錦背後，隨著小二的指引向靠近走廊的一間雅間走去。
何三公子等人一見辛垣錦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忙齊齊起身作揖，隻那韓蟬仍坐在那裏，他原本身形頎長，這會子兩腿盤踞習坐於地，似乎十分別扭不適的樣子。其他人都站著向辛垣錦行禮，他卻一手支頤，一手捏著一隻酒杯在受中把玩，似乎已有了三分醉意。
辛垣錦對幾個小輩的公子哥兒點頭致意，眾人落座，薄唇緊抿，下頜微微抬起，將韓蟬的身影排除在自己目力之外。
雅間裏一張長條桌子，四麵擺著杯盤，一壺酒已經去了大半，桌子正中的一碟花生米也去了大半。韓蟬與何三爺坐在一側，王四爺與霍家兄弟坐在另一側。辛垣錦和殷繡行至桌前，略略一頓。
辛垣錦微微側目，看了一眼殷繡，殷繡會意，亦並未多作思忖便回了一個應允的眼神。兩人逐一在何三爺旁邊落了座。這一排四個人，韓蟬和辛垣錦又明擺得不對付，何三爺擠兌在當中，未免十分不自在。
幾個少年相互傳遞了一下眼色，一邊叫苦不迭，一邊愛莫能助。
客人既是齊了，小二開始為他們上菜。一壇上好的桂花釀，雞舌羹、烤乳豬、新摘的嫩韭菜絲，現殺現蒸的鰒魚，另有專為殷大小姐備的各色點心，迎賓樓的招牌燉雞湯。一群人打了一早上的馬球，這時早已饑腸轆轆。小二為各人麵前的酒杯裏都斟了酒，隻殷繡麵前是一隻茶盅。
菜齊了，眾人都準備舉箸，韓蟬倏爾一手摟著酒壇子站起來，目光掃視眾人道，“今日諸位都是球場上的功臣，韓某人敬諸位！”幾個少年歡喜的舉起酒杯，唯獨殷繡麵上有些訕然。隨侍在殷繡身後的青梅蹙了蹙眉，正欲說什麽，殷繡卻淡然喚道，“青梅。”
“是，”青梅垂首應了一聲。“叫小二為我取隻酒盅來。”殷繡語氣平淡，試試品味卻有種受人威懾忍辱負重的悲壯來。韓蟬手中一停，微笑候著。
幾個小的這時才意識到此刻處境的微妙，原本歡歡喜喜的臉孔上霎時都有些僵住。青梅卻步退了出去，眾人便枯坐著等候，一時小間裏格外安靜。殷繡垂下眸子，沒有讓自己的惱怒和憤慨現形於色。即使韓蟬沒有多看她一眼，她也知道他方才的舉動和言語是對她的威脅。
方才剛下場的時候身子的鬆快卻是假象，這會子那酸痛又變本加厲的殺回來了。重生以來她也是嬌生慣養的習慣了，許久沒有這樣折騰過自己的筋骨，這會子隻覺得腰背上的骨節一節一節的分崩離析，微微一動整個人就要碎成一片一片的，兩雙胳膊腿更像不是自己的，如果她今日不陪了這杯酒，這些痛楚怕都是白受的了。
青梅很快又快步走了回來，身後跟著笑嗬嗬的小二，手腳利索的將一隻拳頭大的瓷碗放到她麵前，並傻笑著說道，“實在對不住客官，今日小店裏客多，小酒盅一時不夠用，隻剩下這種海碗，客官請先湊合用著，等會子我再來給您換上。”
殷繡幾乎要哭出來了，悲憤交加，一口氣憋悶在胸口，許久才順過氣來。這小二莫不也是韓蟬的幫凶？這個人莫不是個能蠱惑人心的妖怪，怎的一個兩個的都為虎作倀？！
方才她還擔心辛垣錦會出麵幹涉，這會子卻恨不能使個眼色，讓他幫自己擋了這海碗。重生之前她隻一回喝過酒，還吐得眼冒金星，那群拿酒來捉弄她的孩子們原先指著她笑得前仰後合，後來見她吐得一地一身汙穢，又惡心的往後閃躲，最後見她栽倒在一地黃水裏爛泥一般，又嚇得四散逃命。
重生以來她也隻有節慶的日子裏陪父親小酌一兩口，父親和青梅都督促著不許她多吃。這一海碗下去，她怕是要交代出半條命了。她想起之前讓青梅對辛垣錦交代的話，此刻真是腸子都悔青了。
那麽，此刻也隻能靠自己救自己一命了。殷繡想著，正欲啟唇說話，抬頭卻見一道瀑布落九天，濃烈辛辣的氣味撲鼻而來，簡直令人眩暈，等她定睛一看，那空的海碗裏已經盈滿了酒。
一兩點酒渣在微微蕩漾的碗麵上躥下跳，如同兩隻落入水中的活螞蟻在艱難求生。酒還未沾唇，殷繡已然覺得胃腸中一陣翻攪。
“韓某先幹為敬！”韓蟬趾高氣昂，兩手交疊，環桌繞了一圈。這聲音十分聒噪，殷繡本就煩悶得緊，這會子更是耐受不下，抬眼一看，隻見他高高站起，兩手舉著那酒壇子，高高揚起頭。
霍家的兩個少年立刻驚呼起來，幾個少年立刻開始嘖嘖讚歎，拍手叫好。不多時，韓蟬手臂一沉，將酒壇子口朝下倒拎著，往下抖了兩抖，以示意壇中已然不剩半滴。
殷繡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恨不得一記眼刀戳死他。韓蟬十分了然她的心思，越發得意，濃香的酒打濕了他的下頜和脖頸，從底下瞧著，白淨的皮膚微微反射出液體的反光，濕漉漉的，下頜和脖頸的輪廓愈發鮮明，喉結上下滾動，可惜殷繡此時正在氣頭上，若是別的女子瞧見了，或許會為少年的俊俏和豪爽而傾倒。
“諸位，請！”王四爺亦舉起了酒杯，另幾人紛紛效仿，隻辛垣錦厭惡的瞥了一眼麵前的酒盅，並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