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神秘女子
陳亭又沉吟一番,喚身後的小廝到,“你去庫裏挑幾件像樣的禮物來。”轉頭又對陳夫人說,“這幾日你可去殷府走動走動,我聽說他們家近日要設宴,四處發柬帖邀約,若是殷家的人約你去赴宴,可不必推辭。”
椿香聞言,眼睛一亮,不動聲色的看了陳夫人一眼。陳夫人含笑不語,隻垂首應了。她眼前又浮現出殷繡燦若春暉的笑靨,方才聽平兒說起殷夫子和章華書院的事情,她亦是十分驚訝。殷家不愧是洛陽數一數二的名門世家,縱使坊間多有詆毀,卻是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果然令人歎服。
殷繡坐在馬車裏,打著幔帳,許久沒有說話。馬車一路駛過銅駱街,正穿過郡中,縣衙大門赫然出現在殷繡眼前。殷繡微微蹙眉,低聲問道,“賈府的人出城後,你們可聽聞過消息?”青梅和雪酥相互對視了一眼,雪酥抓了抓鬢角的亂發,喃喃說道,“好,好像聽說,賈府的下人們被遣走了大半,隻留下幾個得力的跟著走了。”
殷繡靜靜的看著雪酥,雪酥遲疑了一下,才把話匣子徹底打開,“我一個姐妹的嬸母的鄰居的表妹就在賈府當差,據她說,約莫大半年都沒有領到月錢了,府裏的丫鬟媳婦走了大半,要不是看在這家人十分和氣,一時也找不到下家,她早就請辭了。”
“前個月裏,”雪酥說著,眉毛高高揚了起來,“哦,對,就是賈公子中毒,賈家人報官之後,賈家忽然得了一大筆錢,這才把虧欠他們的月錢全都結了。她們還著實歡喜了一回,誰知賈家人轉眼就把他們全都遣走了。我那姐妹嬸母鄰居家的,到現在還沒找到活計,可慘了。”
殷繡頷首,細細思量了一番,又問,“你可知道她家住在哪裏?”
雪酥紅了臉,吐了吐舌頭道,“其,其實我沒見過她本人,隻是聽我姐妹說的,我那姐妹也是聽她鄰居說的。”
殷繡眉毛抽動了一下,長歎一聲,青梅也掩麵笑了一會。馬車穿過側門回了宅子,殷繡側目從車窗看去,見數輛板車載著瓜果菜蔬等物行在道上。“哦,今日是莊子上送菜蔬來的日子啊。”雪酥探頭過去,小聲嘟噥了一句。殷繡微微頷首。
阿寧轉頭問到,“小姐這會子就回院子去嗎?”殷繡想了想答道,“先去南院看看。”阿寧應了,駕車向南院駛去。
隻見那些拉車的佃戶聽聞馬車從後麵駛來,都趕忙把車推到路邊,垂首而立,直到馬車駛過。殷繡默默看著,忽然目光一緊。
馬車前麵是一輛十分破舊的雙輪板車,按往常的規矩,來送果蔬的都是青壯年的男丁,身子骨強健,幹活也麻利,眼前這個拉車的,卻似乎格外瘦小羸弱。
雖然穿著與其他下人一樣的粗麻布衣裳,她卻像是被套在一隻無比寬大的麻袋子裏,腰上一圈碎布條,顯得腰身幾乎隨時都要折斷,似乎是氣力不夠,她肩頭還斜跨著一根碗口粗的麻繩,兩頭係在車把手上。即便如此,她還是走的格外緩慢,每一步都艱難無比,兩條胳膊向後扭著,背脊上高高隆起刀鋒一般瘦削的肩胛骨。
“喂,趕車的,讓一讓!”阿寧衝那拉車的人喊道。那拉車的卻毫無反應。阿寧隻得勒住馬韁,讓馬溜著步子緩緩行著,又喊了一聲,“喂,趕車的!”前麵的人這時才終於聽到阿寧的喊聲,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煞白如紙的臉。
那是一張女子的臉,顴骨高高突出,兩腮深深的凹陷下去,眼神空洞,似乎有些癡傻。殷繡臉色霎時凝重起來,掀開幔帳直直的盯著那女孩子。兩人四目相對。拉車的女子忽然顯出萬分驚愕的樣子,躲開殷繡的目光,低低的垂著頭,費力的把車向路旁拉過去。
可是這板車太過破舊,車輪上裂開了好幾處裂縫,那女子又太過瘦弱,哪裏拉的動,她咬緊牙關試了幾次,車輪子就是轉不過來,反倒是她自己腳下一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阿寧,停車!”殷繡忙喊道,其實不等她這般吩咐,阿寧已經勒緊韁繩,待車停穩了,他立刻跳了下去,快步走到那女子身旁。
“你沒事吧?”阿寧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扶起來,那女子卻不敢做聲,隻拚命搖頭,頭也不敢抬起來,慌忙抓住車把手,支撐著自己想站起來。她的手掌和膝蓋似乎都受了傷,一側小腿微微發抖,無法承力,瑟縮著身子,如同一隻剛被人捉住的小野貓。
“阿寧,”殷繡快步走過來道,“這車太重了,你幫她運到南院去。”阿寧立刻應了,那女子又遲疑了半晌,才鬆開車把手,讓阿寧把車推走了。殷繡又轉向青梅和雪酥,“你們把這位姑娘帶到我那邊去,讓她休息一下,我跟雷總管說兩句話,立刻就來。”
青梅雪酥一齊扶身應了,那女子畏懼的向後退了兩步,雪酥熱絡的一番勸慰,終於哄著她隨兩人一處去了。殷繡目送她們離開,才獨自向南院走去。此時南院門口已經停了近十輛板車,一幹佃戶七手八腳的把車上的物什搬下來,送到庫房裏去。
雷總管一手執著筆,一手不時指向各人吩咐著什麽,正忙得熱火朝天。他一抬眼見殷繡走過來,立刻掛上一副笑臉,毛筆冊子都交給身旁的小廝,快步走到近處,對殷繡作了個揖。
殷繡回了禮,雷總管忙不迭說到,“大小姐是來查看宴席所需的物資嗎?”殷繡笑著點頭,雷總管展袖指向一輛板車,“都置辦齊了,今年氣候格外好,塘子裏的螃蟹個頂個兒的肥美,要不是用繩子捆著,還四處亂跑呢。”
殷繡一邊應著一邊掃視各車上的物件,雷總管見她十分滿意的樣子,又笑道,“我辦事向來牢靠,保準誤不了宴席。”頓了頓,又說,“今年莊子上送來的東西格外多,府裏特意增了些人手,幹起活來也利索多了。”
殷繡停住腳步,微微蹙眉,問道,“新雇來的短工裏,可有一位年輕姑娘?”
雷總管霎時臉上一僵,這夏末初秋的時候,正是莊子裏的收成入庫最忙的時候,殷繡又提出要辦什麽秋蟹宴,夫人在世時,每年這個時候確是要設宴款待各大家族子弟的,排場之闊綽,年年為人稱頌,殊不知他籌辦這些耗費了多少心血,簡直要磨去半條命。好不容易數年來老爺也沒過問過這事,沒想到大小姐突然又想起這茬。
這秋蟹宴,需陽城湖的蟹王,嶺南的水果,配上江浙的黃酒,借運河一路加急送來,更不論各種本地魚肉菜蔬,一時人手不夠,他隻得命人去找牙子新雇短工,卻不知殷繡怎麽會知道的這樣清楚?
他第一次見買來個女孩子時,也曾訓斥過手下人,這女子一看就瘦弱不堪,莫說做搬工幹苦力,怕是不日就要病死在府裏。手下人卻說,她開的工錢比其他人低一半,隻求食宿,如今一時又難得再雇到人,他也隻得作罷。
他斟酌半晌,才喃喃道,“是有一位,我看她雖是力氣不足,手腳倒還麻利,就——”不等他說完,殷繡又問,“雷總管辦事一向穩妥,必是打聽過這人的身世了。”說到這裏,雷總管霎時腳下一軟,險些跌坐在地。
他一向謹慎仔細,手下做事的人是哪家介紹的,性情如何,都心知肚明。他早看出這女孩子有些蹊蹺,派人打探一番,立即大駭,是這女孩子苦苦央求,他一時心軟才沒有把她遣走。想不到他還是低估了大小姐的手段,原來她早已洞查此事。
雷管家咬了咬牙關,隻得一五一十的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殷繡隻默默聽著,雷總管言畢住了嘴,垂頭等著訓斥,沒想到殷繡卻說,“如此甚好。”他一時驚詫,殷繡又誇讚了他一番,還說要為他向老爺討賞,雷總管隻得含含糊糊的應了。
“罷了,秋蟹宴的事情實在是為難你了,還請多多擔待。”殷繡向雷總管行了一禮,雷總管忙搖頭推諉。兩人又客客氣氣的說了會子話,雷總管親自送殷繡出了南院,看著殷繡走遠,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與此同時,殷繡的院子裏。年輕女子坐在廳堂裏,兩手緊緊的攪在一起,突兀的肩骨高高聳起,臉頰幾乎要埋進領口去。青梅和雪酥想要帶她去沐浴更衣,為她清理傷口,她卻執意不肯。兩人也無可奈何,又見端來的茶水點心,她碰也不碰,隻得無可奈何,陪著枯坐著,等殷繡回來。
雪酥忍不住用眼睛打量她,輕聲問,“你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