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百口莫辯
阿寧又繼續說道,“也不知怎的,從昨日起,洛陽城中,凡是墨掌櫃名下的錢莊一夜之間全都關門大吉了。”
“全部?”殷繡岌岌問道,“還有墨掌櫃名下的當鋪、邸店,可還開著?”
“似乎全都關門了!”阿寧肯定得說到,“不止如此,還有墨家的布坊、首飾行和菜園,全都人去樓空,連個夥計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阿寧頓了頓又道,“昨日聽灶房的肖廚子說,事發突然,宅子裏辦宴席需要的菜蔬都無處采買,可把他急壞了。這兩日洛陽城中人人傳說,說墨掌櫃做生意賠了本,已經跑路了。不少人正四處找他追債呢。”
殷繡一時再無他話,蹙眉靜靜坐了半晌。
三老爺見她神色凝重,許久不置一詞,有些擔心,便輕輕喚了她兩聲,“小繡兒?小繡兒?”殷繡半晌才回過神來,笑著道,“沒事,讓三叔父擔心了。”
已經過了午時,兩人都還沒有用飯,這時已然饑腸轆轆,殷繡便吩咐阿寧在迎賓樓前停下,領著三老爺去二樓用飯。
這時一樓的廳堂裏並沒有多少食客,一排排八角的飯桌都空著,手腳麻利的小二早已將桌上的殘羹剩菜收拾幹淨,隻有稍靠裏麵的一張八仙桌前格外喧嘩。隻這一桌的人,叫喊吵鬧的聲音足以讓偌大的廳堂不留半分清淨。
阿寧在外間的馬車裏守著,殷繡和三老爺一前一後的穿過廳堂,正要踏上通往二樓的台階,殷繡一轉頭,卻見三老爺蹙眉垂首,臉上神情飄忽不定,似乎心中正五味翻攪。正想問過去,又聽那桌的食客中有人高聲喊道,
“那破書院,早點退學才好!”
隻見廖仲文坐在桌前,頭上發冠散亂,身上的衣袍也披散著,一手執壺,一手高高舉著一隻酒杯,滿臉赤紅。周圍的七八人都與他年紀相仿,這時都用好奇的目光注視著他。
隻聽另一人道,“我爹聽聞此事,也是大怒,明日就要去辦退學手續了。”
又有人附和道,“也是也是,所謂源正流清,座主的旁係親戚犯下這等謀害性命的事情,山長竟包庇養癰,這等黑心的書院,不讀也罷!”
殷繡腳下停住,原來這夥人中有四五個都是章華書院的弟子,沒想到這些人每日口口聲聲仁義禮智,此時卻在這惡意造謠,霎時隻覺一陣無名之火竄上心頭,咬住嘴唇思索起來。
“客觀怎麽不走了?”在前麵引路的小二轉頭催促道,殷繡眸中靈光一閃,拉起三老爺的手腕,在他耳邊低語了一番。
廖仲文此時已然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賈父已經為他辦好了各種章程,等到今年的鄉舉裏選停當,他就要去新書院入讀了。既要走了,若不給章華書院潑點髒水,心中也頗遺憾!
平心而論,章華書院也無甚可指摘之處,薛夫子博古通今,確能學到真學識,隻是殷家近年來掩門閉戶,與各大家族都不怎麽走動,逢年過節也不去討好太守大人,需知鄉舉裏選這等大事,全把握在太守一人手中呀!
麥山長許諾他,在彝鼎書院可免去所有費用,還要撥六個伴讀的小童隨侍左右,等過一兩年他到了年紀,還會親手為他撰寫奏表,舉薦為官。麥山長言語間也曾透露他與太守大人交情匪淺,又與洛陽幾大家族的尊君頗為熟識,到時他還愁沒有好前程嗎?兩相比較,傻子都知道該怎麽做!
薛夫子往日裏總說他不上進,等他謀了好職位,定要回去耀武揚威一番,讓那個窮酸夫子知道,是學問頂用,還是旁門左道頂用!到時他定要章華書院那些窮途末路的書生們目瞪口呆!他正想著,眼前忽見一條透明的衣帶飄過。
對章華書院他早已毫無留戀,隻是,有一個人,到是讓他難以忘懷。那日她出現在學堂門口,衣裾翻飛,宛若雨中仙子,他一見傾心,驚為天人。之後每次見麵,隻覺得此人越看越挪不開眼,不覺間竟日日夜夜都想著她。不過也是無妨,等他在新書院落定,大有時間逑她去。
又有人來為他斟酒,廖仲文正遞過自己的酒杯,忽聽頭頂一聲尖叫傳來,“底下當心!”不等他分辨明晰,耳邊隻聽一聲清脆的巨響,緊接著是眾人的驚呼聲,撲倒聲,咒罵聲。等他回過神來,自己正橫躺在地上,一條腿還搭在長條椅上,一條腿壓在椅子下麵。
飯桌上滿是破碎的瓷片,似乎原是一隻酒壺,一桌子的玉盤珍饈全都摻雜了碎片,酒水灑得滿桌都是。他又覺胸口一陣冰涼,低頭一看,前襟已經濕漉漉一片,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他本就醉了七八分,聞著陣陣作嘔。
幾個人來扶他,廖仲文咬牙切齒的推開眾人,朝二樓吼道,“是哪個不長眼的?!仔細我叫人來卸了你的腿!”卻見二樓的走廊上空無一人,他瞠目尋過去,隻看見靠裏的一扇雅間拉門動了動,拉門闔攏前有一瞬間,似乎有一條衣帶飛過,如皎皎白蝶,轉瞬消失了。
廖仲文乍然愣住,又見阿寧急匆匆的沿著樓梯跑下來,邊跑邊連聲道,“對不住!對不住!”阿寧跑到廖仲文近前站定,躬身行了大禮,一臉愧色,“賈公子受驚了!方才是我家小姐,不小心失了手,絕非有什麽歹心,請公子恕罪!”
廖仲文霎時轉怒為喜,滿臉堆笑連連說道,“好說好說,無妨無妨!”他曾見過阿寧,自然知道阿寧口中的小姐是誰。阿寧頓了頓,遲疑半晌,當著眾人的麵向廖仲文湊近了些,“小姐還有些東西,讓我轉交給公子。”
廖仲文聽得心旌蕩漾,隻是礙於眾人人多口雜,也不敢顯露出來,正準備低聲吩咐阿寧幾句,卻見阿寧往後一退,從衣襟裏取出一樣東西,大大方方的放到了桌子上,並且垂首說到,“我家小姐說了,既然廖公子退了學,以後怕是見不到,這樣東西不能親手退還,隻能趁此機會托我還給您。”
眾人都看過去,隻見一隻黃麻紙的信封堂而皇之的躺在桌子上,信封上還插著一枝紅豆。雖然上麵不著一字,任誰也能猜得出信上的內容是什麽。
阿寧說著又一拱手,“蒙公子錯愛,我家小姐已經許配他人,還請公子莫再自尋煩惱。”
眾人的目光原本都聚集在阿寧身上,一聽這話,霎時都住了嘴。一時間廳堂裏一片沉寂。
廖仲文麵上已經一陣紅一陣白。他什麽時候給殷繡寄過情書?這不是要羞臊他嗎?在座的都是他的酒肉朋友,這不是讓他百口莫辯,要被他們的口水淹死?!
他張口正要辯解,已經有人驚呼道,“賈兄果然風雅!竟學古人,紅豆寄相思,哈哈哈!”
“可惜人家不領情!”又有人附和道。
廖仲文已然氣極,簡直想一拳打過去,讓他們閉嘴,卻有第三個人道,“這小廝我似乎認識,是殷府的吧?欸,可是殷大小姐,不是早就許給八親王府了嗎?”
眾人哄堂大笑,都爭著接話,“廖兄愛而不得,該不會是為此才要退學的吧?”
一桌子人已經笑得人仰馬翻,廖仲文氣得滿臉赤紅,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卻並沒有幾個人理會,又聽有人大聲說道,“我知道了!廖兄由愛生恨,要報複殷家,才誣陷劉戎下毒,是與不是?!”
一說到劉戎和賈驍驍中毒的事情,眾人才訕訕的收斂了。廖仲文憤然起身,瞠目掃視眾人,話也不想說了,轉頭就走。他徑直穿過街道,鑽進自家的馬車,命車夫啟程回去了。
二樓的雅間裏,殷繡和三老爺正趴在窗口窺視著下麵的動靜,見廖家的馬車揚長而去,兩人都麵露喜色。“小繡兒,你年紀不大,鬼點子倒是不少!”三老爺指著殷繡,殷繡也不惱他說自己年紀小了,一起捧腹大笑起來。
廖仲文負氣出走,留下一群人忐忑不安的坐在桌邊,對著一桌摻雜著碎瓷片的飯菜,不知如何是好。二樓殷繡那邊,卻是笑聲不絕於耳。誰都沒有覺察,在二樓走廊盡頭,令有三位貴客,此時正坐在雅間裏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