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初訴衷腸
“你還橫上了?!”辛安又擼起了袖子,方才被常護衛教訓的事情已然被拋到了腦後。
“你是哪家的下人,怎的這樣蠻橫無理?”辛靜也忍不住幫腔道。
常護衛本已經走進院子裏,這時聽到外麵的喧鬧,又見那車夫如此無禮,手立刻又按在了刀柄上,正欲拔腿邁出門檻,肩膀卻被人扶了一下。
他立刻刹住,轉頭問道,“主公?”
“噓。”辛垣錦站在他身後,一雙眸子靜靜的看向黑漆宅門外麵的幾個人,似乎在看一場好戲。
“呸!”殷繡向辛安腳邊啐了一口,這個動作是她前日裏偷偷向殷府的小廝們學的,還沒有真正運用過,好在她並沒有徹底忘記如何做一個底層的粗人,這樣的技能學起來頗為便捷。她假裝狠狠盯著辛安和辛靜,卻偷偷用眼睛的餘光看著站在內院裏的那人。
辛垣錦一襲縞色的白袍,長身玉立,身形似乎比前日更加清瘦了,靜靜的如同一株落滿白雪的白楊樹。她知道這人正靜靜的看著她,心中一陣竊喜。方才受到的驚嚇也平複了大半。
她原本隻是想駕著馬車從羽宅門口疾馳而過,這樣不遵禮數的行徑一定會遭到辛垣錦的厭惡,然後她再亮明身份,讓這隻冷麵苦瓜知道,自己是一個穿著男裝,禦車在洛陽街頭飛奔的瘋丫頭,如此一來,辛垣錦一定會立刻撤銷婚約,她也就重獲自由了。
沒想到馬車行至羽宅門前,才發現路上已經有一輛運糧的農車,她一時慌亂,又見那農車上所載之物,看似都是王妃的遺物,隻想著千萬不能損壞,手下一拉韁繩,馬車終於調轉了方向——隨後她才知道,自己撞上了宅門邊的柳樹。
不過,如此一來,她不妨將計就計,此刻盡可能的讓自己舉止粗野,不堪入目,再對辛垣錦亮明身份,說不定,比她原先的計劃效果更好!
殷繡想著,幾乎就要笑出來了,又低低的吼了一句,“你管我是哪家的下人?我告訴你,大爺我就是你的主子!”說著伸出大拇指,突出下頜,指了指自己的臉。有一次,她看到二姑太奶奶院子裏的兩個小廝打架,曾看到他們用這樣的姿勢嚇唬對方。
“哪裏來的山野莽夫,再敢在王妃故居門前撒潑,擔心你的腦袋!”辛靜也一時氣極,指著殷繡說到。
殷繡忍不住嘴角微微揚起,幾乎就要喜形於色了。這兩個小廝鬧得越凶越好,她要讓辛垣錦好好看看,自己是怎樣一個涎皮賴臉,厚顏無恥之徒。
“王妃故居?”她兩手叉腰,高高揚起下巴,努力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兩個小廝,這有點困難,因為她的身高剛及辛安的胸口,辛靜生的更高,殷繡要高高仰起頭才能對上他的眼睛。
“主公,這——”常護衛看到這裏,早已急出了一頭冷汗,轉過頭時,卻發現辛垣錦沒有半分怒意,臉上平靜如水,隻有眸子裏的光亮,似乎沒有那樣冰冷了。常護衛不由的愣住了。
殷繡又瞥了一眼辛垣錦,心下莫名的生出幾分疑惑來,那人怎麽還毫無反應?有人在他的宅子門前這般造次,他竟不管不顧嗎?
“王,王妃故居又如何?”殷繡發現自己的氣勢已經短了幾分,立刻高高挺起胸脯,權當是示威了。她必須想辦法,立刻激怒那隻苦瓜才行。
“就是王妃本人,——就是你們世子爺本人站在我麵前,我也不怕!”她又吼道。
辛垣錦還是呆立在原處。她甚至看到他將兩袖垂到了身前。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打算靜靜的看戲嗎?殷繡心中頓時生起一股無名之火。
世子爺毫無反應,辛安和辛靜卻是氣得要發狂了,兩人已然躍躍欲試,恨不得朝殷繡撲過來,狠狠揍她一頓。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阿寧見狀,立刻又衝過來,把殷繡護在自己身後,卻被辛安,辛靜,連同殷繡三人一齊推到了一邊。
辛安,辛靜麵色鐵青,兩手握拳,似乎就要打上來,殷繡隱隱有些懼怕,卻又賭著一口氣,哪裏肯這個時候妥協,隻好硬著頭皮,小小的邁出了一步,說到,“我,我告訴你們,你們世子爺就是個,就是個——”
她心中本就懼怕,加上並沒有學過幾句罵人的話,此時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說辭。硬生生頓住了。
常護衛這時才終於發現事有蹊蹺,再去看辛垣錦的臉色,隻見他一側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揚了一下,幾乎難以覺察。如此微小的動作,卻讓常護衛心中震撼無比。王妃去世以來,他從未見主公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就是個,就是個——”殷繡越是慌亂,越是腦中空空,結結巴巴,一句話也說不上來,臉頰不由自主的紅了,無可避免的露出女子的嬌羞之態來。
辛安和辛靜隻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知說什麽才好了。卻聽到一個人道,“就是個什麽?”
殷繡一轉頭,辛垣錦就站在不足三步之遙的地方,正低頭定定的看著她。
殷繡大吃一驚,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辛垣錦似乎覺察了她的慌亂,亦垂首卻步,退到合乎禮數的位置,才抬起臉來,對殷繡行了一禮,“原來是殷大小姐到訪,有失遠迎。”
“啊?殷大小姐?!”辛安和辛靜立刻大叫了一聲,四目相對,兩雙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常護衛也摸著自己的頭,一臉懵然。
明明是殷繡自己謀劃好的計策,此時被揭穿了身份,她反倒手足無措起來。一張白淨的小臉緋紅如霞,即使是最粗糙的麻布單衣,也難以掩蓋她的嬌憨可人。
殷繡腦中一片空白,辛垣錦也不催促,隻靜靜的站在那裏。不知過了多久,阿寧悄悄的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殷繡,她方才回過神來。對啊,不是說好了,要將計就計,展示自己最粗鄙的一麵嗎?
殷繡穩住心神,仰頭哈哈大笑了兩聲,說到,“我可是時常裝著男裝,駕著馬車,在洛陽城裏到處撒野,今日竟被你看到了,你可不要說我粗鄙。”
這時羽宅的幾個丫鬟也聽到了外間的動靜,偷偷的躲在廊下看著。
“這是誰呀,真是吃了豹子膽,在王妃故居門前這樣撒潑。”
“常護衛怎麽沒一刀劈了他?傳言出去,這些鄉下人不都學著來鬧事?”
“好像是殷府的大小姐啊!”
“不會吧!天呐!這樣沒規矩的小姐,以後嫁到王府怎麽得了!”
殷繡自知事情有些超乎她的意料,臉更加紅起來,又抬頭看辛垣錦的反應。如果他此時露出鄙夷之色,她也算沒有白費一番心思。
卻不料辛垣錦仍是毫無表情,反而上前慢慢朝她走過來。
殷繡又是一驚,隻想往後躲著,卻又不敢動彈,隻好緊緊閉上了眼睛。
一陣清冽的香氣幽幽襲來,她的鼻尖被他的衣袖輕輕拂過。再次睜開眼睛時,她看到他正低低的看向自己,一手拿著一片菜葉子。她摸摸自己的腦袋,原來,自己剛才一直頭頂著菜葉,卻不自知?!
殷繡霎時又羞又惱,咬牙切齒的瞪著他。
辛垣錦不動聲色的發出一陣冷笑,“你想用這種方法,逼我取消婚約?”
她的精心謀劃,竟就這樣被他戳中了。殷繡肩膀微微一顫,立時反駁道,“我才沒有!”
“哼。”辛垣錦又冷笑了一聲,不再理會她,轉身向宅子裏麵走去。邊走邊說道,“我斷然不會取消婚約,你死了這條心吧。”
殷繡氣得火冒三丈,不管不顧的衝著他的背影喊道,“為什麽呀?!你就這麽傾心於我,非要娶我不可嗎?”
話已出口,她才發現自己太過失態了,慌忙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門廊下的幾個丫鬟已經開始興奮的尖叫。王妃久病幽居,她們不知多久沒有聽過這樣的對白了。
辛垣錦乍然停下了腳步。“傾心於你?”他轉過頭,目光穿過內院,冷冷的落在她身上,話音也嚴肅了幾分。
“殷大小姐,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辛垣錦說完,又兀自向宅子裏麵走去。
“主公,”常護衛不失時機的拱手問道,“既是殷大小姐到訪,不用請她進來嗎?”
沒有半刻的停頓,辛垣錦斬釘截鐵的吐出兩個字。“不必。”
殷繡隻覺得自己被惡意羞辱了,簡直要當場氣絕,忽然她腦中浮現出劉戎說過的話。
“堂姐,你若再見到罵你是曳尾之龜的那人,可以這樣回他。”
殷繡來不及多想,衝著宅門裏麵漸行漸遠的那人,高聲大喊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
廊下偷窺的丫鬟中,立即有人跟著發出一聲尖叫。另外幾個丫鬟也紅著臉,興奮得難以自持。
辛垣錦驟然停住腳步,不知過了多久,才極其緩慢的轉過身,遠遠的看著殷繡問道,
“方才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