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明知故犯
殷繡本就心中悚然,又被她們這樣一看,更是汗毛根根豎立。
雪酥像是又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聲調也提高了幾分,“哎呀差點忘了,說不定八親王妃今日會來呀!”
殷繡撇撇嘴,“王妃移駕到此,必然是來與父親商議大事的,於我又有何幹?”
青梅沒好氣的皺了皺眉,“虧得老爺還給你請了女先生,府上有這樣天大的事情,你還隻顧著貪玩!”
殷繡立刻扭著身子撒起嬌來,扳著指頭說出各種理由,就是要帶著阿寧出去,全然一副頑劣孩童的情狀。雪酥隻好告饒,說要隨她一起去,青梅卻仍是不依,卻又放心不下,萬般無奈隻好跟著一道。
幸好下人們正忙得焦頭爛額,沒有心思看著殷繡,青梅又妥帖的囑咐婆子各種事項,三人跟阿寧一起鬼鬼祟祟的從偏門出了宅子,乘馬車往東陽門外去了。
殷繡的馬車剛走,卻有一輛銀鏤牛車緩緩行來,身後跟著約有近百人的儀仗,近處前後簇擁著十來個護衛和丫鬟,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卻又唯恐驚了禦駕,不敢上前。涼朝宦官富商喜乘馬車,宮裏的女眷卻更偏愛牛車,因牛車更為安適,不像馬車那樣顛簸。耕地與耕牛在本朝奇缺,能夠乘坐牛車的人,想必是無上尊崇者了,這牛車又通體不用木料,而是用白銀打造,各處鏤雕著夔龍紋和鳳鳥紋。行走間似有一股香氣襲來,竟似天宮之物,令觀者歎為觀止。
車上不施帷幔,隻有一頂華蓋立於頂上,下麵垂著鏤空雕花的珠聯,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車上偏坐著一位女子,隔著珠聯看不清樣貌,一襲炎紅色的絲裙長及車沿,幾乎要拖垂到地上,倒是襯得衣裙中的人影格外纖弱,飄飄嫋嫋,恍惚間有種美玉生煙的錯覺。
陣仗行至殷府正門前,門子立刻撒腿去報信,兩個門子像儀仗最前麵一個騎馬的護衛行禮,正門大開,殷老爺已經率著殷府上下百來家丁在門內恭候。殷老爺今日特意修麵妝扮,身後排成幾行的管家,各處掌事,各房裏的大丫鬟等人也都穿戴不俗。劉妍更是盛裝打扮,站在殷老爺身側,幾乎就要衝到前麵去,生怕車上的貴人看不到自己。
牛車行過,殷老爺等人全都低頭行了大禮,卻不見殷繡的蹤影。殷老爺望眼欲穿,額頭上已經有了涔涔冷汗,轉頭小聲問站在另一側的翠兒,“方才你不是說繡兒正在妝扮,怎的現在還沒到?”劉妍聽了這話,噗嗤一聲輕笑起來,“該不會是知道聖駕來此,嚇破了膽,不敢出屋子了吧。”翠兒也一臉惶恐,“我,我也是聽外間的婆子說的,”說著壓低了聲音,“老爺,小姐該不會——”
站在殷老爺身後的女先生聽到這裏,也低聲插嘴道,“我罰她閉門思過了幾日,如今正好無人看管,想來應該是偷跑出去玩了。”各人像是被戳中了痛處,一時都無話可說,許久女先生又道,“小的疏於教導,小姐回來,我定嚴加責罰。”
殷老爺支吾著應了一聲,冷汗已經順著鬢角大滴大滴的滾落下來,頸子上的衣襟都已經被濡濕了。翠兒心知他此刻心中張皇無比,卻也不知道如何寬慰,隻能怯怯的說道,“老爺不必驚慌,王妃駕臨,也是為了與老爺商議,至於小姐那邊,老爺也沒有其他法子,就稱病就是了。”
劉妍這時不再說話,隻是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目光緊緊追隨者牛車的陣仗,眼中放出光亮來。
阿寧趕著馬車,一路駛向城郭,路上行人減少,剛過了東陽門,街道兩邊已經空無一人。殷繡今日特意隻乘了一輛單馬拉的車,阿寧還誇讚這匹棗紅馬是殷府中所飼的馬匹中性格最為溫順的,卻不料此時走著走著,那馬忽然嘶鳴一聲,尥起了蹶子,車輿猛地往上一抬,幸虧車夫眼疾手快勒住了韁繩,車裏的人才沒有被掀翻在地。
殷繡和青梅雪酥坐在車輿裏,方才驚魂未定,卻又忽然有什麽東西從帷幔裏撲了進來,嚇得雪酥大叫一聲,一下子從坐椅上摔了下來。殷繡撿起那東西一看,原來是一張圓底方孔的白紙。殷繡還想看個究竟,卻被青梅一把奪過,從窗戶裏扔了出去。青梅指間冰涼,皺眉嗔道,“小姐,這東西晦氣得很!切莫再碰了!”
殷繡趕緊點頭答應,卻見帷幔翻飛飛,露出車輿外的一角,似有雪片簌簌落下。她好奇的正想窺探,卻聽到坐在車外的阿寧說到,“小姐勿怕,這些都是凶禮的必備之物。”
殷繡遲疑了一下,還是打開了幔帳。目光所及,恍如大雪紛紛,天地間銀白一片,飄飛的卻不是雪花,而是同樣圓底方孔的白紙片。那紙片原本脆薄,被風一吹,在空中窸窣作響,越發顯得四麵死寂無聲。
“小,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雪酥已然坐不住了,就連殷繡也忍不住手指有些發抖,一時間三人都陷入了沉默,隻有紙片簌簌翻飛的聲音,縈繞在各人耳畔。
馬車忽然停住。
“小姐,到了。”阿寧聲音艱澀的說。
青梅和雪酥先下了車,殷繡打開帷幔,還來不及起身,就有熟悉的香氣撲麵而來,虞美人的香氣太過濃烈,她感到一陣眩暈,心中亂作一團,隻得先端坐不動,定了定神,才在青梅的攙扶下慢慢下了車。
殷繡垂著眸子,一來不想讓青梅和雪酥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二來更是因為心中惶恐,竟不敢抬眼看這地方了。
如果煙兒和茗兒所言屬實,那麽前世的虞娘,露華坊的頭牌歌姬,那個處心積慮借用盜匪之手屠害了殷府全族,又讓她蒙冤慘死的人,應該就住在這裏。
青梅和雪酥沒有催促她,隻是靜靜的站在她的身後。不知過了多久,殷繡才抬起頭,朝眼前那個落魄的住家小院走過去。
院子外麵突兀的矗立著一排幹木柴,犬牙參差,隻能依稀辨認出似乎曾是一圈柵欄。走進去,裏麵隻有一座小小的土坯茅草屋子,門大開著,屋旁一棵高大而枯瘦的柳樹,枝條稀疏,隻有零星的幾點綠葉子煢煢的生在枯枝上。
殷繡緩緩走到屋前,又繞過屋角,眼前頓時出現了一大片虞美人花,可惜已經盡數枯敗,難以辨認原本的顏色,一隻隻花盅低垂著,被風一吹,枯黃的花瓣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殷繡正看著這花叢出神,卻聽到屋子裏似乎有響動。她心下大驚,立刻轉頭向屋子側邊的窗戶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