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揭下
太守見辛公子遲遲不語，躬身湊到近旁問，“公子，意下如何？”
辛公子懶懶的“嗯”了一聲作為應答，終於緩緩抬起衣袖，伸手往亭下的女子中指了指。
太守爺順著他所指之處看去，立刻露出一臉驚訝之色，又問，“公子所選之人，是——”
“對，”辛公子不等他說完，斬釘截鐵的從口中甩出幾個字，“就是她。”
說罷就轉身坐會到案幾旁，閉目假寐，不再多說一個字。
小姐們這邊眼巴巴的仰頭看向亭上那人，見到他揚起袖子指向這邊，霎時驚呼聲一片。須臾間，已經有人轉頭去看他手指的人究竟是誰。
何玲緊張過甚，已經有些暈眩，迷迷糊糊的看到亭中那人似乎指向了自己，惶惶然還不敢確定，已經有女伴朝她跑過來。
“是玲姐姐！是玲姐姐！”
何玲這才緩緩露出大喜過望的神采來，又有人過來稱頌到，“我就知道，以玲姐姐的容貌身段，花魁的頭銜怎麽會落到別家去！”
“玲姐姐，恭喜恭喜！”
一群女孩子頓時喧鬧起來，隻有青梅和雪酥鬱鬱不樂的相互看了看，上前來想安慰殷繡。殷繡沒有理睬眾人，隻是看向射圃亭那邊。太守，長史等官老爺這時已經挨個兒下了亭子，快步走到曹老爺身旁，附耳去說了什麽話。曹老爺聽著，眼珠滴溜溜的轉，卻也看不出是喜是憂。太守又對三老作揖，說了會兒話。三老似乎麵有不悅，卻也並沒有多言。
待女孩子們重新平靜下來，曹老爺才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之慶典非同一般，有貴人蒞臨，此刻魏紫仙官的人選已定。”說著清了清嗓子，小姐中又有幾聲尖叫，但很快安靜下來。
“今年的花朝節慶典，被封為‘魏紫仙官’的人是——”
“殷氏之女殷繡！”
此言一出，四下霎時一片沉寂。各家的小姐這時紛紛摘下麵具，各個瞠目結舌，竟無一人說出什麽話來。隻有一隻飛蟲飛過來，金色的身影在半空中時隱時現。
不知過了多久，雪酥第一個反應過來，“啊！”的一聲高呼起來，又縱身跳起，抱住殷繡，“小姐！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青梅也露出歡喜之色，殷繡又笑著說，“青梅姐姐，你看，雪酥才是脫兔，不是我。”
幾個女孩子也近前來向殷繡祝賀，殷繡一一笑臉相迎，一處說笑，很快就熟絡親熱起來。
“等一等！”忽然有人喊道，笑鬧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何玲。她已經被眾人冷落，一個人遠遠的站在角落裏，眼中滿滿的憤恨與不甘。連三老和曹老爺等人也投來費解的目光。一個大家小姐，在花朝節的慶典上公然質疑一郡之權貴對魏紫仙官的選拔結果，在他們的記憶中，這種事情從沒有發生過。
何玲仰首從眾女子身邊走過，徑直穿過射圃，在三老麵前曲身行禮，“何家長女何玲，見過三老。”三老神情肅穆，未置一詞，何玲又說到，“今日之事，有幾句話，小女子不吐不快。”
“洛陽乃百年古都，自古洛陽牡丹名滿天下，花朝節的慶典，我大涼境內可謂是無人不知。”
“魏紫仙官乃是牡丹花魁，自然應當選立才貌最為出眾的女子，若是此人才貌不足以服眾，豈非讓整個洛陽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今日既是殷繡妹妹第一個想到麵具的點子，在此的各家女子中，也隻有殷妹妹一開始就以麵具示人。”
“何玲鬥膽問一句，殷妹妹莫不是羞於以真容麵對眾目？”
青梅和雪酥正扶著殷繡的膀子，這時，她能清楚的感覺到青梅的手猛地抽搐了一下。
“你是什麽意思？！”雪酥已經伸手指著何玲罵道，“”是說我們小姐長得醜，才用麵具遮住臉嗎？”
“噗，”一個女子笑起來，“是不是長得醜，揭下麵具，一看便知。”
“殷妹妹的頭銜是諸位大人欽定的，你這是在懷疑大人的眼光嗎？”又有人反駁道。
一群女子頓時鬧作一團，有人支持何玲，也有人支持殷繡，雙方各執一詞，眼看越鬧越大，太守蹙了蹙眉，又瞥了一眼三老，三老似還在遲疑，太守又仰頭望向辛公子。誰料辛公子一手支頤，雙目輕闔，似乎剛才那一指已經耗盡了他的氣力，一副事不關己的疲懶模樣。
“欸，你選出來的牡丹花魁，難道你就不想，一睹芳容？”何公子饒有興致的質問道。
辛公子飲了一口茶，雲淡風輕的說，“還不是時候。”
何公子似懂非懂，呆怔良久才驚呼一聲，“莫非你——”
“咳咳。”兩聲沉悶的咳嗽聲響，眾人立時全都住了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三老身上。
“古時女子遮麵是為大禮。今禮教衰落，女子多袒麵示人，難得殷小姐還能尊崇古製。殷小姐若不願意，自可不必勉強。”
殷繡有些驚訝，前世裏她對三老毫無印象，這初次見識，也並沒有產生太多的好感，總覺得此人一定是食古不化，不近人情之人，沒想到這時他竟會偏袒自己。前世裏她習慣了謹小慎微的察言觀色，似乎已經養成了以貌取人的癖好，這時方知自悔。她身邊一定還有其他人，麵心不已，讓她一直受到蒙蔽。
三老此話一出，眾人也都心服口服的默然依從，殷繡也暗中鬆了一口氣，正想開口說話，耳邊卻想起一陣嗡嗡的轟鳴。
“馬蜂！”何玲遠遠的指著殷繡，張皇尖叫道，“在殷妹妹的麵具上！快，把麵具摘下來！”圍在周圍的女孩子們一聽，立刻嚇得轉身就跑。
馬蜂。殷繡忽然想起前世裏自己被馬蜂蟄得抱頭鼠竄的狼狽模樣。那時她已經三天三夜找不到吃的東西，歪倒在一棵樹下幾乎暈死過去，卻迷迷糊糊的看到頭頂的樹叢中有一個馬蜂窩！她想也不想就要去摘那蜂窩，霎時被一群馬蜂包圍，全身被蜇了幾十個包，差點一命嗚呼。
她的頭腦還沒有從恐懼的混沌中掙脫出來，手卻已經先行一步，一把扯斷了係在腦後的繩子，把麵具摔到了地上。
金色的馬蜂沒有跟著麵具落地，感覺到震動，悠悠然飛走了。
殷繡再抬起頭時，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臉上。她心下一沉，仔細看去，眾人的目光中似乎都寫滿了驚異。殷繡下意識的要去遮自己額頭和鬢角上的痘疤，剛一揚手，已經有一個女孩子快步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