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慶典
“哇!小姐!真的有效果耶!”
“真的嗎?真的嗎?”
大涼開國二十三年廿月十五花朝。
殷繡今日起的格外早,還未淨麵就跑到妝奩前坐下。昨晚她特意熬製了純堿加熟石灰製成的“祛痘膏”,塗抹在痘疤尚未消除的地方,一夜忐忑,就等著看此時的成果了。
雪酥和青梅也跟著激動難耐,待青梅用沾濕的帕子一點點擦淨殷繡臉上殘餘的藥膏,果然發現痘印少了大半。皮膚愈發光華細膩,如羊脂玉一般瑩潤,似從裏麵透出淺淺的光亮來。
殷繡看著銅鏡中的女子,一對濃黑的小山眉,如晨光下黛色的遠山,華麗而又有些慵懶。一雙光華自若的杏核眼,森林中的靈獸一般純潔無瑕,鼻梁挺秀,唇珠嬌媚,臉型纖柔,脖頸卻是頎長如天鵝一般的。她看著看著,臉頰飛上了紅霞,又平添了一分嬌憨。
“小姐,你還沒梳妝呢,怎的就這樣好看了!”雪酥忍不住讚歎道。
殷繡假意懟了她一眼,此時她臉上的藥膏已經洗去了大半,隻剩下左邊鬢角處,還有額頭上的一點。
“哎呀,還有一點印子。”青梅小聲嘀咕道。
殷繡一聽頓時驚慌起來,端起鏡子一看,果然,鬢角邊和額頭上還有兩三個紅色的小小印記。好好一張光潔的臉蛋,就被這點印子給毀了。
此時屋外已是熱鬧非凡,花朝節這一天,府上也會有慶祝活動,下人們總是格外開心。
殷繡重重的歎了口氣。轉頭看向掛在拔步床外的麵具。
洛陽城外的小山包,因有“山得章木而華,得煙雲而秀媚”之說,被命名為章雲山。山中並無高樹怪崖,卻綠草繁茂,一到春天,更是滿山遍開牡丹,豔絕一方。唯獨山腰處有一片空地,相傳為靈氣匯聚之龍穴,數年前被開辟為一處射圃,又在邊沿東側設立了一處射圃亭子。花朝節的慶典,曆年就在這裏舉行。
涼朝開國以來禮教式微,男女之大防亦有鬆動,女子可以與男子一同參加各種節慶活動,花朝節也因此成為待字閨中的名媛們爭奇鬥豔,榜下捉婿的最好時機。
剛過寅時,已經陸續有馬車沿著官道來到了山腳下,各家閨秀相互依傍著步行上山,她們各個盛裝打扮,釵環琮琮作響,豔麗無比。每人身後都跟著一排丫鬟小廝,手中提著錦簦,點心匣,攢盒,樂器,筆硯及各種玩意兒,有些還命自家的馬夫牽著配飾華麗的小矮馬跟在身後,以昭示自己身子嬌弱,不勝腳力。
正是牡丹盛放的時節,小小的山包被牡丹的絢爛色彩重重包裹,青蔥草木竟成了零落的點綴。山上的牡丹又以赤頁、醉顏、緋桃、潛溪等紅色的品種居多,一時間漫山遍野好似飛霞從九天落下,美的奪人心魄。
此時射圃上已經在祭祀花神的典儀做準備,高處的射圃亭可以縱然全局,依照慣例是留給太守等位高權重者落座之處,射圃左右兩邊各有一處小樹林。,出席典禮的各族子弟大多聚集在左邊,閨秀小姐們則聚集在右邊。這樣有意的楚河漢界,反而有些欲蓋彌彰,公子與小姐們相互窺探,倒也別有一種風情。
郡中幾大家族,何姓、王姓、霍姓、劉姓、林姓都有未婚配的公子,唯獨殷家人丁稀薄,隻有一個千金獨女。此時,何家和林家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山腳下,王姓公子與霍姓公子不乘馬車,騎著彪悍的大宛漢血馬繞山路而來。十來個婢女團坐於一處奏樂助興,各家公子習坐於地,飲酒作樂,自不必說。
這時,又有一輛馬車駛來,各位公子有些詫異的探頭看了一眼,因著遵照舊例,馬車是不應該上山的。這樣一瞧,卻見這是一輛極其普通的四輪方輿,隻有一匹瘦削的紅馬拉車,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又十分小巧靈便,山路如此崎嶇顛簸,倒也能暢行無阻。幾個公子端著酒梔,相互遞了一個眼色,笑容中露出不加掩飾的嘲諷來。
其中隻有一人並沒有笑,而放下酒梔,似要離席去那馬車邊相迎。此人麵容溫婉,頭上戴著鬆花色的縑巾,一身紫檀色的寬袍,外麵是茶色襦衫,腰間隻掛著一隻雕花的石蠟,在一眾錦羅玉衣之中,顯得有些黯淡沉鬱。
“一直見何公子心神不定,原來是有貴人相約。”另一個公子說到,人群中很快響起肆意的小聲。
何姓公子並不作答,隻露出彬彬一笑,又舉手作揖,向眾人請辭,轉身就朝馬車那邊走去。
馬車在一處矮樹邊緩緩停下,何公子行至樹下,一個壯碩的大漢見何公子走來,立刻拱手相迎,一副十分熟絡的樣子。何公子拱手回禮,問道,“常護衛,多時不見,你家主母痊安於否?”大漢一臉為難,“小的不敢妄議,主公為此事寢食難安,還勞煩何公子多多勸慰!”
正說著,就聽車輿中有人沉聲道,“常叔。”
常叔立刻垂首噤聲,唯唯諾諾的伸手去扶車裏的人下車。麻布車簾掀開,露出一隻十分白淨的手來,手指修長,骨節在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下泛出白色來。
何公子驟然一笑,背著手高聲吟唱起來,“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從車上下來的人立刻冷冷覷了他一眼。此人約莫十七八歲模樣,身形頎長,穿著鴉青色的長袍,頭上隻有一隻玉冠,腰間也沒有什麽裝飾,周身縈繞著一種清冷寡淡之感,隻是衣袍上繁複的蟠螭紋裏,盤曲而伏,暗暗透露出帝胄之氣來。
何公子見他冷眼相待,又是咧嘴一笑,也不行禮,一隻手迅速的搭上了那人的肩膀,“為了勸你今日過來,我可是寫了數十份信函,今日右手還在抽筋呢。”說著靠得更近了些,伸手指著對麵的小樹林,“你看那邊,美人如雲,保證讓你大飽眼福。”
對方靜靜的聽著,臉上波瀾不驚,隻是側目冷冷看了一眼何公子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側身甩掉,快步走到了前頭,丟下一句,“走,同我一道登亭。”
“啊?!”何公子立刻為難的叫了一聲,又回頭看了一眼常護衛,輕輕搖頭歎氣,順從的跟在後麵,兩人一前一後,一同朝射圃亭走去。
射圃亭上已經擺設了兩盞紅木幾案,太守,長史,主簿等縣官跪坐於前,身旁隨侍的丫鬟們捧著食盒和青瓷酒盅,幾案前麵,另有一隻紫檀翹頭案,虛位以待。翹頭案兩頭另有兩個丫鬟,手中捧著琵琶和白玉茶器,還有兩人各執一柄羽扇。各位宦官說笑不提,卻都間或的看向亭子下麵,露出惶惶之色,似乎是在恭候著什麽人。
終於,幾個士卒小跑著朝亭子這邊來了,在亭下列成一排,畢恭畢敬的站定候著,接著是常護衛大步走來,這時亭子裏的幾個官員全都下了亭子,候在那裏。何公子兩人緩步上前,看到亭子下麵聚集的人,何公子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氣,似有些戲謔。他身旁另一人也道,“早就跟他們說,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何公子轉頭看了看他,欲語還休的連連搖頭。
幾個官員見兩人走近,立刻躬身行禮,一齊呼道,“世子殿下金安!”何公子默默無語的縮到了友人背後,那人一時沒有回話,隻是眯著眼睛看了看四麵,冷聲到,“你們是希望全洛陽都知道本世子在此嗎?”
眾官員一聽,一時誰都不敢說話,半晌才紛紛告饒,被稱作世子的少年也不理睬他們,隻款步登上石階,朝亭子上走去,末了才又說,“你們稱我為辛公子即可。”眾人又靜默了一陣,待這少年行了十來步,才急匆匆的跟著上了亭子。
少年在為他預留的紫檀幾案前坐定,旁邊的丫鬟立刻捧上水果和茶杯來。何公子落座在少年身後的一張錦席上,這時爭著探過身來,一手抓著水果,一手捧著茶杯,還對丫鬟們拋了個媚眼,“多謝姐姐們照顧。”丫鬟們忍不住都偷笑起來。
兩邊的調笑絲毫沒有感染案幾前的辛公子,隻見他目光微垂,似有還無的巡視著小樹林中的眾人。
何公子敏銳的覺察出了少年的心思,立刻問道,“哎喲,找你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