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設計
暗格上麵鋪了一層細沙,跟假山周圍的黏土不同,很容易辨認。她很快找到一條繩結,一拉,方形的小木門隨之開啟,下麵是一個四方的空間,裏麵堆放著各種價值高昂的器物,青花窯瓷瓶,翡翠玉如意,還有一大串夜明珠。
殷繡隻顧仔細端詳這暗格,發現它正好可以容一個人藏身。
為什麽茗兒能從前世的浩劫中逃脫?殷府的老老小小慘死在賊人刀下,而害了所有人的茗兒,那時就躲在這方小格子裏,心安理得的捂住耳朵,直到風波平息的嗎?
殷繡心中又是一陣酸澀。
夜明珠的光華在黑暗中格外耀眼,殷繡驀的想起父親總掛在嘴邊的話,“阿爹給你備了最好的嫁妝,還等著把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呢!”
“阿爹,我的嫁妝在哪裏?”前世裏,每次她這樣問,阿爹總是笑笑不語。
殷宅後門外麵也有一棵高大的榕樹,枝丫上掛滿了紅色的碎布條。殷老爺總說這是一棵姻緣樹,他與殷繡的生母就是在這樹下定情的。
殷繡心生一計。
很快,她懷中抱著一堆寶物爬了出來,興衝衝的跑到殷老爺麵前,“阿爹!你看我找到了什麽?!”
茗兒像是早已料到自己會被殷繡揭發,立刻撲倒在殷老爺腳邊,“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咦,阿爹,茗兒姐姐為什麽要你饒命?”不等殷老爺回話,殷繡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依照殷府的規矩,偷盜主人財物,一律是要杖斃的。
“哎,茗兒呀!”父親的語氣還是溫吞吞的,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沒有半分的戾氣。
茗兒已經垂下腦袋,一副聽憑發落的樣子,卻又聽到殷繡說,“我知道了,阿爹!”
“繡兒聽說,將寶物埋在土裏,可以鎮宅,祈禱全家平安。茗兒姐姐一定是在為阿爹祈福。”
殷繡說著又轉向茗兒,“是不是啊,茗兒姐姐?”
“是是是!”出於本能,茗兒立刻揪住了這根救命稻草。
“哦?是這樣啊!”殷老爺摸了摸腦袋。不等父親做出決斷,殷繡又沉聲道,“那——”
她箍住了茗兒的脖子,像一對小姐妹在咬耳朵,煞是可愛。茗兒聽完,卻整個人猛地一趔趄,仿佛身體被利器戳中了一般。
“你把這些寶貝放到後門外的榕樹下去,樹上的神仙自會保佑你平安。”
茗兒懷中一沉,一方絹絲手帕已經落入她手中,裏麵堆滿了光華璀璨的夜明珠。殷繡的聲音糯糯的,卻透出脅迫之意,似是在警告她,如果她不照做,結果就是死路一條。
“咚!”又是一聲銅鑼。
茗兒想到門外的匪徒,嚇得臉皺縮成一團,哆哆嗦嗦,十分難看。
“大小姐,老爺,我,我不敢出去——”她有意放大聲量,看向殷老爺,既然殷老爺沒有為她的竊行立刻處置她,說不定能幫她求情。
“咦,茗兒姐姐不是要鎮宅祈福嗎?”殷繡說著揚起了眉毛,“難道,是繡兒弄錯了?
“沒,沒有。”茗兒立刻又垂下頭去,這才知道自己竟被訛上了。她低聲嗚咽起來,殷繡沒有再催促,耐心的等待著,直到茗兒終於點了點頭,緊緊抱住帕子,起身向後門跑去。
“這是去幹嘛?”殷老爺遠遠地指著茗兒,卻也並沒有要追上去的意思。
“阿爹放心,我們玩遊戲呢。”殷繡咧開一個傻呼呼的笑臉。
“可是可是,門外的人好像很凶啊。”
“沒事,”殷繡看著茗兒逐漸變小的背影,“打更的鑼音會掩蓋住她的聲音,賊人們站在偏門這裏,不會聽到動靜啦。”
茗兒不知跑了多久,終於跑到了後門邊。她氣喘籲籲,把耳朵貼在門上諦聽。
“咚!”是銅鑼的明亮響聲,後麵跟著打更人懶散的腳步聲。
茗兒深吸了一口氣,數著打更的聲響,用力把後門推開一條縫。
一聲,兩聲,
第三聲鑼音響起時,她從門縫鑽了出去,徑直衝向門邊的老榕樹,一把丟下包袱,然後飛快的轉身逃回院子,又用盡全力關上了門。
古舊的宅門被重新闔上,還是發出了一聲隆隆的悶響。茗兒靠在門板上喘著粗氣,又聽到似乎有動靜,嚇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腳步趔趄著朝偏門跑回去。
聚在偏門外的一眾盜匪正為撞不開門而發愁,突然聽到後門傳來的悶響。
殷宅的後門就在院牆拐角後麵,走過去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一個盜匪遠遠的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又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此時天色大暗,宅院外,牆根下空無一人,又似乎有暗影乍現。都說晝夜交替時陰氣最盛,這盜匪思量著,自己莫不是撞見了遊蕩的孤魂野鬼?
洛陽圍困數十日,城中又發了疫病,餓死、病死者不在少數。街道兩邊時常可以看到用草席遮掩的亡人。有鬼魂出沒,似乎也不無可能。
“嘿,發現什麽了?”另一個盜匪問到。兩人一起遠覷著轉角的幽暗之處,果然看到一團幽幽的藍白色光芒由遠而近。
兩個人頓時嚇傻了眼,一個扔下火把轉身就跑,另一個癱坐在地上全身僵住,口中喊道,“鬼,鬼啊!!”
“咚!”打更的聲音傳來。癱坐在地上的盜匪被人一把提了起來,臉上即刻挨了一巴掌,“什麽鬼不鬼的,看清楚點!”
藍白色的鬼火慢慢靠近,原來是一個穿著藏黑色布衣的幹瘦老頭。“咚!”老頭再次敲響手中的更鑼。
最後一絲日光終於散去,夜幕沉沉的籠罩住大地。
……
茗兒跑到殷繡麵前,臉色煞白,仿佛剛從鬼門關跑回來似的。她撲倒在地,許久才抬起頭,對殷繡默默的點點頭,表示差事已經辦完了。
殷繡也微微頷首,仰頭看向天空,夜幕已經籠罩大地。
“快,再快點!”殷繡在心中默默祈禱著。
……
盜匪們手中的火把越來越亮,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竟什麽也看不清了。
黑暗之中,卻見那打更的老頭身上透出光亮來。生著一把紅胡子的盜匪頭領一眼就認出,那是夜明珠的光亮。他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老頭的衣領,連拖帶拽的把他拉到自己近前,“老東西!”
老頭嚇得跪倒在地,一把將更鑼拋在地上,兩手向盜匪連連作揖,“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快說,你身上藏的寶貝,是哪裏搶來的?”
老頭連連擺手,又指向院牆拐角,“不是搶的!是在殷宅後門那裏撿的。”
“胡說八道!”盜匪頭子又是一扯,險些把老頭的脖子扯斷,“路邊撿的?!我看你是不識抬舉!”“饒……好漢……命……”老頭聲淚俱下,“小的不敢胡說,當真是,是在院牆邊找到的,就,就在門邊的榕樹下麵!”
“大哥,不妨去看看。”有人在盜匪頭子耳邊悄聲道。盜匪頭子一把推開老頭,遠遠看著拐角後麵,眯起了眼睛。
偏門上的撞擊聲戛然而止。
殷老爺和雪酥還把臉貼在門板上聽著,茗兒驚魂未定的癱坐在地上。
“大小姐,外頭的人好像走了!”雪酥話音裏透出喜悅來。
殷繡微微頷首,目光又轉向後門的方向。這場風波還遠沒有結束。
果然,沒過一會兒,一個小廝遠遠的從後門那邊跑了過來。殷繡目光一閃,她怎麽忘了,殷府的正門和後門外都是有門子值宿的。
“不好啦,老爺!”門子一路奔逃而來,噗通一下撲倒在殷老爺腳邊。
“小的在後門外值宿,見一群官兵模樣的人,氣勢洶洶的,”
門子說著咧嘴哭了起來,“他們在門外四處搜尋,現在,正在挖那棵姻緣樹!”
“啊?!”殷老爺兩手摸腮,發出一陣女人一般的尖叫,轉頭一把抱住殷繡,委屈的嚎啕大哭起來,“哎喲我的七丫頭怎麽這麽命苦!爹給你攢的嫁妝全都藏在那老榕樹下了,這下被賊人發現了,你可怎麽嫁人呀?”
雪酥見殷老爺哭得這樣傷心,也默默的低頭抽噎起來。
“你,咳咳,再去守著,有什麽情況,立刻過來向我說明。”殷繡小小的身體被殷老爺龐大的身體緊緊裹住,隻剩小半張臉露在外麵,聲音也被擠壓的怪怪的。
“是,大小姐!”門子抹了抹眼淚,轉頭向後門跑去了。殷繡眼神一路跟著,目光深遠,耳邊似乎聽到了魚兒咬鉤的聲音。
殷宅後門外,幾個賊人趁著其他人不注意,已經聚集到老榕樹下。
“那老東西說,夜明珠就是在這裏發現的。”
“嗯?我什麽都沒看見。”
“一定是藏在地下了,兄弟們,挖!”
“挖!”
沒過一會兒,幾隻燙金木箱被翻了出來。
這些木箱都格外沉重,土匪們掂量著就知道,裏麵的東西一定價值不菲,又見木箱外麵都纏著上好的紅綢緞,看來定是富貴人家極其珍惜的寶物。
盜匪頭領急不可耐的撬開其中一隻箱子,蓋子打開的一瞬間,撲麵而來的灼灼紅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光珠!價值連城的光珠!滿滿一箱都是!”
“這裏也有!”
“這裏也有,這裏也有!”
幾個土匪霎時間得意忘形,開始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
很快,留守在偏門外的盜匪也得到了消息。
“殷家的寶貝找到啦!”
“在哪裏?!在哪裏?!”
殷宅裏麵,殷繡竭聽到門外盜匪門欣喜若狂的叫喊,腳步聲一路沿著牆根走遠了,心情方才稍微平靜了一些。
門子又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跪在殷老爺腳下,滿臉淚水。
“老爺!箱子裏的珠寶都沒了!沒了!”
原來阿爹給她準備的嫁妝是最貴重的光珠。殷繡覺得心中酸脹難耐,她主動放棄了自己的嫁妝,不知是對是錯。
丫鬟們已經開始在宅中各處點亮燈火。殷老爺和雪酥掩麵而泣的身影愈發顯得可憐,似乎殷族這個百年大族終於要走向沒落了。
接下來就隻能看天意的安排了。
如果時機不對,她做的這些,不僅不能力挽狂瀾,還會助長盜匪的貪欲,他們瓜分了光珠首飾,一定會發瘋似的想盡辦法闖入殷府。
快,再快點。她心中默默乞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