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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葉夢

  聽他語氣,可見他應付三個痴顛劍客,並不吃力,甚至有些從容洒脫。


  但見他那飄幻的刀影,猛地收斂消失,然後便一刀指地,身子向下一挫,那把薄如帛,窄似柳的刀竟未斷,只是已經變得像一張弓了。


  然後,他的身軀便借著這一彈之力,反掠而上,人立即便成了一個碩大的刀輪,在須臾之間,穿梭飛掠,尖銳而又朦朧參差地凝為幽藍色弧環,以他翻飛的身軀為中心。


  金鐵交擊之聲不絕入耳!

  已有一個痴顛劍客悶哼一聲,踉蹌幾步而退,他的胸前已出現三道縱橫交織的血口子。


  若不是另外二個痴顛劍客拚死保他,他早已被切成數截了!

  饒是如此,他身中的三道刀口,仍是足夠他受的了。


  三位痴顛劍客已成咬牙苦撐之勢。


  葉銘見「銅面人」並未在意,不由鬆了一口氣,只要葉夢的傷勢被減緩下來,那麼待她恢復功力時,便可以替葉銘接上斷腿,也許,那時他們二人尚會有一線生機,至少,葉夢生存下來的機會還是有一些的。


  方才那「啪」的一聲,並非他用手扇葉夢,他是不可能如此對待葉夢的,哪怕只是為了演戲給「銅面人」看。


  事實上,那是他在扇自己的臉。


  葉夢見自己碰痛了葉銘,急忙從葉銘的懷中出來,這也恰好避過「銅面人」的視線,只聽得葉夢輕輕地道:「從此,我便是你的人了,不管你要不要我!」


  話很溫柔,也很鄭重,斬釘截鐵。


  葉銘一愣,半晌,才道:「本來……本來……就已經是了么?」


  他擔心葉夢是因為要答謝他的救命之恩,才如此對他說的,那麼這並非他所希望得到的一種感恩式的承諾。


  所以,他回答得有一些猶豫,有些期期艾艾。


  但他又不能不回答,因為本就是他先向葉夢表達了愛意,而且又觸摸了葉夢的神聖之地,所以,他覺得只要葉夢這麼一說了,即使是違心的,他也必須對她負責。


  葉夢何等的聰明,立即從葉銘的支支吾吾中感覺到了他的心思,於是便道:「我是真心的,只是你救了我,便更加深了我的感覺。如果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你便要記住:從此,你便有了一個妻子,一份牽挂,無論如何,你也要咬緊牙關為我活下去!」


  葉銘的血一下子熱了起來,不但忘了這冬夜之寒,也忘了這傷口之痛,他不由自主地將葉夢的手攏住,道:「只要還有一口氣,我便要將它延續下去!為我深愛的你!」


  他的精神似乎也為之一振,話說得順暢多了,只是有些嘶啞。


  事實上,他的幾處傷口都在抽搐,在扯絞,那種痛法,能把人的血氣都攪混,在這樣冰冷的冬夜,竟還有汗水自葉銘的額角上往下滴,血合著汗,浸徹透衣,黏沾成一團,他的呼吸已是極為粗渾,力道虛浮,甚至,他的兩眼視物,也有些朦朧了。


  但他為了讓葉夢不過於擔心,把一切傷痛都忍了下來。


  場上又有一個痴顛劍客被「銅面人」精絕的刀法所傷,這次,他傷的是左手,左手的四隻手指已被「銅面人」一刀削去,只留下一個孤零零的大拇指。


  可這人確實硬朗,竟一聲不吭。


  犀利的劍光如翩飛的小鳥,流閃的寒芒交織如網,三個痴顛劍客在黑暗中穿梭來回,已將所有的功力,發揮到淋漓盡致之地步!

  但他們仍是處於下風!這便使得他們的每一次進攻,都有一點飛蛾撲火的味道!


  「銅面人」那柄窄如柳,薄如帛的刀在一片半弧狀的光芒之中,刀鋒急偏,宛如電閃石火,同時,他的身軀也猝側狂旋,寒電穿射之中,有一個痴顛劍客的下腹已被生生扎個正中!

  寒刃飲血之聲詭異地響起!

  那中刀之人突然完成了一個讓人不可思議的動作!他突然不退而進,反向「銅面人」這邊踏進一步!

  然後,他以他體內的所有真力,來完成了一個側身倒旋!


  細薄之刀在這人的一進之下,挺入得更深了,已將那個痴顛劍客生生洞穿!

  但「銅面人」一時卻無法快速拔出他的刀,那人的反身側旋已將他的刀夾入體內骨骼之中,因為刀身薄且窄,所以靈巧有餘,而暴發力不足,「銅面人」只有順著那個痴顛劍客的身形變化,才能順利拔出他的刀。


  但如此意外,又豈容他從容應付?


  一驚之下,他便已感到自己的刀在自己的手中轉動了,那是被一具血肉之軀攪動的。


  他的右手手腕開始順勢而轉!他不願,也不能失去這把刀。


  同時,他的左手出手如電,挾凌厲之勁風,向那個痴顛劍客的臉門狂擊三拳!


  他的腿也在這一瞬間,以驚人之速,反向踢出七腳!


  三聲慘痛之聲同時響起!


  「銅面人」的三拳都準確無誤地擊中了中刀之人,第一拳擊中那人時,便已有鼻樑斷裂之聲響起,那人的鼻子已塌了,一臉的血肉模糊。


  第二拳擊中之時,那人的眼珠子已被擊得暴裂,其時他已是斷了氣息!


  第三拳揮擊而中時,他的頭顱便被擊得碎了,一聲暴響,一隻頭顱便已四分五裂,剩下的那麼一小部分便耷拉下來。


  如此三拳,幾乎是不分先後地擊中的,那人在被擊中第一拳時,慘叫了一聲。


  另外一聲慘叫聲,是「銅面人」自己發出的,他反向踢出的那七腿,只擋住了一個人的攻勢,但另外一個人卻已將他的劍送入「銅面人」的體內,不過,未傷及要害,只是他的腰側多了一個血窟隆,劍口雖大,卻不致命。


  還有一聲慘叫是被「銅面人」反腳踢中之人發出的,他的一隻左臂已被生生踢折!

  三拳打碎痴顛劍客的頭顱后,「銅面人」已止住了那人的側旋之勢,他的刀便有機會拔出來了。


  薄刀一出,立即如毒蛇般向後反卷,立即又有一聲慘叫聲響起,扎中「銅面人」的那位痴顛劍客的右腿,已被削去了一大塊血淋淋的肉,有巴掌大小,少說也有半斤重!


  如此慘烈一搏之後,三人都齊齊向後退了一步,凝神屏息,絲毫不動。


  這是一種死亡前的寂靜,特別是對於痴顛劍客來說,他們幾乎只有一次機會了,在這次沉靜之後,等待他們的極有可能是「銅面人」的那把窄如柳,薄如帛的刀,扎進自己的體內。


  空氣中有絲絲縷縷的血腥之氣在飄蕩,猶如那種長滿綠繡的銅線的甜味。


  葉銘多麼希望他們三人便這麼拼個同歸於盡,否則,無論是哪一方勝了,對他來說,都將是一場災難的開始,痴顛劍客不會放過他,而「銅面人」只要一逼問葉夢,葉銘一定會全力護著,那時,一切都會暴露了,那麼,也是他與葉夢死亡之時到了。


  但他知道同歸於盡的機會很少,因為「銅面人」傷得太輕,而痴顛劍客卻已死了一位,基本上,他們是無勝算了。


  葉夢已趁「銅面人」不注意時,將葉銘那隻已被砸得脫臼了的腿接好了,現在,他們都已能活動了,但也只是能活動而已,他們的武功如今已是不堪一擊,失了那麼多的血,已將他們的真力也一同帶走了。


  他們在黑暗之中默默地提息凝氣,而葉銘為了掩住「銅面人」的耳目,他的右手還搭在葉夢的左手手腕脈門處,似乎在扣著葉夢的脈門。


  而事實上,這隻不過是給他們一個傳送愛意的途徑而已。


  一聲厲嘯,「銅面人」搶先出手了,因為他有恃無恐,他相信自己能勝了痴顛劍客,所以他不願等待太久。


  事實上,這一次短短的停頓,對痴顛劍客來說,他們已在不知不覺中吃了一個大虧。


  因為「銅面人」既然有葯給葉銘,那麼他自己身上便必定還有,他已悄悄地撒了一些藥粉在他自己的側腰之傷口上。


  儘管因為動作太過倉促,他的藥粉大部分未撒中地方,但那麼一小部分,也足以止住他的傷口之流血,若非他的葯頗為神奇,葉夢傷得那麼重,也不過那麼快便已經復了不少了。


  待到痴顛劍客發現「銅面人」這一小小的動作時,已經太遲了。


  但見他雙足一點,身子便如一道白色的光芒向痴顛劍客這邊狂射而來,他的那一身白袍在獵獵飛揚。


  薄刀晃動著炫目而又顫漾的光華,幻作一蓬流燦而又密集的寒光,摟頭蓋臉地向前狂掃旋卷。


  空氣已被這霸道的刀勢劃出裂帛之聲!

  痴顛劍客已覺察出厲害,不敢怠慢,雙雙後撤一步,橫劍疾封!他們後撤一步,自是為了爭取時間。


  但即使是這麼後撤一步,他們的動作仍是慢了一點,「銅面人」的刀已如無孔不入的水銀一般直瀉而入,從他們那近乎密不透風的劍中穿射而過。


  有一個痴顛劍客已被「銅面人」的刀從左肩划至右肋,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而他們的劍,只是削去了「銅面人」右臂的一層皮肉而已!


  「銅面人」得勢不饒人,青瑩瑩的刀鋒在他手中吞吐如電,幻作形形*的光環,向迥異的角度穿飛,最後,又化為一道白綾怪蛇般的匹練,急襲已受傷的那個痴顛劍客。


  那人悶哼一聲,劍勢如虹,迎將而上,劍芒閃顫如萬點繁星。


  卻聽「錚」的一聲響,然後便有一隻手飛了起來,拋出數丈之外,那隻手上還握有一把劍!


  一聲慘嗥!卻又立即戛然而止!


  因為,「銅面人」的刀已將他的整個頭顱切了下來!

  一腔熱血衝天飛揚,「銅面人」的刀在切下那人的頭顱之後,立即又狂吐而出。


  此時,另外那人的劍已扎入他的右腿,將他的那隻右腿扎了個洞穿!

  那人正要將劍掄起,切下「銅面人」的整隻右腿時,一件黑乎乎的東西突然向他急襲而來,聲響頗為凌厲!

  若是他將「銅面人」的右腿切下,那麼他的頭顱勢必會被那飛來之物撞個粉碎!

  情急之下,他已顧不得傷敵,右手未撤,左手卻已疾然向那件飛來之物還將而上。


  他仍把希望寄托在應付了這件黑乎乎之物后,再將「銅面人」的右腿廢了。


  他的左手將近那物時,卻聽得「咔」的一聲輕響,那物已一分為二,一些粘稠之物拋散開來,其中有不少濺在他的臉上。


  立即,他明白過來,這飛來之物,竟是他同伴的頭顱!只不過頭顱已被「銅面人」以極快的手法,切作兩半罷了。


  想到自己的臉上所沾之物竟是自己同伴的*,他不由一陣噁心,然後便是狂怒!

  他要掄動右手之劍,將「銅面人」的右腿切下來!

  但是,當他要去完成這個動作時,他發現了一件讓他驚駭欲絕的事——他的右臂不見了!確切地說是大半條右臂不見了,只留下那麼短短的一截在肩膀上!

  「銅面人」的刀太快了,以至於一刀劈下痴顛劍客的手時,他竟一時未覺疼痛!

  痴顛劍客反應極快,他一發覺此事,立刻翻身後掠!因為沒有右臂的平衡,他一反翻穿掠后,身形便一歪,踉蹌著斜斜飄飛。


  也正是這麼斜了一下,才讓他暫時躲過了致命一刀。


  「銅面人」本已準確地預測出他將要飄掠之處,所以一刀斬下痴顛劍客的手后,立即向那個方向疾然劈出一刀!


  但,刀卻撲了個空,因為那人已不由自主地偏離了他所要閃避而去的那個方向,這讓他堪堪避過了「銅面人」的凌厲一擊!

  便在此時,院子外面忽然響起一聲長嘯!聽聲音似在三里之外!

  葉銘一聽此長嘯之聲,不由一驚,因為今天白天時,他已在來此小鎮的路上,聽過這樣的長嘯之聲。


  而痴顛劍客卻臉色一喜,立即發出一聲長嘯之聲,正與外面的長嘯之聲相呼應!


  「銅面人」立即覺察出不對勁,因為院外那人的長嘯聲功力極為精沛,功力已遠在他之上,定是一位極為難纏的對手!


  若是那人趕了過來,自己不但殺不了痴顛劍客,反有送命之憂!


  當下,他不敢怠慢,一聲不吭,便向痴顛劍客狂殺而上,其速快逾飛矢!

  痴顛劍客一聽長嘯之聲后,竟全然不願應敵了,一心要閃避到自己的同伴來救援。


  於是,他一見「銅面人」狂殺而上,立即又是一聲長嘯,聲如厲鬼,長嘯之後,他才疾然後撤,同時,他揮動右臂!

  他已忘了他的右臂已根本不存在了,還準備以劍格封,所以,他那麼一掄,只是右肩上的那麼短短一截肉柱在晃動而已。


  這一個錯誤足以要了他的命!


  立刻,他便覺得腦門一緊,然後似乎又聽到一聲「咔嚓」之聲,他便已向後倒下了。


  他死了,所以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但葉銘卻看得一清二楚,是「銅面人」以他的刀將他的大半個頭顱劈開了,同時順勢一拉,在他的胸腔中進出了六次!

  他不願讓痴顛劍客再發出那樣的長嘯之聲!


  但在此時,院子外面又有長嘯聲與方才痴顛劍客那一聲相應和了,只是痴顛劍客已聽不到了。


  此時,本是在三里之外的長嘯聲,已在二里之外了,看來那人的內家真力已臻化境了,才會有如此驚人之速!

  「銅面人」顯然已明白了自己處境的危險,他根本不願再作長時間的停留,一刀斬殺了痴顛劍客,立即薄刀入腰,向葉銘這邊踏上一步,急聲道:「還能走嗎?」


  葉銘一緊張,本能地應道:「能。」


  卻聽得「銅面人」道:「好,我往西,你往東,來敵武功太高,不可攔阻。」


  說罷,他突然上前,一把抓起葉夢,便向西邊彈射而出,他身上已受了傷,加上又抱著葉夢,身手竟還是快捷得很,一閃便是數十丈!


  葉銘沒想到「銅面人」會突然來這麼一手,待他反應過來,「銅面人」已到圍牆下了。


  他不由失聲驚呼!

  喊聲一出,他立即後悔了,因為若是「銅面人」一察有異,自己與葉夢便是必死無疑!若是讓他抓了葉夢而去,那麼兩人還是有一絲生存的希望!


  「銅面人」疾然回首,那雙青銅面具之後的眼睛光芒暴射!

  葉銘急中生智,道:「小心,她尚有武功!」


  他這句話,看似在提醒「銅面人」要防止葉夢的襲擊,而事實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因為以葉夢現在的身手,即使是突然發難,也無法要了「銅面人」的性命,何況,一般地「銅面人」這樣的高手在一抓葉夢時,定是順勢點了她的穴道,以防意外。


  所以,葉銘這樣的提醒,根本沒有什麼用,但卻可以替他掩飾了方才那一聲驚呼。


  「銅面人」著實老奸巨滑,眼神中竟還有一絲不信任!


  但此時,長嘯又響起,顯得極為尖銳,而且可以聽得出那人又急又怒!顯然,那人見痴顛劍客的應和之聲突然中斷了,便已察覺出不妙了。


  現在,聽那聲音,已是在一里左右的路程了,此人的輕功,也當真了得。


  剩下的那麼一里遠的路程,對那人來說,根本不成問題,轉瞬間便可達至!


  葉銘暗暗心驚,不由暗道:「今夜所遇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銅面人」也察覺形勢危急,雙足一點,便已消失在圍牆外面!

  葉銘見葉夢已落入「銅面人」的手中,不由又急又怒,更讓他氣絕的是,他根本無法趕上「銅面人」。


  又是一長嘯之聲響起!此時,那人已在四五十丈遠了!


  葉銘耳邊響起葉夢的聲音:「你要咬緊牙關活下去!」


  要想逃出此院,已是來不及了,情急之下,他向四周一望,立即向自己身後那邊直撲過去。


  「撲通」一聲,他已撲入一個臭氣衝天的臭水溝中!


  葉銘剛剛伏下身來,院子外已響起衣袂的飄掠之聲!


  他伏在臭水溝中,大氣也不敢喘。


  酒店的人來客往自是極多,所以每日倒入臭水溝中的雜物也多,一時流不走的,便在那兒淤積,腐爛的菜葉、菜根、污泥、魚的內臟、鳥獸的毛羽,還有其他一些雜亂的污穢之物。常年累月,便在臭水溝中形成一種糊狀的灰色粘調液體。


  葉銘將大半個身子浸於這樣的渾濁之物中,一陣陣難言之惡臭向他襲來,但他卻又不敢屏住呼吸,因為呼吸若是屏得太久了,忍不住呼出一口氣來,聲音會更大,那麼,被院子里的人一聽見,他豈不是必死無疑?

  他雖然沒有抬頭向院中掃視,但他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院子里有一個人存在,因為他已感到一股逼人的殺氣在院子里瀰漫開來。


  也許酒店中住著的那些客人,也已感受到這股殺氣,已紛紛將燈滅了。


  這對於葉銘來說,未嘗不是好事,黑暗給了他更多的安全感。


  他的傷口被這些冰冷刺骨的臭水一泡,先是一陣接一陣的鑽心之痛,痛得他似乎已感到心在抽搐。


  後來,巨痛已讓他身體內的神經開始麻木了,慢慢地,他已感覺不到痛,只感到似乎有千萬條細小的蟲子在他的傷口裡蠕動著。


  這又變成了一種更讓人難以忍受的癢!


  那種癢的感覺,幾乎已佔據了他的整個靈魂!可怕的是他在如此折騰人的奇癢之下,卻不能作絲毫動彈!


  他不由暗暗地祈告:「那人快點走吧,快點走吧!」


  但那人卻遲遲不走,似乎他已在院子里踱起步來了,葉銘本就是伏於地上,腳步聲便清晰入耳。


  葉銘暗暗著急,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身上的那種奇癢,已經讓他幾乎要瘋狂了,他很怕自己什麼時候會突然控制不住,大叫一聲。


  突然,他想到:「為什麼我要躲著他?我只要摘下這張醜惡的人皮面具,他便不會認為我是『死獄魔』,那麼他便不會與我為難了,我又何苦在這兒受這份苦罪?」


  但在他改變主意,不再打算苦撐下去時,他突然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刀劍出鞘的聲音。


  這種聲音,又讓他將剛想抬起來的頭又壓得更低了。


  他暗暗奇怪在這院子里,除了他隱於臭水溝之中外,只有剛剛進入院子的那人了,那麼他為何要拔出兵刃?

  正是因為奇怪,所以他才沒有抬起頭。


  然後,他又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那是一種如乾裂的土地吸收水分時發出的聲音,中間又夾著「嘎嘎」之聲,頗為詭異!


  倏地,他明白過來,這是刀劍插入人體內的聲音!

  他把他的兵器插入誰的身體內了?自己的?還是地上屍體的?除此之外,便沒有肉體了。


  但這兩種軀體,他又怎會去插?


  葉銘覺得自己的頭都想大了,後來,他又發覺頭並不是想大了,而是被那傷口處的奇癢給攪得大了。


  突然,他想出一個辦法來,便將手慢慢地,慢慢地移向自己的幾處傷口,然後咬緊牙關,用力一拔拉!


  立即有一股鑽心之痛傳遍他的全身,但同時,那種難以忍受的麻癢卻給壓下去了。


  痛了一陣子之後,麻癢之感又襲來了,他又用力將傷口一拉……如此周而反覆,他在巨痛與奇癢之交替煎熬中苦苦支撐著。


  這種折磨,幾如煉獄了。


  終於,衣袂掠空之聲響起,大概那人已飛出院外了。


  但葉銘仍是不敢動,他又靜靜地等待了片刻,當酒店中又有幾個房間中亮起燈來時,葉銘才知道那人真的已經走了。


  他心中一直綳得緊緊的那根弦,一下子鬆弛了下來,他已痛哼出聲!


  情況很是不妙,傷口在這冷冰徹骨的臭水之中浸泡,已使他的全身一片酸麻,幾乎已不能動彈,他努力地屈伸著每一個關節,關節似乎被銹住了一般,便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也是不容易做到。


  當他的兩隻手能活動時,他便雙手支地,用力的撐,人便那麼「跌」了上來,全身都在往下流淌著臭不可聞的臭水!

  他努力地站穩身子,然後竭力地提運真氣。


  很好,他並沒有散失所有力氣,除了剛斷而新接起來的右腿不太能用力之外,其他部分還可以勉強運轉。


  於是,他便略略有些一拐一拐的向院子的大門走去,現在,他只能走了,暫時,他是連這樣兩丈多高的院牆也躍不過去了。


  在經過院子那些屍體時,他突然發現每一具屍體上都已被添了一劍,且全是咽喉之處!

  當然,這是指頭顱還與身子連著的屍體,無論是「赤鷹幫」的,還是「死獄魔」,或是死獄痴顛劍客!


  葉銘不由暗暗心驚,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人會在這些屍體上還要補上一劍,包括與他顯然是一夥的痴顛劍客。


  但是,當葉銘發覺每一具屍體的一身衣衫都已被割開,似乎有人在那兒翻找過時,他明白過來了。


  顯然,那人在這些屍體翻找之前,為了保險起見,便在每一具屍體上補了一劍,這樣,才不能被人假裝屍體,猝然發難了。


  一股涼意從葉銘的腳板底升起,使他的頭皮有了發麻之感,一個連死人都要防備的人,該是一個多麼可怕的人。


  他甚至感到自己的脖子也有了一種涼意,因為他想到自己曾從臭水溝中爬出來,現在看來,當時,只要他一出來,便只能落入一劍穿喉的下場!


  葉銘不由暗道:「真是僥倖之極了。」


  他心有餘悸地看了看這個酒店,找到自己的「吳刀」,便向院外走去,方向向西,與「銅面人」是同一個方向,他必須設法救出葉夢!

  儘管,要從「銅面人」手中救出葉夢來,實在太難了,但再難,他也必須一試。


  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漢子,一個能為自己的話負責的男人。


  葉銘認定西面方向後,便一路踉蹌而行,走了半里路時,他想到「銅面人」的武功在他之上,而以他現在的速度,又如何能追得上「銅面人」?如此一來,葉夢豈不是危險得很?

  其實,即使是「銅面人」現在便在他面前,他又能奈「銅面人」何?


  心中急躁,葉銘咬牙急走,對身上受了那麼多傷的他來說,每邁出一步,都是不容易的,那是要以鑽心之痛為代價的。


  他已感到自己身上的熱量在絲絲縷縷地離他而去,如果他能看見自己的臉的話,他一定會被自己嚇了一跳,因為他的頭髮已是如亂草了,那張戴了人皮面具的臉本就詭異可怖,現在又添上他下巴的一片血淋淋,加上臭水溝中的污物濺上他的臉,使他的臉已成了一張空前絕後的恐怖之臉了。


  事實上,他的一身也好不了哪兒去,他的傷口在臭水的浸泡下,已開始泛白,因為失血過多,他的傷口已張開來了,猶如開啟著的嘴一般,裡邊夾雜著一些污物。


  葉銘以驚人的毅力堅持著,他的頭腦已一片空白,只知一味地機械地向西而行。


  他已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次,每摔倒一次,他都要在地上躺一會兒,不是他爬不起來,而是覺得躺在地上太舒服。


  他的一身衣裳本就已透濕,現在被風一吹,更是讓他受不了,他的身子已開始打擺子了,思緒也開始混亂,倒是傷口之痛,已漸漸地被他忘記了——這,並非是好現象!


  倏地,他又再一次摔倒了,這一次,不是他自己走不穩,而是被什麼東西拌倒的。


  摔倒時,他已察覺到自己的腳踏中之物,似乎很是柔軟,並非木石之類,他不由有些驚詫,摔倒之後,他顧不上爬起來,便向那一團黑乎乎的拌倒他的東西摸索過去。


  這麼一摸,他不由驚叫出聲!

  因為,橫在道上的竟是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具屍體,只是屍體的體溫尚未散去而已!


  葉銘被嚇傻了!


  他並非是害怕屍體,而是因為害怕這具屍體是葉夢的。


  好長一段時間,他沒有勇氣去看那具屍體的臉,在這樣的深夜裡,趕夜路的人本來就不多,何況這個人的體溫尚存,定是死去沒多少時間,這一切,葉夢都是相符合的。


  他的心開始縮緊,最後,他才一咬牙,將那個人板轉過來。


  他的心一下子落到實處了,因為死者是男的,他的咽喉處有一個血窟隆,那兒的血已經開始凝固了。


  但是,葉銘並不認識這個人,他本以為這具屍體不是葉夢的,便是「銅面人」的,哪知卻都不是。


  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方要起身,卻聽得「噹啷」的一聲響,他的手無意中碰到了一件金屬之物,發出了這麼一個聲音。


  一驚之下,他順聲望去,只見地上有一團幽藍之光,這光他太熟悉了,這是「銅面人」的青銅面具!


  他一下子明白過來,看來,死者與他猜想是相符的,他不是「銅面人」。


  當然,當他面具一摘下來,他便已不再是「銅面人」了。


  那麼,他是誰呢?星光很淡很淡,他無法看清死者的臉,事實上,即使他看清了,也未必就能認出來。


  但奇怪的是,葉銘總感覺到死者——也就是「銅面人」臨死之前,並沒有太多的痛苦,他甚至感覺到「銅面人」在死去之時,心中是一種釋然之感,所以他的雙手才是鬆弛著的,他的臉部也是鬆弛的,並沒有因為憤怒或者恐懼而變得扭曲變形。


  葉銘拾起了那張青銅面具,想了想,把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摘了下來,然後把青銅面具戴了上去,試了試,大小正合適。


  他不由為自己這個莫名的動作而好笑,想要扔了,不知為何,又收了起來,他將青銅面具揣入懷中,發覺有點鼓鼓的,便又取出來,下意識地用手摸索著青銅面具那凹凸之處,突地「啪」的一聲輕響,青銅面具忽然發生了一些變化,變得平展了許多。


  葉銘吃驚不小!他試著又將青銅面具揣入懷中,這次,卻已不再那麼鼓鼓了。


  葉銘站起身來,如今「銅面人」一死,他反倒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追葉夢了。


  他先是猜測是葉夢偷襲了「銅面人」,而將他殺死,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從「銅面人」頸上的創口可以看出,要了「銅面人」之命的那一劍來得又狠又辣又快,才會形成那麼平整且創口很小的劍孔,而且,從「銅面人」的神情可以看出,也許,他便是臨死時,並未受到多少痛苦,也許,他便是在那一劍之下,悄無聲息地死去的。


  顯然,葉夢根本不可能使出這樣的一劍。


  更何況,若真的是葉夢殺了「銅面人」,那麼她也一定會折返回酒店,去找葉銘,而從酒店到這兒,只有一條路,他們二人一定會在路上相遇的。


  所以,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而想到了痴顛劍客的同伴,惟有他,才有那麼高的武功。而且,他也有殺「銅面人」的動機。


  那麼葉夢呢?她去了何處?是已借「銅面人」與另外那人相鬥時偷偷逃走了呢,還是又落入了另外那人的手中?落入他手中,是不是才離虎穴,又入狼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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