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劉,白遠
風依然很輕,依然很柔,只是把那漸升的輕煙吹得斜了一些,斜得有些像婦女們彎曲的腰,那淡淡的陰影,竟能與地面上已流成溪水的血漬重合!
這或許是個偶然,是一個可悲的偶然……
血並未完全乾枯,那是滿天寒鴉更加的殘缺,幾株葉已凋零得差不多的樹,立成一種黯淡的凄慘,伴著鴉雀,在微微的秋風中被血腥熏得瑟瑟發著抖。
「呱呱……」地上的寒鴉禿然一陣騷亂地掠飛而起,連帶著那些膽小的烏鴉也全都飛上了天空。
天空顯得更為黑暗,蒙上了一層凄慘的陰影,到處都是烏鴉的翅膀,天——是烏鴉的天;
地——是失去了生命的屍體的陳列場。
不,似乎還有一具屍體是沒有完全失去生命的,既然沒有失去生命,那就不能叫做屍體!的確,那不是一具屍體,他還活著,便是他驚起了那滿天的寒鴉。
驚起滿天寒鴉的,其是實是那隻帶血的手,那隻手像是剛從血里撈起來一般。
在這地獄屠場的世界中,那雙帶血之手的確顯得有些單薄而微弱,他在地上緩慢地移動著有些顫抖的軀體。
似是在尋找什麼?是在找刀?
對了,是在找刀。不知道是誰的刀,但這把刀看上去很好。好,只是一種感覺,是一種濃烈若酒的殺意自然而然地從刀身上散發出來,那或許是因為刀身上滿是血漬的原因,能殺人的刀就是好刀。
那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才洗鍊出著柄刀,而此刻刀卻不是用來殺人,而是用來拄手,像拐杖一般地拄手。撐起那不是很高大,卻異常慘烈的身體。
血漬似乎已在他臉上凝成一種永恆的傷感,那緊披的戰甲已辨不出本色,唯有一片殷紅,紅得有些刺目!是他自己的血,也有別人的血,而那殷紅的戰甲之上插著一把刀,似乎不是很深,至少那刀仍有大半在體外。
這或許便是他仍沒有死去的原因之一,但這種深度卻不是常人所能支撐的,更可怕的是他身上的另外幾處傷口,已把戰甲的大部分劃開,成了一種慘烈的永恆。
血依然在流,不過被沾上的泥土堵塞之後,阻住了不少寶貴的血,可他還活著,就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迹了。
沒有人知道他會不會在下一刻死去,那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仍活著,在他的身旁有一顆已經冰涼的心,人心,血紅的,很恐怖,那是躺在他身邊的那個胸膛已經開裂之人的,剛才就是他那隻抓刀的手,從對方胸膛之中順便帶出來的戰利品。
對方的戰甲似乎並未能保護好自己的胸膛,這不能說不是一個悲劇。但顯而易見,這站起身來之人胸口上的一柄刀正是那無心者的傑作。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到,這是如何一個悲慘而殘酷的結局,這或許正是戰爭的本質。
風,依然在吹,輕輕地吹。掀動著那緩緩站立之人的頭髮,散亂的頭髮,使那本來就恐怖無比的血臉更為陰森,但卻沒能阻止這人站起來之勢。
他的一條腿,依然跪在地上,光憑一柄刀,似乎還無法完全支撐住他的身體。畢竟,他能夠活下來已經是個不錯的奇迹了。
睜開的眼睛帶著一種痛苦而愴然的神色,這是戰爭惟一能賜給戰士的動西。
地上,依舊躺著一具具死狀各異的軀體。也有人像他那樣半立著,那是拄旗者,沒有倒下,卻似乎立成了一座永恆的豐碑。
活著的,只有他一個人,至少到目前為止,只有他一個人爬了起來。他露出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卻已經無立笑出聲來,或是哭出聲來,也許是怕驚擾了身邊這些死去的忠魂。
冷冷地望了周圍那些相互枕卧的屍體一眼,他長長地吸了口氣,卻使傷口一陣抽痛,臉也變得更為扭曲。
刀鞘便在不遠的地方,被壓在一具屍體下面,但這並沒內有阻止他拿回刀鞘的想法。
這柄刀已經追隨了他十多年,人是有感情的,雖然已被這殘酷的戰場麻木了,可在心底,多少也藏了少許的溫暖,在這人情淡薄,世態炎涼而又殘酷的世界之中,他惟一真正的朋友便是這柄刀,這柄不知飲了多少鮮血的刀。
憶起在十三歲之時便以此刀殺馬賊黑風,十五歲再以此刀征服太行群盜,而十幾年的戎馬生涯,卻落得如此下場,不僅僅是刀傷,連心頭也傷得很沉重寒鴉飛旋,或是畏於這柄刀的殺氣,它們竟沒敢逼近刀旁所在的屍體。傷者,拖著沉重的腳步,從那沉甸甸的屍身下,抽出這惟一能和這刀配套的刀鞘。
鞘身很古樸,古樸得有些像是剛出土,兩千年前的文物,那種雨花石般的淡素流紋,讓人的心為之震顫,傷者的心也顫了一些,但並不是因為雨花石般的流紋,而是因為兩個古篆體的大字。
那是他師父的字,也是他的名字,不是很好聽的名字----「白遠」,那年,師父將這柄刀給他時,他才十歲,但也就是那一刻,他明白,從今以後,劉白遠便再也不會與這柄刀分開。這柄刀,便是他的生命,他要象愛惜生命一般愛惜這柄刀,就因為刀鞘上有他的名字,更不能埋沒了這柄刀。
他的確沒有埋沒這柄刀,就像他的人一樣,其實,當他十歲那年將刀第一次握在手中之時,便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被埋沒,但到頭來卻又是些什麼呢?他有些困惑,生命難道只有在這種無休止的戰爭中才能夠體現出自己的價值嗎?難道終結別的生命,便是人惟一的使命嗎?
劉白遠在風中靜立著,像一株枯了的樹。
寒鴉一陣亂舞,擾得空中騷亂一片,陽光在寒鴉的翅膀的縫隙之間,灑下斑斑點點的光潤。
今日,是個很好的天氣,連劉白遠都無法否認這一切。
洞中還算不幹燥,卻顯得有些黑暗,不過,有個棲身的地方,已經不是很壞了,洞中的煙味仍未完全散盡,早知道裡面沒有毒蛇猛獸,就不用費這麼大的勁用煙熏了,劉白遠這麼想著。
的確很累了,能找那麼多干枝,柴棒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這當然是對劉白遠來說。甚至他的胸口又滲出血來了,畢竟,傷勢也太重了,他已經沒有能力走遠。因此,他只能在這個還算乾燥的山洞中陪伴著這些傷感的孤獨度過可能是漫長的一段歲月。不過幸虧每一位死者身上都帶有少量的乾糧,至少他所帶領的戰士身上有。這些死者的口糧,足夠他飽飽地吃上一個月,有一個月時間,他自信可以恢復過來,但外面的世界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在這種戰亂紛繁的年代,的確沒有人敢想象明天會是怎樣一個場景。
洞口的草叢並未完全枯萎,剛好為這個洞的存在,提供掩護,所剩下的,便是去山林之間拿一堆落葉和枯草來在,再把那些破的旌旗,借用一下,就是一張比較舒適的床了,更重要的是,去尋找一些草藥,在這隻一個重傷發者的世界中,一切都顯得是、那樣困難和艱巨。
劉白遠不敢寄望有人能夠經過這裡,在這方圓數百里,或許不到百戶人家,全因為這戰亂,這的確是一種悲哀,沒有一種安定的生活,甚至不知道家在何方,時刻在擔心生命安危和溫飽問題,是如何痛苦悲哀。
不知該怪誰,怪誰都沒有用,誰都改變不了這個現實,就因為沒有人可以改變人類侵略和佔有的本性,除非這個世界真的變成了西方凈土---極樂世界。
這是讓人心酸的一個月,讓劉白遠心酸是那群狼和那沒有生命的屍體。那曾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卻在一個月之中,眼睜睜地看著狼群和烏鴉啃光他們的肉,剩下光禿禿的骨頭,這是何等的可悲!何等的心酸!
劉白遠沒有死,但他的心卻已死了一半,看透了這人世的悲愴和現狀,的確會有心灰意冷的感覺。
這一個月,他想了很多,從來都沒有這樣用心地去想,更沒有像這一個月一樣,望著人死去而想人生幻滅的問題及生命的意義。
他變了,變得像秋風中的楓樹,能夠表現的只有沉默,像他的刀一樣沉默。在傷好的這一天,他記不起是哪一天,在他的腦中只有日出日落並沒有時間的概念,因此,他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天了,但不管者這是哪一天,他用那塊破旌旗十分慎重地把手中的刀包紮好。
江東幫十日之內,內部發生嘩變,原來的幫助被殺。劉白遠,此時更像是一個孤魂野鬼。
不知道包紮啊了幾層,但很緊,也看不出刀的本來面目,那帶血的戰甲,他也很莊重地摺疊好,然後挖了一個坑,不是很大的坑,卻是在被他親手埋下的幾名戰士的淺墳旁,將摺疊好的戰甲緩緩地放入坑中,似乎很傷感,因為他蓋上土的動作是那樣深沉而輕肉,像是怕驚走了一場凄美的夢,但那戰甲終究是埋入了土中。
劉白遠中重地跪下,就跪在那埋葬戰甲的小墳前,那樣虔誠,那樣愴然,其中竟隱含淚光在映射。
那被旌旗包紮的刀,便橫在小墳前,像是貢品,而劉白遠更像是一塊墓碑,那挺直的腰身,那有些破舊的衣衫皺摺成了永恆的滄桑。
藍藍的天空,淡淡的白雲,鳥在輕輕地唱,風,吹出秋天特有的色彩,而劉白遠的雙目竟在剎那間深邃成了天空深處看不見的寒星,似是對生命的一種明悟,但他並沒有出聲,那一切全都是多餘的,沒有任何語言比沉默更生動。
劉白遠並不老,也不是很帥氣,但卻有一種來自骨子裡的氣勢,而這正是沉默的內涵,正若那遍地的白骨所蘊含的凄慘一般。
「嘀嘀嘀」一陣迅疾的車笛聲從遠處傳來,使本來很寧靜的山林那種自然的寧和全都撕碎了。
「想不到這山道,也有人經過。」劉白遠自語道,同時身子迅速縮至一叢不是很密聚的灌木之後,像一隻獵豹般靜候經過的獵物,目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那個山道的另一頭。
這是一輛豪華型的加長悍馬,市面上應該有個百八十萬的價值。劉白遠沒動,他也動不了。
但是在這悍馬之後,竟然不遠處傳來「得得得」的馬蹄聲,劉白遠不僅認真了起來,在這裡,若是出現馬匹,那定然是奪取了幫主之位的岳志維派來的。
畢竟深山之中想要尋覓蹤跡,車史進不來的。只有馬匹。
馬匹不多,三騎,他一眼便知道這是岳志偉的人,其實他早就聽出只有三騎,所以他已準備好了羽箭,只要不是自己人,便奪上一匹馬,省一下自己的腳力。讓他奇怪的是,這幾名江東幫子弟,如何知道這種山林近路呢?不過他已經沒有必要考慮,第一名騎者已經進入了他的射程。
劉白遠拉弓的動作太快,那滿月般精彩的弧度讓人產生了一種錯覺。在弓弦之聲傳入耳朵之時,那第一名騎者的咽喉已經多了一樣東西,那便是一支羽箭。在慘叫聲傳入劉白遠耳朵的同時,劉白遠聽到了兩聲怒喝,也是他第二聲弓弦響起之時。
「叮!」那第二位騎馬者竟以刀斬開了那支似幻影的勁箭,而第三名騎者卻早已把身子藏入馬腹。
這兩人武功之高,完全出乎劉白遠的意料之外,在梁軍的信使之中,居然會有如此好手。
「嗖,嗖!」兩支勁箭電光般射掠來。
劉白遠一閃身,那柄被包好了的刀一橫。
「叮,叮!」兩箭全都射在刀鞘之上,劉白遠有些駭然,暗自慶幸一開始便射死對方一人,否則還真不知如何應付那第三支箭。
這三名騎者,似乎是非常善於配合,兩支箭所選的角度的確讓人應付起來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通過這兩個角度,劉白遠想到了第三個角度,那絕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度,劉白遠幾乎可以肯定,若那第一位騎者不死的話,定是由他來擔這個角度的執箭人。
已經沒有轉余之地,剩下的必須是近身的博斗,因為那兩人已帶馬沖了過來,若用弓,絕對來不及發第三箭。
劉白遠絕對不是一個軟弱的對手,至少,對敵人不會手軟,刀終、於還是出鞘了,可是對方的來勢更兇猛。
第二位騎者竟從馬背上飛躍而下,借著坐騎那快速的衝力和自己身體的重量向劉白遠撲過來,像是巨雕在撲食弱小的兔子。
劉白遠看到了一點閃爍的金光,那是金牌,絕對是,劉白遠此時才恍然,這三人竟是江東幫子弟,難怪會是一群比殺手更可怕的狂人,不禁暗呼倒霉,只可惜已沒有逃避的餘地,唯有將這兩人殺死一途,但他知道絕對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不過他卻知道一條。他們是在行使最重要的任務,絕對不會對自己死纏亂磨。
劉白遠的身形疾退,雙足在身後的雙桿上一點,斜斜地避開這凌厲無比的一擊。
「轟——-」地面承受著這洶湧的勁氣一擊,泥土和草全都爆射而散,顯示出那可怕的殺傷力。
「咦!」那名江東幫子弟對劉白遠能夠避開他一擊,似感到有些驚訝。
「錚!」劉白遠身形一挫,他終還是避不開第二名江東幫子弟那合力一擊,不過卻並未能讓他受傷,可是卻讓他的刀出了鞘。
那隱隱泛著血絲的刀身,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一種可怕的殺氣,再加上劉白遠那濃濃的殺意,使得山林間的空氣變得沉重起來。那空中倒翻而出的江東幫子弟也很不好受,劉白遠的反震力,幾乎讓他心浮而涌。
「你是劉白遠?」那第一名信使一見那柄隱隱泛起血絲的刀驚問道,同時手中的刀也變得無比凝重。
「劉白遠,你還沒有死?」那與劉白遠交換過一刀的信使重重地落在地上,驚問道。
劉白遠有些得意地望了手中的刀一眼,語意很冷淡地道:「岳志偉還沒有那個能耐。」
「哼,想不到堂堂虎林校尉竟也會躲在暗處放冷箭,真叫人大失所望。」那最先認出劉白遠的人神色間竟真有失望之色。
「在這個世上,能有幾個光明正大的人能活得長久?今日,是我劉白遠教了你一課,這一切都是世俗教給我們的,適者生存!」劉白遠聲音也很冷地道。
「我薛平東今日受教了,看來這個世上真的已經不再存在那種真正的好漢了,就算刀法再高又能如何,好,便讓我來領教一下聞名江東九州的虎林校尉把。」那先攻向劉白遠的信使很淡漠地道。
「你就是薛平東?」劉白遠也有些驚異道,因為他早在半年前便聽說江東幫子弟出了一名年輕的刀客,幾乎是戰無不勝,卻沒想到竟成了江東幫子弟的江東幫子弟。
「不錯,這位便是我師弟劉曉虎,沒想到蔡將軍會聽過我的名字,我很高興,能夠挑戰更高的對手是我薛平東最大的願望。」薛平東目光中射出狂熱之芒,聲音卻平靜無比,讓人清晰地感覺到他心底似乎有一潭無波的水。
「可惜卻成了江東幫子弟,成為別人一隻棋子。」劉白遠不屑地道。
「哈哈……好,罵得好!」薛平東不怒反笑道。
劉白遠一愕,想不到薛平東反應會是如此,心底隱隱感到這名江東幫子弟的確很特別。
「師弟,你先走,我若一天內未到,便已經死在蔡將軍的刀下,不必為我難過。」薛平東淡淡地向劉曉虎道。
「師兄,讓我們一起將他宰掉,順便將他腦袋帶給岳幫主。」劉曉虎狠狠地瞪了劉白遠一眼沉聲道。
「難道你不知道我脾氣?」薛平東有些不高興地道。
劉曉虎似乎對這位師兄很敬服,也不再說話,只是翻身上馬,怒瞪劉白遠一眼,淡淡地道:「我知道怎麼說,師兄請放心。」
「很好!」薛平東讚賞地道。
劉白遠更訝然,像看一個怪物似的打量著眼前的薛平東,淡笑道:「難道你不覺得吃虧嗎?」
「怕吃虧,我也不會獨自留下來。」薛平東豪邁而傲然地道,一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架勢,使他那年輕的臉鼓脹著一種異樣的生機和魅力,那野性和悍勁充分展現在沒一根神經之中。
劉白遠在心中竟有一種相惜的感覺,不解地道:「我真不明白,以你如此人物,為何甘心做一個江東幫子弟,雖然可使身份特殊,受人敬畏,又有什麼大不了!」
薛平東曬然一笑道:「我並不是像其他人一般,我的身份是自由的,可以隨時退出這個組織,連岳幫主都不會管我,但幫主才是當今世上最值得人尊敬的人,為他做事,我並不強求什麼,這便是我的個性。」
「很好,你的確是個很好的對手,這個世上能讓人欣賞的對手不多,你可以算是一個,我就讓你真正來見識見識我劉白遠的刀法。」
劉白遠傲然而平靜的道。
銀光乍現,那是薛平東的刀。
刀好,刀招更好,更不會有人敢懷疑他的氣勢和掌握時機的本領差。
感受最深的,仍是劉白遠,因為他正在那怒濤般洶湧的氣勢鋒端。
刀氣似乎想要將衣衫全部割裂,在皮膚上形成一圈圈流動的氣旋。
這是薛平東的刀,比這更精彩和可怕的卻是劉白遠的刀,像殘虹又像晚霞,在虛空之中亮起一幕凄艷和血腥。這便是劉白遠的刀,其實劉白遠的刀並不僅是如此而已,劉白遠的刀無所不在,無所不是,就像這吹著那蕭瑟的秋風,瀰漫在天空的每一寸空間。刀便是刀,刀正是生命另一種氣勢的表現,的確,這一刀已經完全融合了劉白遠所有生命的激情和勢力,也只有這樣,才真正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好刀客。
「鏘!」兩柄刀竟很巧妙地在虛空中交合,這不是一種偶然,劉白遠已經完全掌握了薛平東這一刀的軌跡,雖然在心靈之間有一絲空隙,但在對方刀風及體之時已經完全進入了另一種境界,這是一個高手天生的本能,在生與死之間,才能夠真正展現一個人的生命的頑強,而劉白遠更是用以不變應萬變的規則,因為他知道,在力道之上,他絕對不會比對方差。薛平東軀體一震,目中的光彩更加炙烈和狂放,像是一隻初逢勁敵的雄雞,他想不到對方竟如此厲害。
「果然厲害!」薛平東低喝一聲,一聲長嘯,刀又若狂潮般翻卷而來。
劉白遠心頭暗駭,薛平東的武功之好也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看來外面所傳的並不是假話,以自己在北朝的實力,除了爾朱家族中有限的幾位高手之外,幾乎不可能有勝過自己的,能夠勝過他的同一輩高手中,只有爾朱榮一人而已,可在這裡竟遇上了如此高手,若在平時,他定非常高興與對方一戰,不過此時早已失去了那種爭勝之心,但潛在的戰意去被蜂擁的刀氣所激發,不禁冷哼一聲,刀竟突然消失。刀竟然消失了,在這最要命的時刻竟然消失了,薛平東心中的驚異是不可言喻的,但他的刀,必須出擊,對待敵人,絕對不能有半絲柔情,更不能有半絲遲疑,生命在高手相爭之中表現的正是那眨眼間的光彩和魅力,這是沒有人可以改變的事實,所以薛平東雖然驚異,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出刀。
一切似乎全都在劉白遠的意料之中,在冷笑之中,一道血焰般殘虹從平地生起。
那正是劉白遠消失蹤影的刀,他的刀以一種無法理解的角度和程度,竟從自己的胯下滑出,這幾乎是所有刀手都認為的出刀死角,可劉白遠的刀卻正是從這出刀的死角奇迹般的擊出了一刀。像殘虹凄霞的光彩,給虛靜的空間創造了一種無比浪漫而狂野的氣氛。
薛平東的面色好難看,雖然劉白遠這一刀與剛才攔截的那一刀看起來並不有什麼不同,可他卻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刀氣和戰意已經破開自己那層層封閉,狂潮一般的網,進入自己最受影響的空間,而對他構成了難以想象的威脅,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能夠從這種角度出刀,在他的眼中,他的師父已經是最好的了,而他直追其師,幾有青出於藍之勢,但劉白遠的刀的確太可怕了。在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了一個人,那是他師父曾經提到的一個人,一個可以從死角出刀的人,可他已來不及想起對方是誰,劉白遠的刀勢幾乎已經完全壓制了他。刀芒在薛平東的眼中不斷地激散,不斷地擴大和變幻,形成一種像開滿紅杜鵑般凄美的色調和生命的動感。薛平東不得不退,他這一刀還未曾完全擊出,但必須退,這是已經沒有選擇的決定,否則結局只有一個,那便是死。薛平東當然不想死,所以他只能選擇退,乘劉白遠的氣勢還未曾完全籠罩自己之時,以比出刀速度更快的速度暴退。高手畢竟不是匹夫,不會逞匹夫之勇,能屈能伸才會使一個人成為真正的高手,才能活得瀟洒,才能有機會吸取教訓讓自己更好地突破自身。薛平東便是高手,他更知道如何保護自己,生命是一切的本錢,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絕不會做一件蠢得要死的事,那是對生命的一種浪費和侮辱,一個勇者,一個敢拚死之人,往往最懂得生命的真諦。劉白遠對薛平東能在如此短的時間中作出如此快的反應和果斷的抉擇,的確有些欣賞,但欣賞是欣賞,決定命運的卻是刀。惟有刀才能夠決定一切,至少在這場比武之中,刀,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和作用。
天地在剎那間,竟似乎給這無比絢麗的刀芒引入了一種寧靜而死寂的世界,至少劉白遠和薛平東的感覺就是這樣,聽覺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而整個世界全都變成了一種相外無限散射的異彩。這是什麼武功?這是何種刀法?沒有人知道,連劉白遠也不知道,雖然是他從死角出的一刀,但劉白遠卻有一種感覺,那是一種無限爆綻生命力的表現,在他的心中明白,這或許並不叫做招,不能算是任何刀招,在這只是一種生命魅力和生機狂野的舒展。在世界上,最厲害的並不是殺人的招,而是強烈的生命激潮,那強烈的生命力可使一切生命全部摧毀,這正象一個一頓吃了一千斤大米飯的人,要麼是不可能,要麼便是死路一條,任何事都有一個限度,超過了限度所產生的副作用比未達到限度的破壞力更大。雖然劉白遠這一刀未能達到這種效果,可是這已是不可否認的最可怕的攻勢。
劉白遠的刀芒像煙花一般狂涌激射,薛平東發出一聲悶哼,很沉重的悶哼。
天地在一剎那間完全恢復了靜寂和原有的安寧。
風,依然輕輕地吹,偶爾有一兩片孤零零的楓葉,打著旋兒告別那讓他成熟的枝丫。
劉白遠靜靜地立成了一株高大的樹,這是薛平東的感覺,與剛才那種狂野地綻放生命魅力的劉白遠幾乎成了兩種極端的形象,不可否認,他有著十分獨特的魅力,那種寧靜深沉的氣質幾乎讓人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可怕得會讓猛虎顫慄的絕頂高手。劉白遠的刀已在鞘中,不知道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是在什麼時候,讓這柄刀進入刀鞘中,反正,在那絢麗的幾乎充滿薛平東整個天地的異彩消失之時,劉白遠的刀已經在鞘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