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集 龜息丸

  顧聖之將碎布攤開在桌上,隱約可見金線繡的圖樣,針腳細密,一看就是內造之物。


  女帝道:“這樣的金線刺繡,宮中隨處可見。”


  顧聖之搖了搖頭,將碎布翻過來攤開。


  女帝眼睛微微眯起。


  這是雙麵三異繡!

  正反兩麵對應部位圖樣不同,針法不同,色彩不同,兩麵色彩互不影響,針跡點滴不露,使兩麵異色分明,天衣無縫。


  這樣高超的繡藝,出自大渝國內廷,世間僅有。隻有大渝國的皇室和貴族子弟才被允許在衣物上繡雙麵三異繡。


  “桓王好白衣,這是眾所皆知的,那便隻有……”


  “蕭世子。”女帝淡淡出聲。


  夜色深了,大殿外也都安靜下來,瓦簷上有滴落的水珠流下,砸在青石板的地上,暈開一圈潮濕。


  女帝眉心微微皺起,看向顧聖之:“你既然早已知曉,為何不說?”


  顧聖之嘴角含笑:“陛下可知,大渝國此次為何派一個世子作為和親使臣?據我所知,定南王蕭承恩雖然位高權重,手握虎符,可調動半數大渝兵力,但這個蕭世子在朝中可是沒有半點官職的。”


  女帝點頭:“此次兩國和親是蕭承恩一力主張,他派自己的兒子來,也是理所應當。”


  顧聖之搖了搖頭:“陛下忘了,飛雲山上的觀音廟……”


  “難道……”女帝一臉驚色,但轉念又覺得不可能。


  “當年飛雲山,大姐姐趁我生產虛弱,派人來殺我,我讓雅奴帶著王妃和兩個孩子從角門先走,不料……”


  女帝眼中似有痛色,她頓了頓,繼續道:“那孩子雖然服用了解藥,但畢竟剛出生,傷了心脈,想來也很難活下來。”


  顧聖之握緊女帝的手:“外界都傳蕭湛是蕭承恩侍妾所生,因思念已故王妃,所以寄在已故王妃名下,封為世子。陛下是蕭承恩的舊識,怎會不知蕭承恩最是看中血脈正統,又怎會輕易讓一個侍妾生的兒子來繼承王位。”


  女帝恍然,默了默才說道:“若真是他,來了大夏,必定會去飛雲山上祭拜。下個月初一,你陪我去一趟吧。”


  顧聖之輕輕握住她的肩膀:“陛下可是想大皇子了?”


  女帝頓了頓,神色哀戚:“他的父親背叛了我,但他畢竟是我第一個孩子。”


  女帝將頭倚在他肩上,幽幽道:“想來,我為了得到這個帝位,手中染了太多鮮血,上天為了懲罰我,讓我的孩子們夭折的夭折,失蹤的失蹤,媛兒又……竟沒有一個成器的……聖之,若是我們的孩兒還能找到,該多好……”


  顧聖之心裏一痛,身體僵了僵。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女帝如少女般光潔的臉。


  “德妝,我答應你,一定把他找回來,天涯海角,我一定把他找回來……”


  燭火幽幽,二人的身影倚靠在一起,似乎早已融為一體。


  三月初八,黃曆是是個難得的黃道吉日,利婚喪嫁娶。


  按照兩國的商定,這一日,大渝國桓王從驛館出嫁,坐著花轎在京州逛完整個城,然後才到公主府,熱熱鬧鬧的完成婚禮。


  一大早,宮裏派來的喜娘帶著人來到驛館。


  桓王穿著雪白的裏衣,坐在房裏,臉上不見歡喜,也不見抗拒,如一尊木偶般,任人擺弄。


  喜娘打量著桓王的神色,並不在意,笑著道:“駙馬爺,這新郎官的行頭可複雜的很,勞煩先將嫁衣換上,奴家才好為您添妝。”


  桓王並未說話,隻配合地換好衣裳,絞麵,盤頭,換首飾,一層層的撲脂粉。


  喜娘都是嘴巴厲害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桓王並無歡喜嬌羞的模樣,含笑道:“奴家這些年也伺候了不少宮裏的貴人,像駙馬爺這般容色的,還真是少見,駙馬爺嫁入公主府之後,必定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桓王依舊麵無表情。


  喜娘這才住了嘴,心想這位爺可忒難伺候了,手裏的動作越發認真仔細起來。


  妝罷,蕭湛從門外進來。喜娘從霍奴手裏接過沉甸甸的賞錢,又說了幾句吉祥話,高高興興地出去等候了。


  桓王微微抬頭,露出一抹勉強的笑:“阿湛,今日母親若在,她會高興嗎?”


  蕭湛並未回答,他打開手裏的匣子,從裏頭拿出一個小瓷瓶來,道:“這裏有一粒龜息丸,服用後會出現假死的症狀,呼吸脈搏全無,甚至還會全身僵硬長出屍斑,一般的太醫看不出來端倪。三日後,龜息丸可自行排出體外,人便可醒來。”


  桓王聞言,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露出驚愕的表情:“阿湛……”


  “等你做好打算,派人來大渝,我自然會安排接應的人,到時候天高海闊,你便自由了。”


  說罷,門外傳來敲門聲:“駙馬爺,吉時已到,該出門了。”


  蕭湛衝桓王點點頭,桓王將瓷瓶收入懷中,起身朝外走去。


  接親的車駕漸漸遠去,鑼鼓鞭炮聲也漸漸停歇,驛館中恢複了往日的沉寂。


  霍奴上前悄聲道:“主子,那個宮女找到了,就在宮裏。”


  蕭湛眸色幽深,點了點頭:“晚上皇宮裏有喜宴,我們正好去會會她。”


  “另外……”霍奴頓了頓,繼續道:“老王爺寫信來問世子何時回國。”


  “該回去時,我自然會回去。”


  “那蘇姑娘是不是同咱們一起……”


  蕭湛眉心微蹙,並未回答。


  霍奴發覺自己問得太多了,俯身下跪:“屬下僭越了。”


  “無事。”


  蕭湛默默凝視著院中開得正熱鬧的一樹桃花,孤直的身影,冷漠剛毅。


  他走到桃花樹下,一陣風拂過,桃花落落,繞著他輕盈起舞。


  他緩緩伸出了手,一朵嬌豔的桃花瓣輕輕落入掌心,恰似女子醉醺醺的臉蛋,粉嫩又可愛。


  一定是那夜的晚風太溫柔,也許是天空的明月太清亮,直讓他原本古井般寂靜的心蕩起了漣漪。


  “歌兒,你若是知道了,可會怪我……”


  沒有人回答。


  蕭湛將手心垂下,那朵桃花落入塵埃,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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