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折的愛情
同宿舍的雞西知青劉艷看著宋書娟自我陶醉的樣子很來氣。她在暗地裡也很喜歡張hong堡,已經偷偷喜歡他好多年了!算起來,應該在小學時就有一種喜歡吧。但是因為劉艷老是覺得自己比他大,就像在雞西時二狗逗她說,
「女大三抱金磚,你數一數,小寶抱了幾塊金磚?」
其實哪有那麼誇張?該死的二狗只是嘴碎罷了!
劉艷覺得倆人之間的差距大,不光是年齡,關鍵是張hong堡現在比她強,所以劉艷不敢冒險,只是默默地關注和關心著張hong堡。但是最近劉艷發現,宋書娟和張hong堡有了來往,雖說是在人前除了借書還書也沒有其他,但是劉艷心裡還是不痛快,誰知道在沒有人的時候他們會說些啥?幹些啥?
夏天,北大荒的夜晚蚊子很多,上廁所都要抱一捆乾草,再順手拔些青草,到廁所里點著了,這樣才不會讓蚊子咬。
這天晚上,宋書娟和戰友就伴兒上廁所,倆人便抱了一大捆乾草,又拔了些青草,到廁所里點了起來。
「這回可好了,不用怕蚊子咬了。」
「是啊,昨天乾草抱少了,到現在蚊子咬的這些包還癢呢。」
倆人正小聲說著話,突然發現火苗一下竄了起來,也可能是乾草放多了吧。
沒想到的是廁所上面是用樹條搭成的,竄起來的火苗一下子就著了起來,她倆狼狽的提著褲子跑了出來,很快廁所的房蓋就給燒毀了……
連部里張連長氣得臉都綠了,他怒氣沖沖地對宋書娟她倆說:
「你倆這是凈給我整事兒!明天的休息日你們倆都不準休息,自己去找人給我上林子里砍樹條把廁所蓋起來!」
第二天,張hong堡一聲不響地加入了幾個北京男知青蓋廁所的行列。
「張hong堡,你怎麼也來了?」一個北京知青驚奇地問。
「他還不應該來啊?老是借人家書看。」其中一個知青說。
「好!重情重義,是個爺們!」
面對戰友們的打趣和調侃,張hong堡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們又是去砍條子,又是運條子回來,又是和泥……整整忙了一天才算把廁所蓋好!末了,他偷偷地對她說了一句:
「往後啥事都自己要當心!記住了,安全第一!」
宋書娟雖沒有說什麼,卻對這些來幫忙的「哥們兒」心生感激!尤其是對張hong堡!
有一次在穀場里打麥子,宋書娟剛用鋼叉挑開麥堆最上面一層時,一群老鼠受到驚嚇從裡面跑出來,可能是老鼠嚇蒙了,竟掉頭跑到她的腳面上,結果嚇得書娟連鋼叉都扔了,大叫一聲胡亂地跑,竟一頭撞到張hong堡身上,眾人鬨笑起來,宋書娟也顧不得了,抓著他的手臂躲到他的身後直哆嗦,張hong堡安慰她說:
「沒事兒,這有這麼多人呢。」
結果發現眼淚在她的眼圈裡打轉轉,她喘著氣,臉都憋紅了。
眾人笑得更厲害了,劉艷卻黑了臉,心裡生氣地想:不就是幾隻老鼠嗎?沒見過嗎?至於嚇成這樣嗎?真能裝!
沒多久,連里就開始傳出這樣的消息:張hong堡和宋書娟搞對象。很快連長就找張hong堡談了話,讓他有的話堅決停止,沒有的話也不要再接觸了。張hong堡心裡是又怕又恨,是哪個長舌頭亂傳的。但他也從心裡對自己說,還要和宋書娟暗暗好下去。
……
朦朧的愛情都沒有表白,只是欲說還休地在心裡暗暗地感覺著對方的好以及心靈的跳動。
從此,雖然減少了直接見面,宋書娟和張hong堡相互間都開始追尋。追尋那雙欲說還休、深邃綿遠的眼睛。繁重的勞作也不覺得辛苦,漂泊異鄉的孤獨感也不復存在了。只要有那雙甜美的眼睛,一個眼神,就能激動好幾天;上工時,只要見到那雙充滿柔情的眼睛,一天的活兒幹得輕輕鬆鬆;要是沒有那雙充滿青春活力的眼睛,他(她)一天就似蔫了的茄子,打不起精神。
晚上,二狗有些神秘地湊過來對張hong堡說:
「告訴你個新鮮事,想聽不?」
「我是不想聽,可你不說能受得了不?」張hong堡挖苦他說。
「噓,小聲點兒。你知道我看見啥了?」
「啥?你說吧,賣啥關子。」
「剛才我去廁所,路上怕有蚊子咬就拿著草帽邊走邊扇。手拿滑了,草帽掉地下了,突然來了一陣小風,刮著草帽跑,我就追。沒有想到在草垛後面,一男一女正在摟著親哪,嚇得我趕快走開,草帽也送給他們了!他們就不嫌有蚊子咬啊?」二狗滿臉的羨慕。
「你還嚇一跳?人家那一對才嚇一跳呢。」
「我這泡尿還憋著呢。」
「那你去尿唄,又沒人攔你。」
「可惜了了我的草帽。」
二狗說著話,從鋪上溜下來,一腳踩在盛有剩水的臉盆,弄得一地水,一腳濕。
「這他媽誰的盆?這麼懶,洗漱完了也不倒掉……」二狗剛想扯著嗓子罵,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他自己的。
馬號長年住著一個趙老頭,人很隨和,是個單身漢,青年們也愛去馬號玩,有時用他的鍋來做點什麼好吃的東西。到了那裡最常提到的話題是『媳婦』。這次,大強子和二狗又說:
「你有什麼條件,我們幫你找一個媳婦怎麼樣?」
「你活這輩子才虧呢,連女人什麼味都沒有嘗過。」
老頭並沒有像以前一樣哼著哈著不說話,而是一反常態回味無窮地說:
「嘗過嘗過 。」
他們一聽,頓時眼睛里放出綠光,迫不及待地問:
「怎麼嘗的?在哪嘗過?」
「快跟我們講講。」
趙老頭吱吱吾吾不肯細說。又氣又急的大強子他們將老頭兒的鋪蓋扔到外邊的雪溝里。
離馬號不算遠,是連隊指導員的家。這一天,指導員的老婆匆匆跑來馬號,急急地問趙老頭:
「聽說,有一個漂亮的女知青老往連部跑,你說她跟俺家那口子是不是有一腿……」
「這種事我哪兒知道哇,誰會跟一個孤老頭子說這個?你去問別人吧。」趙老頭有些驚慌。
「你這裡不是常有小青年們來嗎?沒聽他們說過?」
「沒有。」
……
這一天,張hong堡去場部取郵包,那是姥爺寄來的。回來的時候,他搭上了一輛牛車。牛車慢慢悠悠,搖來晃去,冬日的太陽正在緩緩沉落,斜射的夕陽把林間的樹葉染成了桔黃色,樺樹林銀白的枝桿和覆蓋了大地的皚皚白雪反射著著橙紅色的光,晶瑩,透明。除了牛車軋在雪地上的沙沙聲和牛喘氣噴鼻的聲音再無聲響,萬籟寂靜。張hong堡大口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像是吸入了靈魂一樣,清涼暢快無比……
晚間連里照例去女宿舍開會。開會前,大家竊竊私語:
「喂,今天連長有大事件要公布!」
「啥大事件?關俺們屁事!」
「聽說是哪個分場的連長把一個上海女知青搞大了肚子,不但抓了,還給判了三四年呢。」
「哼,現在哪個回城的女同胞還是大姑娘?」
「這種事兒他媽的到處都是!聽著都過癮!」
「怎麼著,你也想上啊?啊?!」
……
男知青這堆兒正嚷嚷著,女知青那頭不知是誰發現了一個蜘蛛就大喊:
「快來看呀,這兒有一個喜蛛。」
於是女知青們都圍了過去,看著它最後往哪裡爬。結果那蜘蛛一路向南邊爬去。
「啊——好兆頭,可以回家嘍!」
大家高興地歡呼起來。因為向南是回家的路。剛一進女宿舍門的張hong堡,看見宋書娟那種高興雀躍的神情和樣子,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失落!她終究還是要走的!這是張hong堡從一個人平時無意中的真情流露中做出判斷!他擅長於這個!但是這個結論令他像是要馬上就失去她一樣地難受!
整個一個晚上開的啥會,張hong堡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張hong堡渴望見到她,想知道她對未來的想法和打算;但是又怕見到她,怕聽她說,她其實一直都想回家;見不到她時,又很想她。但是見到了,又不能說什麼,也就是多看兩眼,也不敢正眼看,怕別人再看出啥來。集體生活,人的一言一行一動都在人們的眼皮子底下,任何掩飾,任何遮掩,只能是暫時的,只有正常的才可能長久延續。
初戀時節,是不是都不懂得愛情?……
北大荒漫長的冬天又來臨了。天黑的很早,夜晚,時間像凝固了一樣。那天是個休息日,知青們依舊躲在暖和的宿舍里打牌的打牌,洗澡的洗澡,聽廣播的聽廣播,還有一哥們吹著口琴打發著無聊的時光。
張hong堡突然發覺,那個時不時就來一連找老鄉下棋的北京知青「平哥」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宿舍下圍棋了。就是回家探親也不可能這麼長時間吧,他好奇起來。
「老四,怎麼那個『平哥』不來找你們下圍棋了呢。」
「你說的是哪個『平哥』?我們北京這一堆兒里有仨『平哥』呢。」
「我說的是戴眼鏡的那個,個子也不算高。」張hong堡兩手比劃著。
「嗨,聶衛平吧?他呀,人家前些日子走了,就跟返城一樣,不回來了。你怎麼就想起他來了?給他打飯沒打夠是吧?」
張hong堡的心彷彿被什麼蟄了一下,疼!他擔心起來。宋書娟,這麼一個有才氣的女子,無論如何在北大荒是待不下去的,她不應該成為北大荒的新移民,新土著,那也一定不是她所願……可是,他多麼希望她願意留下來!
那幾天的夜裡,張hong堡總是感覺睡不踏實。似睡非睡,朦朦朧朧,恍恍惚惚,又清清楚楚……突然,他的腦袋裡「轟——」地一聲巨響,感覺半個北大荒都炸開了一樣。張hong堡「噌」的一下就坐起來,迅速地蹬上褲子,抓起大棉襖就往外跑,他緊張地喘著粗氣,邊跑邊喊:
「快!快!快跑,有情況!大家快起來啊,爆炸了!」
睡得死的,根本就沒有動,有幾個聽張hong堡這麼一喊,不明就裡的趕緊穿好衣服往外跑,還跟著大喊:
「快跑!爆炸了!」
「哪兒炸了?啊?誰啊?」
「不知道啊,可能是階級敵人!也可能是邊境的敵人!」
……
幾個人跑到外面,北大荒的夜晚,漆黑如墨,靜得瘮人。一片死一樣的寂靜。啥玩意兒沒有啊。張hong堡納悶了,咋回事兒啊?剛才明明聽見巨大的爆炸聲啊。
「張hong堡,你拿我們哥幾個開涮是不是?」
「深更半夜的,往後別開這種玩笑!」
「我看他是神經病又犯了!」
……
一場虛驚!張hong堡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說啥也想不明白是咋回事兒!
也不知是誰打的小報告,第二天一大早,張連長找到他,氣呼呼地問:
「誰說的爆炸?這可不是鬧著玩兒!嚴重了說這是謊報軍情,要受軍法處理的!」
「連長,我知道錯了。可能是我耳朵出現幻聽了,往後一定注意改正。」
遠離父母、前途迷茫、生活枯燥的小青年來說,用撲克算卦是許多人所喜歡的娛樂活動。大家都想通過算卦來得知自己將來的命運。最好的命是:扣著的牌全部翻開,找出的對牌一有貴人指路,二有六六大順,三有一心一意的朋友,四是有衣穿有酒喝有錢花,五是無小人擋路等等。這天中午,大強子算了一個好的卦,心情非常高興。張hong堡笑笑說:
「你還真信這個呀。」
「當然了,有時候還挺靈的。」
倆人正在說話,宿舍門口有人喊了一句:
「張hong堡,外面有人找!」
「誰呀?不會是哪位姑娘吧。」大強子起鬨了。
「知道了。」張hong堡應著,心裡也納悶:
「是宋書娟?」
他出來一看,原來是一位男知青,長得高大,但算不上英俊。
「你是張hong堡?」
「啊。」
「我是三連的,北京知青,我能同你出去談談嗎?不打擾吧?」
對方雖然很客氣,但是卻讓張hong堡的心一沉,他有一種預感:一定和宋書娟有關。
果不其然,那男的很直率,開門見山:
「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我和書娟兒是一塊兒從北京來北大荒的,我們在學校里是同班同學……」
張hong堡的心裡亂糟糟的,他已經明白這個人的意思了,可這個人還像個蒼蠅一樣嗡嗡亂叫著圍著他:
「我知道你有才華,全分場人也都知道!可是有才華能到北京嗎?我們早晚是要返城的,沒人會真在這兒紮根一輩子。我們不可能留在這兒,你也不可能去北京。書娟兒也有才華,但你們倆是不可能的。我們家正在給她跑回城的手續,宋書娟離開我,是回不去的。我很早就喜歡她了,我想帶她離開這裡。希望你能理解……也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張hong堡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一般的疼!他耐心聽完,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靜,再平靜。
「你可能是誤會了。我和宋書娟之間是有些小小的來往,但也只是因為借書還書,沒有其他。其實你根本沒有必要找我談啥,是你小題大做了。」張hong堡說的很平靜,他自信自己偽裝的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也許是我多慮了,也許是別人瞎說。這樣的話,我就不打擾了。!」
……
那個人走了。而張hong堡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今天來的這個人,說的這番話,正好戳中了他心裡最自卑、最軟弱的地方。自己雖然有人們所說的才華,但是卻又一無所有,他不能給予自己所愛的人什麼,哪怕,一個小小的承諾都沒有!他痛痛快快的哭著,哭這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的愛情,哭這沒有實力,僅有青春和才華的愛情,它那麼真,那麼純,那麼脆弱,那麼酸澀,那麼不能經風雨。
放手了這樣一個可心的姑娘,是因為自己沒有好的家境,沒有可以幫自己的老子!……這段無助又無奈的感情,讓張hong堡暗暗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干出個人樣來!
此後,張hong堡從不給自己和宋書娟任何單獨接觸的機會,他理智地躲避著宋書娟幽怨的眼神。可能是上天理解他的苦楚,一九七四年夏天的時候,在領導和同志們眼裡能講會寫又肯鑽研肯吃苦的張hong堡,被調到了場部,成了總場宣傳科的一名理論宣傳幹事。
再也不會讓人看不起了!張hong堡終於揚眉吐出了一口氣!總場比起分場,理論幹事比起體力活兒,已經是高人一等了!這種感覺很快治癒了他失去愛情的悲傷,張hong堡終於明白,人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原來不是什麼愛情,而是出人頭地!
閑暇之際,張hong堡就到平頂山腳下的科洛河畔去,據說,山河農場之「河」,就是由科洛河得名。河面不寬,清清澈澈的水裡,水草在隨著涓涓細流婀娜著腰姿跳舞。河岸近旁長滿了濃而密的葦子、水草和野花,有厚厚的河芹,五花草和小葉樟。
站在高處遠眺,會看見很多「泡子」,有很多野鴨子。或許還會有幾隻丹頂鶴在水邊棲息,白色的身體非常醒目,當地人叫它們「長脖老等」,因為它們總像是動也不動地站在水裡等魚游過來吃掉。站在河邊,有時候會看見科洛河面上漂下來一段「木頭」。到眼前才看清是水獺。一隻懶洋洋的水獺,它長著鬍鬚的臉都看得清清楚楚。河對岸的草叢冒出了膽小的狍子,它東張西望,一下注意到岸邊站著一個人,頓時吃了一驚,轉身就跑,留下一片飛奔的聲響。
傍晚時分,科洛河邊會有三五成群的知青,找個長長的大沙灘釣魚。在沙灘上沒有蚊子,趁著天亮要割很多草,到時候用草點燃篝火烤魚吃。魚烤好了,把白酒拿出來,就著烤魚喝白干兒,醉了就引吭高歌。
張hong堡有時候也參與其中,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喜歡這條科洛河,尤其月光在夜幕下的水面上閃著光,河面上升起霧氣……
過了大約多半年的時間,宋書娟被推薦上學返城了。當張hong堡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還是很不是滋味,他默默的拿出一個筆記本,裡面夾著一份他精心為宋書娟寫好的字帖:
我曾經愛過你
普希金
也許在我的心裡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願它不會再打擾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我曾經默默無語地,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願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愛你一樣。
讀完這首詩,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打濕了字跡……一段青春的感情,雖然也算塵埃落定,但是它終於凝結,成為了心中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