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惡夢終臨
水有南的街上亂成了一鍋粥,四處都在談論城主宮發生的事。而城外,那些在雨塘和長塘一帶的居民被水千流的士兵全部趕出了家門,本來就不安定的生活,這下徹底崩潰了。他們之中有反抗的,都被水千流的手下殺了。這些士兵還放火燒掉房屋,搶奪、強姦更不在話下。什麼叫家破人亡,什麼叫妻離子散,這一刻,在這些村民的腦海中變得十分清晰、深刻。
自從在起兒、刀歌和坤奇的幫助下抓住那些水有北的士兵后,水雲塘就在他長塘的親戚家暫住,之後就一直在關注水有北方面的動態。這下又出了這種變故,他便帶領之前的幾個鄉人奮起反抗。但是光殺掉幾個士兵如杯水車薪,起不了什麼作用,到最後反而讓兩個鄉人流血犧牲了。
跪在鄉人的屍體面前,這位曾經被認為是三塘地區最厲害的水手的男人,流下了滾燙的熱淚。他覺得自己如此渺小、如此無能,大難當前,有力卻不能出;眼看親人朋友有難,有手卻救不了;心裡的苦楚、委屈,有口卻道不出……
他眼裡滿是淚水與憤恨,再無其他。
「啊!!」這些淚水與憤恨最終也只得化作一聲怒吼,衝上雲霄。
雲塘、雨塘、長塘處於水有南沿河一帶的中間地帶,對於水有南來說,它們的地理位置是相當重要的。如今三塘全被水有北城借走,水有南的沿湖領土就從正中間被切斷了——就好比一個空水桶,被拿掉了中間一塊板子,而導致結果就是:水輕易就能流進去了。
然而水順,聽說那天水千流走後,他首先就去了一趟茅廁,從茅廁出來后喝了許多酒,大睡了一天。後來城主宮的將軍們提起這件事,水順說水有北不會在意這些土地,期限過後便會歸還。
而當有人指出協議上說的是「日後歸還」,不知「日後」是何年何月時,水順則說南城與北城是盟城,應當互相信任。接著有人質疑水有北的誠信,水順則稱自己早已有周密且有力的計劃,可以一舉奪回三塘。大家只好信了他的話。
有關水順有周密計劃的消息被特意傳了出來,城民們也都稍微放了一些心。但是之後有位官員談及三塘地區的難民,水順當場答應說要好好安置他們,可是沒有部署任何任務下去,最後不了了之。水順所有的承諾好像都是如此。
就在這樣全城大亂的日子裡,子嫣卻又吵著要余涼去城裡買做甜點的材料。余涼心想正好去城裡了解一下具體情況,所以也就答應了。
買完東西之後,余涼直接來到了那天的酒樓。果然,在那天的同一張桌子同一個座位上,坐著水嶙峋,他正朝遠處看著。
余涼走近一看,發現桌子上放著兩個酒杯。
水嶙峋給余涼倒了一杯酒,說:「這酒不能在酒杯里停留太久,不然香味和酒味都會大打折扣。」
余涼沒有急著說話,端起小酒杯,一飲而盡。突然,他心口傳來一絲疼痛。
「嗯?」水嶙峋一下就察覺了,「怎麼了?」
「沒什麼……」好在這疼痛一下就消失了。
街上正有人因為走得匆忙撞到一起了在大吵大鬧,而旁觀者則也在幫忙,各不相讓——似乎所有人都變得暴躁了。
水嶙峋看著這情形,搖頭道:「這下真的亂了,這酒恐怕也喝不久嘍!我等下得多買幾壇回去,留著慢慢喝,北城可沒有這麼好的酒。」
「回水有北?」
水嶙峋拿起杯子,盯著杯子左看右看,說:「是啊……你看,你不也回來了么?」
余涼心裡有話,他想了想,終於還是問了:「你這次回去是為了……」
「和你一樣,」水嶙峋打斷余涼的話,繼續說,「還債。」
既然水嶙峋有意避開自己的問題,余涼便沒有繼續問了,而是說:「它欠你的,更多。」
「是啊。但我跟你們不同,我把這些分得很清楚,別人欠我的是別人欠我的,我欠別人的是我欠別人的。」
「不能抵債?」
「若債都像錢債這樣,可以抵,那你回來做什麼?我又回去做什麼?」水嶙峋說著笑了,他拿起酒杯,說,「來吧,喝了這杯。」
兩人幹了一杯。
水嶙峋:「照這情況看來,這次,看來只能留下一座了。」
「既然他們蓄謀已久,那這次南城必定難逃一劫。」
「那倒也好,從此以後我們倆就是同城人了,哈哈……」
「呵……」余涼雖是笑了,但那笑容稍縱即逝。
水嶙峋知道他的這位老友在想什麼,便說:「在擔心凜山?」
余涼沒有說話,只眺望遠處那大山隱現在雲霧中蒼茫的輪廓。
水嶙峋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扶欄上,也順著余涼眺望的方向望去,說:「凜山可真大啊……」
協議簽下了,水千流的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駐地也是一片歡慶的景象,但是他那張嚴肅的臉卻與這一切格格不入。他獨自一人站在高高的船頭上,靜靜地看著下面手足舞蹈的士兵和大大小小的篝火,臉上沒有絲毫喜悅的表情。
這天的破曉時分,路邊的小草上還沾著露水,風很涼,月亮也還可以看得到。這座坐落在這寧靜、廣闊的草原上的城——水有南,迎來了它全新的一天……
一支由騎兵組成的先鋒隊率先衝進了這座還睡意朦朧的城,用急促的馬蹄聲把這裡所有人喊醒了。提心弔膽的日子過了這麼久,水有南人最擔心的這一天還是來了。
城門頃刻間就被攻破,依靠早就準備好的船隻和沿湖修築的工事,源源不斷的水有北士兵朝這座城湧入著,一波又一波,像巨浪一樣地將這個如泥沙築成的城摧倒。
水有南城裡已經殺成了一片,這些手足無措的南城守兵根本抵擋不住這突如起來的進攻。水千流坐在高高的馬背上,他兩眼直視前方,周圍的打殺,他根本沒看在眼裡。
太陽還沒升得很高,水有南的主城南半部分已經是血流成河,天上盤旋著的黑色的鳥興奮不已地叫著,等待著享用這血肉大餐。活著的城民都退到了北半城,因為北半城是城主宮所在,這裡被高高的牆圍了起來,是一個城中城。
許多城都有城主宮,但沒有哪一座城的城主宮宮牆是比主城城牆還要高的,除了水有南。之前還一直有「親民派」的人士主張要拆掉這個城牆,現在看來這個城牆十分有必要了,這些人真該感謝多年前提議建造這城牆的人。
作戰講究一鼓作氣,現在水有北勢如破竹,應該抓住機會一舉把水有南拿下,可水千流卻沒打算再進攻了。他似乎並沒有很想拿下這座城,或者說,這根本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在距這座城十里處,有一座大山,水千流此刻正眺望著它。
而這座山上的人此刻卻不知道山下發生的一切,還像以往一樣做著各自的事情。
在離這座山不遠的地方,一座小石頭屋子裡,兩個少女正開開心心地做著飯菜,嘴裡哼著小曲,她們也完全沒有察覺出什麼不一樣。但是在屋外,有一個男人,他望著主城的方向飄出的黑煙,臉上的愁雲頃刻便聚攏了。
戰鬥已經開始了,余涼在心裡已經對自己說了無數遍。但是他卻仍舊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他想要去城裡探一下情況,但不能丟下子嫣和小姘;他想帶著子嫣和小姘離開,但是又心裡牽挂著刀歌和坤奇。他似乎只有最後一個選擇了,他心裡默念著,然後望向凜山的方向。
水千流的心思的確不在這座城上,所以他才表現得不慌不忙。休整了一下大軍后,他開始發動了第二次進攻。
這城中城易守難攻,而且只有一個正門,城牆上把守的兵又多,水千流的大軍到這裡沒有了之前的優勢。但是他可不會為這點小事而煩心,他只說了兩個字:「進攻。」然後就靜靜地看著:不斷地有士兵衝上去,不斷有士兵死去,又不斷地有士兵衝上去……
高牆後面的人守起來其實也並不輕鬆,因為北城的士兵裝備都十分精良。這樣漫無目的地抵抗下去,只是一個時間問題,這裡遲早會被攻破。然而水順給出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抵擋進攻!」他當時是跳起來扯破了嗓子喊著下令的。
水雲塘也逃到了這裡,他帶領著他的鄉親們在殊死抵抗。他們都知道這樣死守是不行的。幾經水有北士兵的衝擊,在以水雲塘為代表的抗擊者強烈地表達出改變作戰方式的意願后,守衛部隊的領頭將軍才決定去城主殿請求改變策略。
但當這位將軍趕到城主殿時,卻發現這裡早已人去樓空,地上還有一些掉落的金銀珠寶——水順棄城逃跑了!
得到這個消息,大家也並不很吃驚,在大家的印象中,棄城對於水順來說也不算是做不出的事。一城之主,現在拋棄這座城而去,這座城的所有人現在只有靠自己了。
靠自己的身體,靠自己的鬥志,靠自己想活下去的慾望。
流血、倒下。
再流血、再倒下……
緊靠著城門的那些南城士兵,雖然他們還保持著站立的姿態,但實際上他們早就已經死了,只是被後面的人頂著,所以才能不倒下。若前面的人倒下了,後面也有還人補上去,他們就這樣堅持著。
他們是士兵,但更是這座城的城民,這裡是他們的家,他們走不了,也放不下,唯有抗爭,堅持不懈地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