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浴血吶喊
其實有時候,死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你還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卻要束手無策地面對絕望。誰會甘心呢?余廟不甘心。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努力追查關於這座城的真相,這是他現在最放不下的事。他不想就這麼讓自己的心血白費,讓那麼多朋友的血白流,他更不想看到這座曾經給過自己希望的城沉淪下去,他不甘心。
「刀歌……」
「嗯?」
「你坐過來點。」
「怎麼了?」刀歌離余廟坐近了些。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我也知道到你現在恨透了這座城,但是你就算是為了我這個朋友,答應我一件事。」
「不要說這些,有什麼話直接跟我說。」
「你知道,到現在,我放不下的只有兩件事情。」
「是什麼?」
「第一,是這座城。我跟你說過,我不想看到它就這樣墮落下去,它拯救過我……我也曾經和千里在餘暉下許過誓言。我知道,將我曾經的誓言強加在一個本來與這件事毫無干係的你的身上是不對的,但是……咳咳……」
「你怎麼樣?」
「雖然我和千里並沒有把整件事查得水落石出,但我們也有了一些頭緒……咳咳……」
「你需要休息,先不要說了。」
「不……刀歌,你聽我說……這也許是我最後的時間了,我一定要把這些說出來……」
於是,余廟便把他知道的、調查到的有關於餘暉的一切都跟刀歌講了。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是時間又像在飛逝。期間余廟毒發了一次,他強忍了下來,胸口的衣服都被血染紅了,但他沒有讓刀歌叫醒其他人,而是繼續講訴著。
「……我不乞求你能答應我什麼……只願你能將這一切傳出去,讓所有人醒悟……」
「那第二件呢?」刀歌問。
「第二件……如果你回三橋了,見到了我爹娘,請你……」
沒等余廟說完,刀歌打斷了他的話:「為什麼你早不回去?你知道他們等你等得多幸苦嗎?」
「我……」
「你害怕是嗎?你不敢面對那些過往是嗎?不管你做過什麼,你們總是一家人,只要你回去,他們絕對會原諒你的。要醒悟的不只是這座城,還有你自己。」
「我自己……」
「你好好休息吧。」刀歌丟下這一句便起身上去。他的腦海里滿是廟伯余廟娘傷心難過的場景,他知道自己情緒有些激動,需要冷靜一下。
又是一個難眠的夜,坤奇生死未卜,而余廟卻生死已定。萬千思緒擠在刀歌腦子裡,最後讓他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去了。
城主宮。
大殿內,城主余至告正徘徊著,他的步子很快、神情很憂鬱。門開了,疾步走進一個侍衛,報道:「啟稟城主,誓裁回殿了。」
「快,帶我去見他。」
誓裁殿外,誓裁師整整齊齊地站在門口。見余至告匆匆趕來了,一個誓裁師說:「誓裁已在等了。」余至告便進去了,身後的隨從被留在外面。
誓裁殿並不輝煌,甚至非常普通,只是它的頂非常高。整個大殿都十分空曠,殿內沒有一個人,燈火忽明忽暗,氣氛略顯陰沉。但實際上,就這樣一間寂靜空蕩的大殿,才是真正統治整座餘暉城的中心。
余至告進殿後便筆直朝前走,在大殿的里端,他見到了那頂黑轎。雖身為城主,但余至告也從未見過誓裁——一個也沒有,就連他們的聲音也沒有聽到過。今天還是和往常一樣,隔著一幕黑色的布,余至告說:「誓裁,我看林樹已長成,而且天象近日會好轉,就不必再徵收布匹了吧?」
誓裁幾乎不直接與外界交流,他要表達和要接收的信息,由一個信使來傳遞。這個信使蒙著臉,只露出眼睛,他背後背著什麼,但是被暗紅色的布遮蓋了,看不到。
信使從黑轎里取出字條,交給余至告。余至告接過字條,借著昏黃的燈光,他看到上面寫著「不可」。
「可……」余至告想要說什麼,但他沒有說下去,而是說了一句,「那……我先回殿了……」
從誓裁殿出來,余至告很失落,完全沒了在他的子民前慷慨陳詞的氣魄。現在的他與在城主宮外的他,判若兩人。
他身為城主,不說有非凡見識,但也是一個能獨立思考的成年人了,他怎會不知道這一切?誓裁安排人保護他,名義上是保護,實則是軟禁。這些護衛總是有足夠的理由不允許他外出,他所有接觸到來自城裡的消息和情況都是篩選過的,那些好的消息就能聽到,那些壞消息,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了。所以之前對於城裡凍死了人、士兵強搶布匹等,他一概不知。
他活在誓裁為他編織的世界里,可以說是過著美好的生活。然而,他漸漸察覺了——
開始時,他派親信去外面打探消息,還能獲悉一些他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可好景不長,一次外出后,那個親信再也沒有回來。護衛把余至告的親信血肉模糊的頭提到他面前,說那是擅自出宮的下場。很明顯,那是誓裁對他的警告。
後來余至告的親人開始受到迫害,就連他身邊的經常接觸的一些隨從、侍女也都相繼失蹤了。所有人都被換了一遍,與其說是來服侍他的,不如說是監視、控制他的。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活得很痛苦,但卻無法做任何改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裝作沒有察覺這一切。他只能選擇「享受」這種安樂美好的生活,因為他自己和家人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從誓裁殿出來,余至告不想回寢宮,但又無處可去,因為他就算想散心隨便走走都不行。最後,他還是回到了他那被「密封」的寢宮裡。
天亮了。
刀歌醒了,他朝旁邊一看,子嫣正趴在桌上盯著他看。
「我……流口水了?」刀歌連忙擦嘴巴,他經常因為鼻子不通氣而用嘴巴呼吸,所以睡覺很容易流口水。
子嫣笑著說:「沒有啊,我喜歡看別人睡覺的樣子,眼睛動啊動的……」
「還好……」刀歌虛驚一場,他說,「要不把你爹娘也喊上來吧,早上空氣涼爽,透透氣。」
「他們已經透過氣啦,都下去了。」
「那你怎麼不下去,快下去吧。都這麼晚了,我得出去看看——對了,余廟怎麼樣了?」
「小姘在下面照看他。」
「嗯,那我先出去看看。」刀歌說完朝門外走了。
子嫣喊住刀歌:「哥哥,如果救出了阿奇哥,我們逃走了,記得要帶我去划船哦。」
刀歌笑著說:「放心啦,我一直記得的。」
「嗯!」
出門沒走多遠,刀歌碰到了余涼。余涼行色匆匆,他把刀歌拉到一邊,說:「回去說。」
兩人便回到了地下室。
余涼:「誓裁和城主今天會出來巡城。」
刀歌沒意識到這個情報的重要性,問:「怎麼呢?」
這時余廟說:「我們可以乘此機會救出坤奇。」
「真的?怎麼救?」
余涼便開始交代行動計劃。余廟拚死要去,眾人勸不下他,只好答應了。
三人準備出發了,刀嫣握著刀歌的手過了許久才放開。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刀煥對刀嫣說:「讓他去吧,年輕人的手,你能抓多久呢……」
出了大門,刀歌問余廟:「你還好吧?」
「放心,我至少也要到那裡了再死。」
街上已經很熱鬧了,兩邊排著的都是迎接的城民,他們歡呼著。三人走在人群里,面無表情,與這歡騰的場面格格不入。
終於,他們看到了緩緩移動的大轎,還有步伐整齊的士兵。
「就到這裡吧。」余廟對刀歌和余涼說。
余涼點頭。刀歌卻不知道余廟要幹嘛,他說:「你……」
「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吧?那是我曾經的誓言,卻要你來遵守,這不公平。為了稍微公平一點……」余廟吸了一口氣,說,「不過我就只能幫到這裡了。」
「你……你要幹什麼!」刀歌趕緊拉住余廟。
余廟拍拍刀歌的肩,接著說:「三橋是座好城,我們都算是有幸的。阿奇救過我一命,現在奉還,應該不算太遲。」
「什麼?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們以後回去了,告訴我爹娘,我……」余廟的呼吸明顯急促了起來,應該是漣漪要發作了。
「你怎麼樣!」
「不要再猶豫了,快走!」余廟推開刀歌,朝前走去了。
刀歌要去追,卻被余涼拉住。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個三岔口,岔口的中心有個高台。那高台是個在建的底座,放誓裁的雕像用的。余廟徑直朝那高台快步走去。
余廟的舉動使得他立馬就被士兵包圍了,也吸引住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余廟打倒幾個士兵,衝上高台,站在上面望著下面的群眾。人群一下騷亂起來了,所有人都看著余廟。余廟把一直戴著的斗篷摘了下來,甩在地上,喊道:「我們餘暉城,千百年來,以餘暉為豪,它給我們帶來多少輝煌?然而現在,受餘暉恩澤的你們竟要將哺育這座城的餘暉抹殺,你們良知何在……唔……」說著說著余廟大吐一口血,他體內的漣漪已經開始發作了。
「把他拿下!」士兵將領一聲令下,一大批士兵朝高台衝去了。
余廟拿出刀,開始抵禦士兵的進攻。一邊殺他一邊喊:「當初那些先祖們在餘暉下的誓言,你們可還曾記得?你們在餘暉下的誓言,可又記得……唔……」鮮血從余廟嘴裡不斷地流出來。
「嗖嗖嗖……」數十支箭飛向了高台。
余廟中箭了,一支兩支三支……
「啊……」余廟拼盡全身所有力量堅持著。
台下士兵開始用長矛捅余廟的腿。鮮血已經染紅了余廟的雙手、胸口和雙腿,他再無力量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最終跪在了那高台上。他用滿是血的嘴大喊:「來吧,讓我死也好!看,餘暉之眼正注視著我們呢!在它的光芒下,我們都將化作塵土!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