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誓言之城(六) 拯救
行刑的時間就快到了,人群變得騷動起來。
誓裁師抬起了那頂黑轎,已經在離開。官員已經丟下令牌,劊子手朝手上吐了兩口唾沫,雙手掄起大刀,作出了凶神惡煞般的表情……
而余廟就在這時候沖了上去。那劊子手沒反應過來,被一腳踢倒在地,滾了幾圈掉下台去了。
余廟衝到余千里身邊,開始救他。余千里的手腳都被鐵鏈鎖著,而鐵鏈綁在刑台的四根方柱上。余廟抽出刀來,朝鐵鏈奮力一刀砍去,砍得火星四濺。然而鐵鏈紋絲未動。
「快走,你救不了我的,這裡太危險了!」余千里大喊。
余廟不說話,他改雙手握刀,使勁一刀砍下去,但仍舊沒砍斷那鐵鏈。余廟又接連砍了好幾刀,最後刀上已經滿是缺口了,那鏈子才斷了一根。但這時候離刑台不遠的士兵已經都拿著武器朝這邊跑過來了。
這時又一個人沖了上去,只見他雙手抓起鐵鏈子,大吼著一拉,竟將鏈子從方柱上扯下來了。這人接連幾下,便把鎖著余千里的鏈子全給扯掉了。可是這時候他們三人已經被包圍在了刑台上。
刀歌在慌亂的人群中定睛一看,剛才衝上去的那人竟是坤奇!刀歌慌了,還來不及想,他的腿已經把他帶到了人群最前面。
雖然余廟會一些武功,但是想從這麼多士兵的包圍下逃脫——而且誓裁師就在不遠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拿著長矛的士兵衝上台來了,他們展開陣勢,把長矛對著三人,而後一步一步地朝台中間圍攏。台上三人背靠著背,面朝外。
如果這樣等著,那是必死無疑,坤奇小聲對余廟和余千里說:「我喊一二三,你們就跟在我後面跑。」
余廟和余千里明白了坤奇的意思,點頭答應。
坤奇開始數了:「一。」
士兵在慢慢靠近,檯子本來就不大,只剩下最後幾步的距離了。
「二……」坤奇數數的同時開始把鐵鏈纏在自己的手臂上。
看到士兵一步步逼近,刀歌在下面心急如焚,他注意到余千里和余廟的腳有細微的動作,便知道他們要突圍了。刀歌見到旁邊的地上有柵欄,他搬起一截,舉起來就朝台上的士兵扔了過去。
幾個士兵被刀歌扔的柵欄砸中,一下撲倒在了地上。而就在這時,坤奇喊出了「三」,三人應聲沖了出去。坤奇把纏著鐵鏈的雙手放在胸前,抵擋了那些士兵戳來的長矛。但那倒在地上的士兵抱住了坤奇的腿,把他絆在了地上。而余廟和余千里則成功沖了出去。
後面的幾個士兵要去追余廟和余千里,坤奇立即伸手去絆這些士兵。兩個士兵被坤奇絆倒,後邊的士兵停不下來,也都被絆倒了。
觀看的群眾都嚇得到處跑。刀歌被騷亂的人群擠著,他踮起腳看台上,只看到一群人堆在一起,已經見不到坤奇了。
余廟見誓裁師還沒來,便問刀歌:「走,還是救?」
刀歌像被嚇懵了,不答話。
「要救,我們拼了。要走,就趕快!」余廟大聲說著,他看刀歌像傻了一樣一動不動,便只好拉著他往外面跑了。
一陣狂奔后,余廟把刀歌帶到了他藏身的地方,是一座偏僻的房子的一個地下室。
刀歌一句話也不說,獃獃地坐著。在三橋坐牢時,刀歌和坤奇能談笑風生,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堅信邪不勝正,他們一定能夠得救。但這裡是餘暉城,有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誓裁師的餘暉城,坤奇被抓,是九死一生。
余千里在上面把風,余廟在下面陪著刀歌。余廟能體會到刀歌的心情,所以他沒有安慰的話要說給刀歌聽。沉默許久之後,余廟講起了自己的往事來。
「我離開三橋城的時候,應該和你們一般大,可能小几歲。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嗎?」
刀歌沒興趣聽,所以沒接話。
余廟繼續講道:「因為我不屬於那裡。我那時候經常恨自己,為什麼會出生在那樣一個家,我爹娘為什麼不如別人的爹娘;為什麼別人可以穿好的吃好的,而我卻什麼也沒有,還要經常餓肚子;為什麼在別人盡情玩耍的時候,我卻要拚命地幹活……」
刀歌眼睛直直盯著地上,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我恨那裡的一切。我覺得自己被瞧不起,我覺得其他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每天都不敢出門,躲著每一個人。我經常在家裡大發脾氣,摔東西,大吼大叫。每次我鬧完之後,我娘就會在家裡收拾東西:被摔破的碗,被摔壞的椅子,被推倒的柜子……我爹還要出來到處找我,大街小巷地喊我的名字。我恨那個名字,我生怕被認識我的人聽到我爹在喊我的名字,於是我就躲起來,捧著耳朵不去聽。有時候我一直躲到晚上,直到肚子餓得受不了了才回家。」
刀歌看了一眼余廟。
「很可惡是嗎?」余廟淡淡笑了下,接著說,「記得有一次我回家時已經很晚了,家裡的燈還亮著,我打開門,我娘看我回來了就連忙過來問我餓了沒有,我拉住她問飯在哪。之後我就一個人坐在桌子上狼吞虎咽,我那時候根本不會想他們吃了沒有,我只顧自己吃。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碗都被我摔壞了,他們連吃飯的碗都沒有,而那天就只有我一個人吃了飯。不久后,我得到了一個讓我興奮得幾晚都沒有睡著的消息,那就是我聽到有人說在某個地方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寶藏,很多去尋寶的人都發了大財。我便到處向人打聽,得知那個地方就是餘暉城。於是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離開三橋城去餘暉城,我要變得輝煌騰達,我要證明自己。而我在出發之前,還做了一件事。」
刀歌似乎有興趣了,他問:「什麼事?」
「我開始在暗地裡報復那些人,報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我偷他們的東西,因為我去餘暉城需要盤纏。偷得走的就偷,偷不走的我就打壞,或者燒掉。每做一次,我心裡就十分開心。我看到他們為自己失去的東西心痛、惱怒,我就莫名地興奮。因為我沒有的,他們也別想得到。一段時間后,整個城裡都知道有這麼一個偷東西燒東西的人了,大家都在提防著,但他們不知道是我,我也不會讓他們抓到。後來我覺得這樣做還不夠,因為我就想讓他們知道一切都是我做的,讓他們知道那是嘲笑我的下場,讓他們為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後悔。所以我在走的那天晚上,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寫了下來,貼在了大街小巷裡,然後自己就趁著夜色離開了。」
「你倒是安逸啊,拍屁股就走了,什麼也不用管。」刀歌冷笑著說。
「是啊,我那時候根本沒有任何歉意,心裡還十分高興。我想著這是我給他們的懲罰,所以我心安理得。我迫不及待地來到了餘暉城,改了名字,稱自己的父母在路上被強盜殺了,只有自己活了下來。沒想到大家都相信我,都同情我,大方地給我吃的,穿的。那時候,我哪會想著還要回去呢,這裡多好啊。所以我就在這裡安定了下來,尋找榮華富貴。之後我遇到了余千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初次見面時他就十分信任我,甚至尊重我。我從來不知道被尊重的感覺,也不知道人與人還可以那樣相處,更不懂得這世上還有情義這種東西……」
余廟頓了頓,接著說:「雖然我懂得晚,但是至少我懂得了,我很滿足。你運氣比我好,比我懂得早,是吧?」
刀歌沉默。
「可現在還有多少人不懂呢?我來餘暉城的時候,這裡還是真真正正的誓言之城。餘暉下的誓言,是最神聖的誓言,我們都為自己的誓言自豪。但現在一切都變了,變得一無是處了……」余廟輕嘆了一口氣,而後說,「這座城曾拯救過我,然而我站在她面前,卻眼看著她一步步淪落,變得滿目瘡痍。你覺得我應該拯救她嗎?」
刀歌看著余廟,還是沉默。
「情義不是只有人之間才有的吧?」余廟吁了口氣, 「我想拯救她,我想拯救那些拯救過我的,那些給過我希望的,不論是人,還是城。」
刀歌心裡似乎開始有點欽佩余廟了。
然而余廟又苦笑著搖頭,說:「呵,有什麼用呢,這麼多年了,我卻從來沒有任何進展……」
「至少你還在努力,還有希望。」刀歌鼓勵了一句。
鼓勵和稱讚別人是刀歌擅長的,他常這麼做。他覺得這個世界需要肯定和認可,大家才會有信心去面對,生活才不會那麼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