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大腦忘記的，身體會記得
他說完，轉身就向門外走去。下午三四點的太陽落在他身後，讓他看起來光芒萬丈。
季晟天走出房間，迎面遇見了滿臉慌張的韓露。他眉頭習慣性地皺起來，拉住她的胳膊，輕聲問：「你怎麼啦？」
韓露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旁邊只有一個她現在已經完全不認識的吳鈺，頓時驚慌起來。匆匆忙忙跳下床，又一次扯掉了手背上的輸液針就要往外跑，但實際上，她連自己能去什麼地方也不知道。
迎面撞上季晟天，顯然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哆嗦了一下，盡量小心翼翼地掙脫開季晟天的胳膊，又有些畏懼地看了他一眼，向走廊盡頭跑去。
季晟天急忙跟了上去。他也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到韓露，唯恐她受到驚嚇，因此根本攔不住她。兩個人一追憶逃跑到了電梯門口，正遇見電梯打開，提著保溫桶的江佩涵出現在門口。
季晟天急忙喊：「攔住她！」
江佩涵猛地一愣，見韓露迎面衝過來，急忙伸手一把攔住她，自己被撞得退了兩步，又撞進了電梯里，季晟天抓緊時間衝過去，將兩個人都從裡面拉了出來。
韓露有些驚恐地貼著牆壁，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嘴唇發白，瞪大了眼睛盯著他們兩個人。
季晟天縱然剛才有再大的火氣，看著她現在這副表情，說什麼也發不出來了。他嘆了一口氣，將韓露拉到自己身邊，低聲問：「你想去哪兒？」
韓露抿著嘴唇，依然面帶驚恐，用力地搖了搖頭。
她並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她只是本能地想離開這個既不認識任何人，也無法忍受的白色環境而已。
季晟天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顯而易見的驚恐，只能默默嘆了一口氣，向江佩涵說道：「你沒事吧？」
江佩涵原本一直在等著他關心自己，現在見他問，臉上的柔弱便恰到好處地表露了出來，她臉上帶著一絲痛楚，低聲道：「胳膊……背上好像也被撞到了。」
話剛出口，她卻見季晟天的目光已經從她身上轉移開，又回到了韓露身上。他一邊輕而易舉地壓制著韓露的抵抗，一邊替她檢查，剛才是否有磕碰到的地方。
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倒好向韓露是個受不得一點兒驚嚇和磕碰的瓷娃娃。
聽著江佩涵的回答，他也不過是淡淡地說道：「剛才真是謝謝你了。」
江佩涵胸口微微一疼，心底的不滿頓時翻天覆地地攪了上來。
她臉上露出了一絲端倪，又很快地收了回去，季晟天卻仍然感覺到了她身上那種氣息的撥動，抬起頭，略帶威懾地看了她一眼。
「我帶果果出去走一走。」他低聲說道，「她爸媽那邊，辛苦你了。」
江佩涵心裡已經快要滴血，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完美地掩飾著現在的心情。她看了一眼面前的韓露，笑道：「季大哥，你說的哪裡話，那也是我叔叔嬸嬸……」
季晟天聽著，低低地「嗯」了一聲，就替她摁開了電梯門：「那就麻煩你了。」
江佩涵臉上的笑容都已經完全僵硬，然而剛才自己說過的話，這時候卻是說什麼都不能吞回去的，只能勉強笑著，走出了電梯。
季晟天帶著韓露下樓，見她的情緒相對安定了一些，卻死活不肯和自己靠的太近，心裡有些不安，勉強按捺著性子問：「果果，你還記得我嗎？」
韓露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又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一樣，用力地搖了搖頭。
季晟天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無奈和心疼，伸手去摸她的頭髮，卻被韓露躲開。
他的手在半空中懸了一會兒，終於不甘又無奈地收回了手。韓露偏著腦袋看著他，目光中露出一絲嬌憨的茫然。
她能感覺到面前人心裡的不安和不快，卻又有些茫然，既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你……」韓露試探著問，「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季晟天心頭一痛，看見她臉上那種渾然天成的茫然神情，又忍不住要苦笑出聲，卻也只能耐著性子，低聲回答：「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你也不記得了嗎？」
韓露的臉頓時紅了，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卻也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
「你為什麼不願意在那裡呆著？」季晟天指了指樓上，病房的窗口，繼續柔聲問道。
韓露抬頭看了一眼他指著的方向，目光中頓時流露出一絲緊張。
「我……」她彷彿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勉強張開嘴，低低地說道，「我……我不想在這裡呆著……這裡很嚇人……」
季晟天皺起眉頭。他從前從來沒有發現過韓露還會害怕這樣的地方，此時驟然聽見，不覺有些心疼，又有些疑惑。
「為什麼會覺得這裡嚇人？」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一些，目光中也帶著鼓勵。
為什麼會覺得這個地方嚇人……韓露心裡環繞著這個問題，腦子裡卻有些空白。她仔細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什麼，又似乎什麼都不能說。
她有些倉皇地看了一眼季晟天，見他臉上的表情十分溫和，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眸子，帶著堅定的光，又帶著一絲期待，看著她。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臉上立刻紅了一片，手指無意識地揉搓著衣角，低聲回答：「因為……我……」
她的腦中彷彿閃過了一道白光，有什麼東西的輪廓在光線之中逐漸明顯了起來，卻始終還是說不清道不明，帶著一種讓她自己都彷彿無法承受的未知感覺。
像是有一根針突然刺進了腦海，讓她忍不住抱著腦袋，嘶了一聲。季晟天一直關注著她的狀態，見她猛然捂住了腦袋，頓時有些擔心地伸手去扶她，哪知道剛剛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她猛地一下彈開，面前的小女人尖叫起來：「別碰我！」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嗚咽，季晟天立刻收回了手，憂心忡忡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就見她那張原本因失血過多而慘白的臉，驟然漲得通紅。捂著腦袋的手底下，露出那雙緊閉的眼睛，像是在承受著什麼不能忍受的痛苦。
季晟天心疼不已，急忙輕聲道：「慢慢呼吸，深呼吸……別想那些事情了……」
韓露卻什麼都沒有聽見。
她的腦子裡現在一團亂麻，好像有很多事情都擁擠成一團，喧嘩著要從腦子裡鑽出來，卻又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拴住了一樣。別說從腦袋裡鑽出來，就是撞破那層禁錮，都似乎是一件完全無法做到的事情。
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腦袋，一個站立不穩，就向旁邊歪倒了下去，季晟天急忙一把扶住，將她攏在自己懷裡，想安慰一個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安撫起來。
「不怕，不怕……我在這裡，不怕……」
韓露在他懷裡漸漸安靜了下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讓她心裡的惶恐漸漸地減少了些。
儘管對於自己對一個不認識的人，能夠如此依賴感到有些不安，相比起之前那種惶惶無措，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自己在面對什麼的彷徨感覺，這種依賴的恐慌，顯然要小得多。
她將臉埋在他堅實的肩膀上，感覺到他那雙堅實的臂膀正扶著自己的肩膀，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有些荒謬的念頭。
是不是之前，她就已經在這個肩膀上，這樣依靠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