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世道無情
從生來時,就注定了的事情,就算了錯了又能怎樣?
沒有那麽好的機會從頭來過。
終漓漓有些自嘲的想,就算她道歉了又怎樣?她與紀景泫之間,終究還隔著一條常人無法理解的鴻溝,今生都跨不過去。
“小姐……”蒹葭猶豫著叫了她一聲,“你不要哭,大夫說你身體不好,情緒不能大起大落……”
“我沒有哭。”終漓漓悶哼一聲,抬手遮住了有些酸澀的雙眼,“回終家,我要好好休息一下,然後想想下一步計劃是什麽。明曄那裏,還等著找我要答案呢。”
蒹葭便搖頭歎息了一聲,分明已經是滿臉淚水了,怎麽可能沒哭呢?
終漓漓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有十幾年那麽長,她看見自己被人抱在手裏,還有一溫柔的眼睛注視著她,那大概是這麽多年來,她見過最溫柔的眼睛。
後來她知道了那雙眼睛是誰了,是宸妃,她的生母。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長大的,自從記事起就生活在了乞丐堆裏,穿著一件破敗的,連風都擋不住的舊衣裳,跟著撿到她的老乞丐從最繁華的地段走到罪偏僻的地段,銅板多一點就代表那天可以吃飽飯,睡個好覺,要是沒有,那就隻能餓著肚子,一直到天亮,然後再去乞討。
一直往複循環,沒有什麽時間可言,有時候餓得受不了,連餿掉的飯菜也能抓起來塞進肚子裏。
沒有什麽比餓肚子更可怕。
到了後來,撿著她的老乞丐死了,這下連這個唯一給過她幾分溫暖的人,也在某天裏因為她被人活活打死了。
等她連滾帶爬跑到老乞丐身邊去時,他倒在雪地裏,渾身都是血,唯有被他護在懷裏的那個饅頭,還白淨像這蒼白無力的天下。
她邊哭邊將那個冷冰冰如同人心一樣的饅頭咽了下去,徒手刨了一個坑,將老乞丐埋了進去,她在墳前認認真真磕了個頭,叫了聲爹。
轉身爬起來時,這世上又隻剩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這一份溫暖,從擁有到失去不過五年的時間。
那一年寒冬,她第一次親眼見證了生命被剝奪的無能為力,也是第一次親手結束了一群人的性命。
起因是她發了燒,迷迷糊糊間喊著餓,那天因為下很大的雪,街上沒什麽人,老乞丐好不容易得來了一個銅板,對饅頭鋪的老板求了半天,忍受了各種辱罵之後,終於得來了一個饅頭。
自己卻顧不上吃一口,急急忙忙帶回來想給她嚐一嚐。
但是沒能成功,因為跑的太急,在雪地上滑了一跤,撞到了剛好路過的一個富商的車架,車架裏麵坐著的是富商和他的情人,情人在磕到了富商的肩,撞疼了,對富商半真半假的抱怨了幾句。
富商礙於麵子,叫人生生將那個急急忙忙趕回去,在雪地滑了一跤,撞到了馬車的老乞丐,生生打死了。
誰也沒聽見老乞丐求饒的痛苦求饒的聲音,隻有富商和情人依靠在車轅上,看著被打的鼻青臉腫的乞丐,發出的悅耳的笑聲。
所有人眼睜睜的看著,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手搭救一下那個可憐的老乞丐。
後來冬天過去了,春天到了。
某天深夜裏,富商家的後院著了火,火勢很大,燒了整整一夜,熟睡的人們沒有一個逃出來。
年紀小小的她,站在旁邊看著那場大火,聽著耳邊驚恐的尖叫,身上是冷的。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她在當初老乞丐死的地方,撞到了富人家的車架。
可惜老乞丐運氣沒她好,她遇到的是個好人。
那是個溫柔的小姐,她將從地上拉起來,用帕子將她髒兮兮的臉擦幹淨,問她有沒有住的地方,有沒有家人。
她搖頭說沒有,那小姐便帶了她回去,她向大人們求情,希望能救她這個小可憐。
大人們同意了,她在大宅子裏住了下來,那個溫柔的小姐叫她漓漓,教她識字,教她女紅,教她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是愛情。
告訴她,此生最重要的事情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可這樣的事情,何其的難。
那麽溫柔的一個姑娘,連出嫁的時候都不開心,她望著送到房間的喜服,默默流淚。
“你不喜歡他,為什麽還要嫁給?我聽見你和姑姑吵架了。”
“是啊,我不喜歡他,但我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我隻能嫁給他。”
“那你會和他白首不相離麽?”
“不會。因為他不是我的一心人。”
小姐出嫁了,從此再也沒回來過。
她聽下人說,小姐在那個地方過得不好,那個奪走她最重要的東西的人很快娶了別人。
再後來,她就離開了那個大宅子,做回了一個遊街竄巷的小乞丐,每天都吃不飽,穿不暖。
直到後來,有人要殺她,取她性命,劍插進她身體裏,又拔出來,割了她髒兮兮的頭發匆匆離開。
她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去下麵和那個老乞丐團聚。
但是沒有,後個人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他穿得很幹淨,分明是個粉雕玉琢大戶人家的小娃娃,但身上的氣度卻和她這個野孩子不同。
他沉穩內斂,少年老成,連笑都不會笑一下。
但她聽見他用稚嫩的聲音問她,“你想不想活?我隻救想活著的人,你想活著我就救你。”
想活嗎?
想。
這個天下這麽冷,冷得人心發涼,但她還是想活著。活著讓那個曾經拋棄了她的人好好看著,她活得很好,沒有餓死,沒有冷死,沒有被殺死……
世道無情,她就比世道更無情。
她捂著流血不止的地方,拚命點頭。
她要活著,她要好好活著,活到所有人都死去,這無情的世道隻剩下她一個人為止。
後來幾番輾轉,她活了過來,成了一個終年泡在藥罐子裏的病秧子。
她被接到了終家,成了終小姐,有了一個新的名字,終漓漓。
救下她的小孩子,冷冰冰的告訴了她的身世,將她藏在終家,和她一起見證了終家的滅亡,然後這世間,再次隻剩下她一人。
她也終於成了比世道更無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