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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5章 朱顏暗改,公子獻頭

  這場顯得匆忙倉促的婚事,引來了天下眾人矚目。


  如果,大家真的絕情絕義,無惡不作,可以去半道刺殺了這位阿青小姑娘,或許,這樣一來,后蜀與南燕的姻親便要告吹。


  如果,真有那樣狠毒的心腸,做得出這樣惡毒的事情,或許,那個人會成一國功臣,也會成須彌罪人。


  如果,連對一個孩子,一個被無辜犧牲的孩子都下得了毒手,或許,便真的再也沒有什麼事,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沒有這種如果,不管是石鳳岐,還是韜軻,都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並非是要故意讓這樣一步棋,而是像魚非池說過的那樣,在這場沒有規矩,沒有規則的遊戲里,該給自己定下規則,按著自己的規則去博弈。


  這種規則,叫做底線,是一個人存立於世,該有的底線。


  有些事,可以傾盡全力去做到極致,用盡一切可以用的手段,踐踏一切不可以被踐踏的感情。


  但也有一些事,明知去做了是於自己有利的,也該選擇退後,選擇旁觀,選擇沉默。


  這是對敵人的尊重,更是對那些無辜之人,勇於犧牲的尊重,哪怕這種尊重會給自己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也該保留。


  阿青出嫁的路上,石鳳岐與魚非池前去觀望,長長的車隊洋溢著喜氣,小姑娘她坐著鑲金嵌玉,富麗堂皇的馬車裡。


  也許她完全感受不到半點歡喜之意,包裹她的只會是面對無知未來的恐懼和害怕。


  也許,她睜大著雙眼,看著前路,知道這是要去南燕,卻不知道,這條路該怎麼走過去。


  策馬而來的明珠也看著這車隊,說實話,明珠著實可憐,芳心初動,眷愛之人便已他娶。


  她看著那車隊說:「如果我嫁給他呢,是不是可以換南燕與大隋合作?」


  魚非池搖頭:「不,是因為南燕與后蜀先有了合作的意向,才有了這場婚嫁,婚嫁只是用以鞏固他們的合作,而不是帶來他們的合作。」


  她說話真無情,不給明珠半點奢想的可能。


  明珠低頭自嘲發笑,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只縱了馬,遠遠地跟在那車隊後面,或許她是想看清嫁給音彌生的女子長什麼樣子,看一看是不是比自己漂亮,比自己溫柔,中原的女子總是溫柔。


  她什麼也沒有看到,閉合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像個牢籠,將阿青死死地囚在裡面,外面的高手裡三層外三層,守得滴水不露。


  太多無望的花開盼不到結果,卑微的愛情在這場盛大的癲狂之中被踩進泥中,耳邊叫囂著的皇圖霸業,千秋萬世,心底嘆息著的朱顏暗改,公子獻頭。


  悲涼的幽泣不敵金戈鐵馬的怒吼,搖曳的繁花難抵歲月荏苒指縫太瘦。


  「等他大婚之後,我就要動手了。」石鳳岐看著那條已經只剩下了黃土飛揚的官道,輕聲地說。


  「垂死掙扎,拚死一搏,我卻不知燕帝此舉,是好是壞,是對是錯。」魚非池神色悵惘,內心複雜,過多的情緒在她底一日復一日地堆積,她站在這些情緒上面,竭力不去在意。


  「我知道你為音彌生的事感到難過,你不必藏著。」石鳳岐看著她說。


  雖然石鳳岐可以確保,魚非池不曾愛過音彌生半點,但那不代表音彌生於她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相識數年,便是萍水相逢之人,也該在生命里留下點痕迹,更何況是音彌生那樣的人,他也曾真心實意地付出過。


  「我與他第一次相識,是在無為學院爭七子名額的時候,我兩有一場辯論,我主張以法治國,他主張以德治國。他邀我去南燕看一看,他說去了那裡便會明白,在南燕,真的不需要嚴苛的律法,那裡的人總是善良柔軟。你也說,南燕是須彌大陸上唯一一個沒有奴隸存在的國家,那裡美好得不像是世俗之地。」


  「也許他現在已經明白,那裡的善良柔軟,快要變成一把劍,殺死他們自己的國家了。」


  「石鳳岐,踏不過涅槃之境的人,是會被烈焰焚燒而死的。」


  石鳳岐牽起魚非池的手,輕笑道:「我跟他聊過,我覺得,他能踏過。」


  「那我就等著,一個涅槃而來的音彌生,希望到那時候……到那時候我依然能夠認出他的臉。」


  魚非池的聲音有些輕顫的哽咽,所有人一步步走到今日,終於走上了各自的道路,用分道揚鑣來形容,亦不為過吧?


  這場大婚帶來了須彌大陸上極為短暫的平和,各方偃旗息鼓,靜默無聲,為那場婚事送上最真心的祝福,雖然這祝福顯得如此荒謬,所有的真心都變得更加虛偽,但人們依舊祝福。


  在阿青的車隊入長寧城的前一天,音彌生在他自己的世子府上一個人呆了一整夜,這一夜裡,他甚至沒有讓任何下人來打擾。


  這一晚,他誰都不想,什麼南燕,什麼須彌,什麼天下,什麼蒼生,都與他無關,他回歸了最初的自己,那個閑時作畫,無事彈琴,無甚出息,只圖不要有人來打擾他的玉子音彌生。


  無悲無喜,無欲無爭,他宛如美玉,剔透無暇。


  他攤開了筆墨,鋪好了宣紙,作了一晚的畫。


  畫中人,皆是她,或嗔或笑,或喜或怒,或嬌憨或伶俐,或深情或無情,或立或坐,或在花叢中,或在荊棘里,或昂首睥睨蒼生,或低頭凄然無語。


  每一筆,都灌注了他全部的心力,他漂亮勻稱的手指,輕輕地捏著畫筆,認真得如同一場虔誠的朝聖之禮。


  他永遠都記得,那年在偃都,她對自己說:「我不會喜歡你的。」


  那時候的自己尚不知情根之深,情毒之狠,竟也能笑著說:「我這個人無甚執念,你不喜歡我,便不喜歡,我或許也就看得淡了。」


  真是想給那時候的自己提個醒,音彌生,你有執念了,執念之深,深到你痛至骨髓仍不肯清醒,深到明知不可求還要苦求,深到國破家亡之際仍心存幻想。


  好在有燕帝,鐵血無情的燕帝,他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之物后,開始對至親之人痛下殺手了,為了保全他的南燕,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任何犧牲。


  音彌生覺得這沒什麼不好,總要強過燕帝再次背叛,倒向大隋。


  如果真那樣的話,或許自己就真的無顏再見他們兩個了,不配啊,朝秦暮楚搖擺不定之人,豈有資格與他們談笑風聲?

  如今這樣,自己卻是有了骨氣,有了傲氣,都可與石鳳岐爭一爭高低,如此一來,才不算妄活一場。


  日後再相見,怕是刀兵相見,也很好,好過自己屈辱地跪在他們面前,接受他們的寬容與仁慈。


  娶后蜀的那個小姑娘也很好,完全地失去了曾經的自己也很好,跟他們生死相向也很好,都很好,很好很好。


  他的臉上始終只有淡淡的笑意,不見悲狂,不見憤怒,不見不舍,不見痛楚。


  每作完一幅畫,他眼中的深情之色便要淡一分,像極了他畫下的顏色一般,一點點淡下去,最後終於淡至於無。


  就好像,他也喝了一碗誅情根的水,一點點地把那個,怎麼也跟不上,追不到,望不著的人,封存在再也不會翻開的地方。


  天亮之際,他畫完最後一幅畫,畫中的她含著輕笑,身著無為學院白袍,坐在地上,眼神明亮滿是慧黠,歪著頭沖他笑,笑意懶散,萬般事物不掛心頭的自在模樣。


  那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相見,其實當時,倒也不見得說有心動,只是覺得,她真的很有趣,有許多很獨特的觀點,很特殊的看法,還有很多妙語,令人捧腹。


  該在那時候就對她說,魚非池,不要讓我愛上你這句話的。


  他淺笑著舉起這副畫,細細端詳許久,久到好像時光就在畫中流轉,他看盡了這一路的演變,她的痛苦,她的喜歡,她的絕望,她的快活,統統與自己無關,自己從來都像是一個,強硬著要尋一些存在感的人,卻總被隔離在外,怎麼也摸不著她一角衣袍。


  最後他雙唇輕輕印在畫中人的額頭上,輕如點水,輕如拂花,輕如從未存在。


  然後,他便將畫,投入火盆中。


  滿室的畫,掛在牆上的,懸在樑上的,鋪在地上的,放在桌上的,滿滿一屋子,數不清有多少,他盡付火盆中,燒成灰燼,燒成過往。


  他將手中的筆也扔了進去,丹青妙手音彌生,此生,再未作畫。


  太陽躍出了地頭,萬丈金光里,他換上紅色喜服,佩上太子玉佩,揚起輕笑,走出房中,背後是烈焰,以曾經的自己為柴,以曾經的深情為火,他涅槃而來。


  以前他笑起來總是光華綻放般的模樣,令人目眩,美好得像是拂掉了美玉之上的灰塵,泛著柔和清輝,今日他笑起來,只是笑起來。


  挽瀾在外面等了他一整夜,見著他之後,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


  「走吧。」音彌生牽起他的手,迎接他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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