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細作之事
蒼燕的盟軍高歌猛進,打得后蜀抱頭逃躥,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就像是積木搭城,正在一座接一座地被摧毀,倒塌了一地的殘骸。
石鳳岐與音彌生在有一件事情上達成著共識,那就是可以攻城佔地,但不可屠城。
不管是南燕的人還是蒼陵的人,只要有任何人膽敢做出奸淫擄掠,殘殺婦幼之事,不論身份,不論地位,不論官階,不論功績,當場格殺,不需任何審問。
這天下是為天下人打的,如果在打天下的這過程中,傷及無辜百姓,殘害生靈,那麼這場出發點是正確的戰爭,最後也只會淪為暴行,走向極端錯誤的方向。
那絕不是石鳳岐想的局面,他可以攻城,可以廝殺,但不可以毀滅,不可以喪失人性。
魚非池曾說,戰場是無人性,但是人有人性,如何在狂暴的戰場上保留作為人的人性,本就是一個極為艱巨的挑戰。
但不管這挑戰有多難,魚非池都會去做。
他們兩個要的是一支戰力無雙的軍隊,但不是一支喪心病狂的軍隊。
也許,這是他們最後的良知了吧?
后蜀邊境城池接連失守的消息急急報回偃都,卿白衣坐在深宮之中,臉色青白,咬斷了牙根,強忍著心頭的劇痛與悲憤,揮手讓無關人等先下去,免得被自己傷及。
坐在一側的書谷手指撫過薄毯,靜候著盛怒之下的君上問話。
「南燕與蒼陵到底是怎麼達成協議的?」卿白衣咬牙切齒一般,「那個烏蘇曼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勸服蒼陵人與南燕攜手,音彌生到底是怎麼肯答應與豺狼為伍的?他就不怕蒼陵人反咬一口,把他們南燕咬得屍骨無存嗎?」
這樣的問題每個人都想知道答案,但是難啊,誰讓石鳳岐他們把戲做得那麼逼真,真到他們自己都要全心全意才能辨別真假?
書谷輕嘆了聲氣,說道:「君上,他們已攻三城,這三城有一個特點,就是這三城都是挨著南燕的,是在後蜀與南燕的交界處,我想,蒼陵人並沒有真的準備與南燕共享勝果的打算。」
智謀過人的書谷眼光獨到,總是能看到旁人不曾留意的地方。
卿白衣狠狠地勻著氣,問道:「難不成蒼陵是想借道后蜀反攻南燕?」
書谷搖了搖頭,說:「未必,他們也許只是以防不測。」
「再這樣下去,我后蜀與南燕交界的國境線將全部失守,南燕隨時有可能撲殺后蜀的可能,蒼陵人難道不清楚嗎?他們不怕給南燕做嫁衣嗎?這群無知愚蠢的野蠻人!」卿白衣狠聲道。
「君上,微臣有一提議。」書谷緩聲道。
卿白衣心頭劃過不好的預感,看著書谷:「你不要告訴我,你要勸我向商夷借兵,化解此次危機。」
書谷眼色一黯,無奈道:「這是最好的辦法,此時還來得及去與商夷討論,若是再晚一些,恐怕……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書谷,你當知道商夷的野心,他們是絕不可能毫無條件地幫我后蜀的,我們借商夷的力量驅趕了蒼陵與南燕的人,但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想把商夷的人趕出后蜀境內,也就不可能了。」卿白衣當即反駁。
「但至少可以給后蜀一口喘息之機,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被步步緊逼,毫無反手之力。」書谷和聲勸道,也許是因為他內心焦急,又咳嗽了幾聲。
卿白衣遞了杯水給他,但態度依舊堅持:「我不會向商略言借兵的,書谷,你與商向暖的婚事本就是一場屈辱,我不會再讓這場屈辱變得更為強烈,徹底羞辱后蜀的尊嚴,就算是后蜀將亡,也該保留一個國家最基本的風骨!」
書谷捧著熱茶抬頭看著卿白衣,心底有嘆息,最好是他有這樣的赤子之心,最壞,也是他有這樣的赤子之心。
這赤子之心啊,如同雙刃劍,難以用好。
「你不用勸我了,我心意已決,你回去就跟商向暖說,你勸過我了,但我不聽,你女兒剛剛出世未多久,有空你不如多陪陪她。書谷,若有朝一日我要為國而死,你得活著,用不著跟著殉國,好好養育你的女兒。等她長大,或許這個世間,就安樂太平了。」
卿白衣的話聽著不像是一位國君所說,更像是一個朋友的掏心話,他有書谷這樣的臣子是大幸,他不想拖著書谷一同跟著自己,為後蜀而死。
他身為一國之君,殉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也理當如此,但書谷卻不必。
那時的卿白衣永遠想不到,面對未來的后蜀,他連殉國的資格都沒有。
書谷出了宮回到府上,抱著書鸞逗了會兒,沉重壓抑的心情也緩和了些,像書鸞這樣的孩子啊,是未來的希望,不管將來這個大陸是依舊四五分裂,還是走向一統,都要靠他們來支撐,孩子就是希望。
他將卿白衣的話轉述給商向暖,商向暖聽了一聲嗤笑:「商夷怎麼了?商夷拿了后蜀總比蒼陵人奪了強,至少我可以保證來商夷的人會是韜軻,而不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野蠻人神棍!不識好人心,到時候你們后蜀被折騰得千瘡百孔了可別哭著求我!」
書谷聽她說話的語氣這麼潑辣,卻也只是溫和地發笑,話音儘是包容:「儘力而為吧,你小點聲,當心鸞兒到時候長大了跟你一樣潑辣。」
「我!」商向暖昂起下巴就要跟他爭,可是一看書谷臉上溫和寧靜的微笑,就半點火氣也發不出來,他總是這樣,自己使小性子也好,潑辣發脾氣也罷,他從來都只是溫和地包容。
商向暖便像是卯足了力氣,狠狠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面,根本沒地兒使力,於是就什麼火氣也沒了。
「給!」她掏出一封信扔給書谷,把孩子接過去,沒好氣道:「韜軻給我的,如果蒼陵與南燕真的要拿下后蜀,少不得情報通傳,這是后蜀國內的細作名單,除了商夷的,別國都在這裡,你看著辦吧。」
書谷接住信,笑看著商向暖:「你們商夷在後蜀有多少細作?」
「有本事你自己查去啊。」商向暖睨了他一眼,傲慢地抬著下巴:「別的我不敢說,就是這細作之事,我商夷稱了第二,就無人敢再稱第一,就算是大隋也不行,也就蘇氏一門可以勉強與商夷打個平手了。這細作經營的事兒,可是我與韜軻在上無為學院之前就開始運作的,根深蒂固,你啊,別想從我這裡套話!」
這兩口子……有意思啊。
情份那是實打實的真心實意,但是在兩國之事上,也是劃得涇渭分明,兩者絕不越界,偏生還能相處融洽,恩愛得羨煞旁人。
這等心胸與本事,也當真只有他們兩個才有了。
書谷看著商向暖抱著書鸞下去,她一邊走還一邊笑逗著書鸞,實實想不到,當年那個驕傲蠻橫的長公主殿下,為人母時如此溫柔。
掂了掂信,沒幾頁紙,拆開信一看,三五頁紙上寫的全是名字與地址,還有身份,所屬國家,已亡的白衹與西魏自不在名單之上,腦子裡一根筋連自己都捋不過來的蒼陵,更不可能懂得細作安排,算算最後,倒只剩下大隋,南燕與商夷了。
可是人長公主剛剛說了,商夷的細作才不會告訴書谷呢。
得,於是只剩下了大隋與南燕了。
好嘛,大隋可是了不得,足足上百人暗伏在後蜀國之中,僅這區區偃都,就有十幾號人手,看樣子都是紮根了十幾二十年的老人,有著絕佳的掩護,平日里根本不可能被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算算年月,許多人是從大隋先帝還在世的那些年,就已經在後蜀落地生根了。
書谷拉開腿上蓋著的薄毯,握著信看著王宮的方向,掩著胸口咳嗽了一番,目光里漸漸浮上了狠色……也不要總是忘了,病怏怏的書谷從來都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正人君子在這濁世里能活得這麼久,那有出奇呢。
早在當初他與魚非池的幾番對話中,就可以看出,書谷的心啊,毒著呢。
只不過他毒在明處罷了,倒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心毒的書谷他想啊,是得洗一洗這后蜀了,外憂固然可怕,內患卻是在爛在骨子裡。
抱著孩子下去的商向暖坐在屋中,微笑著搖著個撥浪鼓,發出「咚咚咚」的令人愉悅的響聲,逗得書鸞咧著嘴直笑,聲音清脆。
書鸞將來長大了會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像書谷的,清澈明亮。
商向暖看著這雙跟書谷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眼睛,笑意漸漸淡下去,臉上浮著些難過的神色。
「鸞兒,你說你爹要是知道我瞞著他的事,他會不會生氣?」
書鸞聽不懂,只是天真的笑著,伸著白嫩的小手想抓住商向暖手裡的撥浪鼓,商向暖把小玩意搖了搖,又逗得她笑,她暗自想,生氣就生氣吧,反正也不是害他,更不是害后蜀。
害來害去的人,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