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事實比誤會更殘忍
「小師姐,如果我的存在讓你覺得不快樂,你可以殺了我,要是你下不去手,你可以叫小師父動手,但是叫我離開你,絕不可能。」
遲歸站起來,他已高出魚非池許多,要低著頭與她說話才能對視著她眼睛。
他的聲音又輕又軟,卻帶無比堅定的執著。
石鳳岐陪了她八年,遲歸何嘗不是,他甚至比石鳳岐更早進入魚非池視線之中,他更早得到魚非池的笑容。
遲歸曾以為,再等一等,等到他的小師姐看到自己成長為一個大人的樣子,她就會知道,自己足夠與她相配,夠資格站在她身側。
他的小師姐,光彩奪目,還在學院的時候就是眾人心目中的冰山美人,每一個人都想征服她得到她,但是遲歸從來不急,他知道,魚非池的心是沒那麼好得的,那些垂涎的人也不夠資格得到魚非池的側目。
唯一沒有料到的,是石鳳岐。
他完完整整地掏走了小師姐整個靈魂,半點也沒有給別人留下,任何人都休想從他手中奪走小師姐,小師姐有了他,就再也看不進旁的人,誰也無法插足他們二人中間。
遲歸有時候都不懂,世上為什麼要有石鳳岐這麼個人存在。
恨過他,怨過他,也感激過他,複雜得快要說不清的過往,讓遲歸想不明白,為什麼,世上會有石鳳岐。
遲歸從來都不是笨蛋,無為老七從來都不是鬼夫子一時犯糊塗收進門的弟子,他只不過是從來都不願意跟人爭風頭,他覺得沒有必要,他跟所有人求的東西都不一樣,他要的是,只是魚非池一人而已。
沒有背負,沒有天下,沒有野心,他甚至連家仇這種事藏得住,咽得下,他覺得,沒什麼好記的,死去的人就讓他作舊,活著的人比什麼都重要,小師姐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沒有人可以讓他從魚非池身邊離開,就算是魚非池,也不可以。
魚非池看著遲歸的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樣帶著寵愛小弟弟一樣的神色,不再把他當小孩子看,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放這個大人的心意。
「走吧,小師姐,小師父還在等我們呢。」遲歸伸手去牽魚非池,魚非池卻像是觸電一般快速避開,空留遲歸的手放在半空之中,無處安放。
「阿遲,就算你真的一輩子等下去,也等不到我的。」魚非池說。
「小師姐你忘了嗎?我們的一輩子,要麼是這五年之內,要麼,是這五年之後的百年,或短或長,短者,我不介意浪費這五年壽命,長者,世事難測,你又如何說得准以後的事?」遲歸收回手負在身後,堅定的目光看著魚非池,像是兩團火燃燒在他眼中。
「我可以確定,不論是五年內,或是五年後,我們都不會有任何可能。」魚非池再不想讓這樣的關係繼續下去,那樣對遲歸不公平,所以說話顯得刻薄無情。
遲歸卻笑道,逼近一步,離得魚非池近一些,笑道:「那我就等一輩子,等到我入土為安,化成白骨,你會看見,我白骨之上所刻的字,都是你的名字!」
魚非池心尖輕顫,不是動容,是為這樣執著到不可回頭的感情感到難過,越是炙熱的感情最後焚燒的越是自己,魚非池她本身,就是血的教訓。
或許從最開始,在學院的時候,自己就不該與他有任何來往,這樣,一切都不會發生。
但是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如果?若是真有如果,魚非池最盼望的,莫過於那時候連無為學院的大門都不要踏進。
「小姐。」南九不知何時走過來,輕輕給她搭了件披風,又接過她手裡冰冷的帕子,說道:「不要站在風口太久,容易著涼。」
「南九我有點冷。」魚非池收回眼神,抱了抱雙臂。
南九將魚非池攬在臂灣中,雙手搓了搓她手臂,說:「回馬車上坐著吧,剛剛給暖爐里加了碳,你進去抱著。」
遲歸看著魚非池靠在南九臂灣中慢步離去,連頭都未回一下,不曾多看自己一眼,不知死活的風撩起她的發,遲歸抬手髮絲從他指尖穿過,冰涼沁人的感覺是遲歸從魚非池那裡得到的唯一溫度。
他將這絲溫度握在掌心,慢慢半垂下眼:「小師姐,我是不會走的。」
南九將魚非池護在胸前,緊了緊她身上的披風往馬車走去,輕聲說:「小姐要讓遲歸離開嗎?」
「你都聽到了?」魚非池嘆聲氣。
「聽到了,可是遲歸不同於音世子,怕是沒那麼容易。」南九說道。
「就是因為他與音世子不一樣,我才擔心,南九啊,我不想害了他。」魚非池嘆氣道。
「小姐為什麼覺得你會害了他呢?」南九不解道。
魚非池偎在南九臂灣里,南九替她擋去了側面吹過來的寒風,只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馬車繼續西行,但這一次沒有再繞路,遲歸不會再費盡心機地找一些魚非池不認識的地方去打轉,就只為了把她留在這一塊地方,拖延魚非池去找瞿如他們的時間。
他原本以為,他的小師姐正值傷心之際,不會發現這些端倪,結果沒想到,還是瞞不過她。
不必隱瞞,蘇於嫿他們一直找不到魚非池,就是因為遲歸找的路又偏又刁,沿路來連個村莊都很少見,而那些追殺不休的刺客也的確是遲歸引來的,為的是讓馬車行走的速度再慢一些。
遲歸用盡了所有的方法,想盡了所有的主意,要讓魚非池與大隋,與石鳳岐的關係再遠一些,他沒考慮過大隋會怎麼樣,以前的白衹舊地會怎麼樣,那都不是他關心的,他關心的只有魚非池。
如今再瞞不下去,遲歸也就作罷,往西而行,她這麼想見瞿如他們,那便陪她去,反正也攔不住。
冬天已到了最寒冷的時候,大雪連下數日不停,大隋的冬天永遠這樣令人討厭,雪下得又厚又密,時常連幾步之外的路都看不清。
此刻的魚非池,仍然不知石鳳岐已記起了一切,也不知石鳳岐已經離開了鄴寧城,她甚至不知道,石鳳岐遭受了怎樣的內心折磨,只為了來到她腳下向她請罪。
她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可笑的是,在石鳳岐像瘋了一般開始向她靠近的時候,魚非池的心卻正在漸漸死去,像是一朵花在枯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
是是非非,對對錯錯沒法理清,都只是不得已,都有各自的苦衷,真的要去怨怪石鳳岐曾經那樣傷害過她?
好像不應該,當時的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只是做了他正確的事,怕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容忍自己喜歡的女人親手逼死自己的老師的,哪怕是那老師自己心甘情願,他當日未殺了魚非池,已是極力剋制之後的結果了。
他們之間不存在誤會這種東西,兩人之間已經把自己的底牌都交了出來,該說的都說了,各自站著不同的立場而已,是這矛盾無法調和,才走到今日這局面。
這比有誤會更為殘忍,有誤會解開便是,他們都是大方坦承的人,而事實,卻總讓人難以面對。
魚非池蜷縮在馬車裡看著外面的雪花亂飛,在想著韜軻反攻大隋的話,石鳳岐是不是會親自率軍出征?瞿如他們又能不能順利地與笑寒會師?又要如何才能讓遲歸徹底死心?
她已遠離鄴寧城,可是她依然會想這些事,已經養成習慣了,在那段天昏地暗無日無月無未來的絕望黑暗日子裡,魚非池每天每天都在想著這樣的事,為大隋謀划,為石鳳岐謀划,等到現在,自己已是孑然一身的時候,仍未能把這習慣改過來。
「施主有心事?」同坐在馬車裡的青野與桑白平日里像個隱形人,只有魚非池流露出不一樣的情緒時,他們才會開口說話。
魚非池關上馬車窗子,笑著搖頭:「不算什麼心事。」
「施主覺得,最終須彌會落入誰手?」一個和尚,問的都是些什麼問題?
魚非池聽著笑了笑,抱緊手裡的暖爐,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暖爐上的暗紋,聲音溫和:「青野你為什麼覺得,須彌一定會一統呢?難道你不應該是反對這一場又一場的戰事嗎?」
「只是一個展望罷了,如果真的能一統,於天下也是一件好事。無為學院每十三年一次的七子,動蕩天下,攪動風雲,有他們在一日,這片大陸永遠不會寧靜。除非由他們的人來結束這一切,才可還須彌永世寧靜。」青野笑看著魚非池這位無為七子,倒也未帶嘲諷之意,但是看來,他對無為學院並無好感。
正恰,魚非池對無為七子這名號也沒多少好感,她覺得鬼夫子就是有病,他若是真想讓須彌一統,他自己下山找個帝君輔助比什麼都強,早就結束這亂世了,何必非要這麼折磨天下人,一折磨便是百餘年之久。
魚非池頭倚在馬車壁上,半合著眼睛,說:「我也不知道須彌大陸最後會落在誰手裡,也許是我們,也許不是,也許要再過很多年這片天下才會一統,誰知道呢?」
「施主不想爭?」
「想啊。」
「為誰而爭?」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