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你怎麼能把她忘了呢
青野與桑白說是要與魚非池論佛理,講道法,但實際上他們根本沒多說過幾句話,兩人紛紛坐在馬車裡盤膝打坐入定。
魚非池也不趕他們,馬車這麼大,再坐兩個人進來也不顯擁擠,而且把敵人放在自己眼前,總好過讓他們在暗處。
她大大方方地帶著這兩個可以用刺客來形容的人往西去,偶爾會問他們:「你們是誰派來的?南燕,后蜀,蒼陵?還是商夷?」
妖道桑白便會說:「逐本心而來,何須他人指使?」
魚非池聽了就笑,「我聽說江湖上有對我的刺殺令,拿走我的性命可得黃金多少兩來著?」
「十萬兩。」桑白笑道。
「哇,十萬兩黃金擺在你們二人面前,你們都不動心,真是高僧高道啊。」魚非池笑嘆道,「原來我這麼值錢。」
「若以世俗論,施主的命,比天下諸帝君的更為值錢。」青野睜開眼,也帶著笑意。
「真是謝天下人抬愛了。」魚非池笑得有點虛浮,眼神也飄到別處。
「施主有心魔。」青野說。
「我們這些凡人不過是些凡夫俗子,比不得你們這些得道高僧心思澈澄,自然有心魔。」魚非池笑道。
「青野兄不會說話,天下人誰不知道,小友你的心魔乃是情字。」桑白戳破魚非池明抬暗貶的話。
魚非池面色黯一黯,低頭笑道:「你這個臭道士居然懂得什麼情?」
「道士也是娶妻生子的。」桑白笑著坐過去,他說,「若小友你能放下情字,便是心魔已去,何不放下?」
「我覺得你這身凡胎肉體也挺礙事,若沒了這副皮囊,也可升天作仙,你何不去剃骨還父,剜肉還母,早日上天?」魚非池打趣道。
「原來小友是個風趣的人。」桑白笑開來,妖孽般的氣質與他這修道之人實不相符,「小友,你覺得天下是什麼?」
魚非池想起曾經她跟石鳳岐,天下是人,是煙火氣息中的一飯一粥,是女人孩子臉上的一顰一笑,是無數的人。
這個答案,到現在她也沒有改變,所以她說:「天下是蒼生。」
「蒼生各有所居,各有所屬,本是安居樂業,卻因為戰事而流離,如果蒼生是天下,那麼是否可以理解為,爭這天下的人,都是在毀這天下?」桑白反問道。
「是啊,我也不明白。每一個喊著皇圖霸業的人都是以無數的死亡作為代價的,不過是他們的野心需要得到證明,就拖累了那麼多人去殉葬,我們到底是在爭天下,還是毀天下?」魚非池有些茫然地看著外面,這個問題已經困擾她很久很久了,她從來沒有想明白過。
「小僧曾聽人說過,數國並存,各有災禍,天下一統,方是正道,小友對此如何看?」妖僧青野放下佛珠,看著魚非池。
「數國並立之事在這世上絕非沒有,須彌大陸百餘年來動蕩不安,只是因為各國之前不能互相制約,所以秩序大亂。」魚非池應道。
「何為制約?」青野又問。
「良心與實力並存,道德與底氣兼具,缺一不可。」魚非池應。
「須彌各國有強有弱,弱國如何與強國談實力,強國又如何與弱國談良心?」青野問。
「故而,有戰事。」魚非池聽著笑了一聲。
「若世間之法不能約己,只可束人便不可為法,世間之道只可浮於紙面,而不能洗滌人心便不能為道。」桑白笑了一聲,掃了下佛塵,「小友你連自己都不可說服,何以說服天下人?」
魚非池聽著眉頭輕皺,她的確說服不了這一切,說不通,道不明,她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該如何解釋。
魚非池的身上有疾,一路養傷一路前行,又兜兜轉轉了許多彎,所以反倒讓石鳳岐趕了個先,他先到了瞿如大軍之中。
想要突破韜軻的防鎖,越過那十城之關入到白衹舊地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再加上石鳳岐的身份特別,他的人頭這會兒也挺值錢,若是哪個小兵能砍下他的腦袋獻給商帝,那必是要一路封官加爵,飛黃騰達的。
所以他沿路來可謂是用盡了心機,才算是保住了命與瞿如會合。
他到了軍中大營,瞿如見他,並未高興。
瞿如與商葚二人對他彎膝行禮,道:「末將參見陛下,陛下萬歲。」
石鳳岐知道瞿如他們在怪自己什麼,所以並不覺得驚訝,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更不要提瞿如這些人了。
一怪他們師弟拋舊情,娶新妻,殺舊人,滅舊意。
二怪大隋陛下割兩地,舍故友,任生死,不作理。
瞿如還沒有造反,已經是天大的難得了。
換一個將軍,當聽到先帝那道遺詔,舍西魏白衹二地,舍隋西十城的時候,早就已經投降造反了,如果連國家都已經拋棄了他們,那他們還有什麼理由繼續為這個國家效力?
更何況,瞿如並非徹底的大隋子民,他是西魏將帥之後,來大隋效力全是因為當年情意,他曾經信服石鳳岐,這才追隨他。
他伸手想扶瞿如起來,瞿如卻避開了他的手,站在一邊:「此處乃是邊關危地,陛下龍體要緊,不該到此處來。」
「瞿如師兄……」風雪滿面的石鳳岐看著瞿如冰冷剛硬的臉,竟覺得說不出話來。
「陛下抬愛,末將不敢以陛下師兄自居。」瞿如冷冷地說道。
眼見兩人這話是要聊不下去了,商葚連忙從旁打著圓場,她跟瞿如在一起多年,是知道瞿如性子耿直不會說話的,便對石鳳岐說道:「石師弟,眼下白衹垂危,的確隨時有覆滅之險,你來此處很是不智。」
「非池還沒有到嗎?」石鳳岐開口便問,「她來找你們了,你們沒有她的消息嗎?」
「她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嗎?你把她弄丟了你居然還有臉來問我們!」瞿如當即喝罵道。
石鳳岐緊繃著臉,被瞿如一句話打擊得無法發聲,連雙唇都緊閉。
「石師弟這是記起小師妹來了?」商葚擰著眉頭問他,「你記起來了,是嗎?」
「對,我都想起來了。」石鳳岐嘶啞地聲音說。
「那石師弟啊,你該多自責。」商葚一下子紅了眼眶,擦了擦石鳳岐臉上的風雪泥濘,「你可知道,你把小師妹忘了,我們都都不信,你怎麼能把她忘了呢?」
「所以我來找她了,師姐,我知道是我不對,你們罵我打我都沒關係,我認錯,我只是想知道,她去了哪裡。」石鳳岐看著瞿如,「告訴我吧,她在哪裡?」
瞿如的臉色變了變,不再那麼冷眉冷目,卻也沒說什麼。
「她還沒到這裡呢,也沒有消息說他要來,她會不會去了別的地方?」商葚說道。
「不會的,她肯定會來找你們,因為你們在這裡,她會來幫你。」石鳳岐扶著椅子坐下,他覺得胸口堵得厲害,像是一口氣怎麼也接不上來,緩了半天才說,「那我就在這裡等她,你們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裡,她如果知道了,就不會來了。」
他說完就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其實也說不好是暈了過去還是睡了過去,他好像很久很久沒有睡過了,沉重的心情讓他難有展眉的時刻,腳上的靴子都滿是泥濘,甚至有幾根雜草在裡面張狂地伸著,從來乾淨整潔的他一身袍子全是污泥,神色也憔悴不堪。
瞿如見他睡著,扔了塊毯子蓋在他身上,就帶著商葚出去,由著石鳳岐一個人在那裡睡著。
「你說小師妹知道他來了嗎?」商葚輕聲說。
「最好不知道。」瞿如聲音沉重。
「為什麼?」
「你覺得以小師妹的性子,知道石師弟在這裡,她還會來嗎?」瞿如嘆聲氣,拉著商葚坐在外面的草垛上,望著天上稀疏的星辰,「而且,白衹還能撐多久我們誰都不知道,就算石師弟來了,也未必能解決眼下的情況,現在缺的是糧食,是棉服,韜軻明顯有意要把我們困死在這裡,他們兩個來了,也只是送死。」
商葚靠在他肩上,看著遠方營帳里的營火,還有三三兩兩坐著烤火的士兵,說道:「瞿如,你說這一次,我們能熬過去嗎?」
「不知道。」瞿如握緊了商葚的手,他不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甚至很木訥,唯有在軍事上才能了得,可稱大將,他說不出讓人心中溫暖的情話,他甚至不知道怎麼安慰商葚。
商葚聽著笑了笑,他們兩個,從后蜀到大隋,與商夷過手一回又回,歷經戰事大小無數,有勝有敗,有得有失,兩人並肩作戰從來不曾分離過。
商葚挺喜歡這樣的,像別的女子在家中繡花煮飯等郎君歸家來是很好,可是能與他在一起共同進退一起面對生死,也很好。
戰場上,他們二人可以放心地把後背交給對方,兩人聯手之下時常可破千軍萬馬,商葚喜歡這樣豪氣衝天的日子,雖然日日廝殺,天天血光,可是她從來也不曾後悔過,不曾退卻過。
軍中鮮少有女子,商葚不是依附著瞿如才有的今日,她是自己殺出來的名氣,靠的是她自己的真刀真槍真本事,這樣的她,自然可以傲然地立在瞿如身側,成為他的烈火紅顏。
刀山火海是不是真的有那麼難過趟過,要看陪在你身邊,與你一起過的人是誰。
軍中的夜晚很寧靜,靜得能聽到寒風帶著雪花刮過的聲音,瞿如與商葚二人相依在草垛上,偶爾他們會感概,至少他們不像石師弟他們,在情愛上也要歷經千般艱難,還未修成正果,每次幸福一靠近,總會有滔天的陰霾將他們兩個衝散。
他們能不能走到最後,大概真的要看上蒼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