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再生為人,淺笑嫣然
忘記一個你曾深愛的人需要多久呢?或許是一輩子,也或許是在你愛上下一個人之前。時間夠長,沒有什麼你忘不掉的,只要你不要在潛意識裡折磨自己,也不要企圖用忘不掉一個人來證明你的深情。
那麼其實,忘掉一個人是很容易的。
只是有些人看不透,或者是對過去的遺憾耿耿於懷,才會徒生出那樣多的牽扯。
三月的江南,細雨迷濛。有人撐了一隻小舟,在廣闊的凈月湖上遊盪。琴聲悠揚,那立著的青衣女子划動竹篙,對坐在舟上撫琴的白衣女子道:
"小姐,前些日子管事來對過帳了,新開的鋪子可能要費些錢,不過好在地段好,用不了多久也能回來。"
白衣女子聞言,淡笑著點頭。水花幾起,濺上她綉著荷花的裙裾,她卻渾然不在意。一張平凡的臉上沒有什麼特別,卻偏偏那一雙清亮的眸子,輕易地就令人失神。
凈月湖很大,風景甚為好看,故上面遊玩的人也就多。有野行的詩人三兩成群,討論著家國之事。
"我大燕新政以來,百姓倒是富庶了不少。"一人執著扇子,儒雅地道。
旁邊的人紛紛點頭:"誰說不是呢,帝王雖然年輕,但謀略城府卻是極好的。沒見當初的丞相那樣大的勢力,最後還是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局么?"
"是啊,聽說長安一條街都被染紅了,再無路人敢過。那場景慘得,連孩子也未曾放過。"
白衣女子撫琴的手不停,似乎他們說的都是陌生人身上發生的事情。
"哎,不對啊,雖說左家的庶女是死在了宮裡,但到底不是同左家人一起處死的,這也算不得滿門抄斬罷?"
有人突然來了興緻,骨扇一展,嘆息道:"自古紅顏多薄命,左家二女那樣的天姿國色,倒真是殞在了這王權之爭里,也是可惜。只不過,帝王似乎對那女子多有眷戀啊。"
"此話怎講?"
"嘖,雖說是罪臣之女,可那左楚歌卻還是以貴妃之禮葬入了皇陵,聽說帝王還在她亡了之後,還去她寢宮裡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左楚歌在的時候就是聖寵不斷,雖然死的時候咱們不知道,但是這樣的紅顏,早死了也好,免得以後,亂了江山。"
青衣女子眉頭一皺,竹篙兒一撐,幾朵水花便朝那幾人飛去,硬生生地潑在了他們臉上。
"你做什麼!"那幾人莫名其妙被這樣一潑,登時惱了,朝那一臉淡漠的女子怒吼道。
"手滑了一下。"拿著竹篙的女子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並不理會他們的怒氣,直接遠遠地劃開了去。
琴聲未斷,白衣女子輕笑了一聲,道:"不言,你同他們計較什麼?總歸是些與我們無關的人。"
被喚作不言的女子輕哼一聲,青色的裙兒一揚,忿忿地道:"小姐,好不容易出了來,難不成還要守著那些個規矩么?這是江湖,不再是那四方天,咱們便就入鄉隨俗,自在些罷。"
白衣女子扶額嘆息,趕巧有一藍衣女子抱了東西回來,幾個起落,借著別人的小舟,落在了不言身邊。
"正好,菱角你來聽聽,這丫頭自己一出來就野了,還說得義正嚴辭的。"
菱角將懷裡的點心放在琴旁的空桌上,輕笑道:"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向來沒個規矩的。等會回了慕容府還是讓奴婢多修理一下罷,免得以後又出什麼岔子。"
不言臉一垮,慘兮兮地看著自家主子,哀嚎道:"小姐不要啊,落在菱角那裡我哪兒還能活啊,好不容易重生一次.……"
重生。白衣女子一怔,繼而舒眉而笑。看著面前的兩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心裡一片寧靜。
是的,她是左楚歌,不過現在,她喚慕容心寧。她與不語守幽在獨孤紫襲的幫助下,一起從宮裡逃了出來,各自易了容,改了名姓,來到了這離長安甚遠的江南,定了居。
出宮之時她們帶足了銀兩,但是心寧說不能就這樣坐吃山空,於是就在一處較大的城池裡買下了一個店鋪,做起了綢緞首飾的生意。
雖然以前她不怎麼樣研究這些東西,但是畢竟是在宮裡呆了那樣久的,一般的東西,還真就入不了眼。加上不言和菱角是箇中好手,她的"珍珠綾羅坊"自開張以來,生意很是不錯。這不,都在準備再開一家店了。
宮裡那人發了瘋似的在找她,伏羲宮都快被拆了。為了不連累獨孤紫襲,心寧已經半年未曾聯繫過她了。她只管處這一隅安寧,享受她得之不易的自由就好。
至於那人,他痛又如何,悔又如何?生生將她逼到絕望的是他,親手捏滅最後一絲希望的也是他。難不成還認為她會因為什麼而心軟么?
獨孤紫襲尚可以狠狠刺月流離一劍,她雖不能,卻也萬不會再輕易原諒他!這次涅槃后的重生,她慕容心寧,與風城啟難,再無半點瓜葛!她只要做她自己!
曾經她一次又一次地原諒過他了不是么?倒可能讓他以為,她會一直這樣原諒下去。每次傷害了她,總是被他淡淡的溫柔就給消磨忘了。可是,哪有這樣平白原諒一個人的道理?
愛如水,傷如沙,原諒是一把勺。總要用原諒來去掉愛里的傷害,且不說去不去得掉,但是在舀起傷害的時候,一起減少的,還有愛意。
一舟三人,靜靜地坐在舟上,享受飯後的甜點。當然,這些糕點遠沒有宮裡的好吃。但是,心寧卻吃得格外開心。
燕皇宮,鳳鳴宮。
風城啟難站在後院之中,看著那一排梧桐樹,好像在想什麼,時不時低低一笑。不過眼睛里卻全是血絲,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了許多。
身後,仇全垂手而立,低了眸子沒有說話。站了一會兒,卻聽得帝王問:
"仇全,你說,她是恨透了孤,才會這樣離開的,是不是?"
仇全一愣,飛快地掃了帝王一眼,僵了身子恭身道:"陛下,你何苦為難自己。娘娘可能只是喪了家人,心疼難耐才會選擇出宮去走走。"
"是么?"帝王閉上了眸子,淡淡地道:"我與她的孩子都沒有了,她還會原諒我,回到我的身邊么?"
仇全重重一震,連忙上去扶著帝王,卻被他輕輕推開了手。
"去將白朮傳來罷。"
"奴才遵旨。"
現在這大燕全部都是他的了,沒有人再敢來染指他的江山。他以為他完成了自己想要的事情。
然而,為什麼,為什麼每次回到翔龍宮,心裡總有一處空得痛。坐在那高高的椅子上,君臨天下,卻再不會有人來問他一句:"阿蕭,你累不累?"
鳳鳴宮的梧桐幾經掉落,可是那個女子,始終是從他的手裡逃走了,那樣狠決地逃走了。他想,若是那一日,他將她手中那漆黑的葯摔碎,是不是,一切就會不同?
可是現在晚了,他那顆帝王心,她不要了。只能自己繼續寂寞地,在這皇宮裡跳動。
風城啟難想,他要去完成他的心愿,不是作為帝王的心愿,而是阿蕭的,他輕聲回答的他的心愿。
他不要一個人孤獨終老。
望了望皇宮外的天空,風城啟難突然緩和了臉色,朝身後慢慢走來的白朮道:"我要去尋她。"
白朮看著帝王的背影,沉默許久,終於點頭。
???
回到鋪子的時候趕巧兒是下午,鋪子里人很多,掌柜的一見著心寧等人回來了,連忙將手中的活交給一旁的夥計,然後隨她們進了屋。
"主子,您出的那簪子是真的好,如若是放在店子里一定會賣極好的價錢的。真的只讓人送去不周山么?"掌柜的手裡拿著一支簪子,皺眉道。
那簪子有淡淡的紫色,開了一簇小小的星月花,花心吐蕊,長長的流蘇吊著珍珠垂了下來,別樣的大方好看。
這是心寧閑來無事自己做的,做好了卻想起了獨孤紫襲,於是便讓掌柜的命人送去給她。可是如今掌柜的倒捨不得了。
心寧微微一笑,道:"這是我為朋友所做,千金也買不來,你送去就是,店裡的簪子還不夠么?"
掌柜的可惜地看了那簪子一眼,將它放進懷裡,然後道:"店裡的東西賣得都很快,珠花、簪子、細鈿、還有絲帕,都是每天催著工坊在做。絲綢布料倒是好說,可這些精細的東西不好趕。"
心寧想了想,側頭對菱角耳語了幾句。菱角點頭,將掌柜的帶了出去。
"主子。"不言突然開口,聲音極低地道:"我剛才,好像看見了宮裡的人。"
心裡一驚,心寧抬頭看向不言,清亮的眼眸里有些驚慌。"怎麼回事?"
不言走到房間門口,撈起帘子往外看了看,然後進來關了門,皺眉道:"是鎖春。"
皇後身邊的近侍,鎖春。
心寧緊皺了眉,低聲道:"她如何會在這裡?"隨即發現自己過於緊張了,若是來尋她的人,如何會是皇後身邊的近侍,要麼直接是殺手就好了。
"看樣子,是得了恩典回家省親罷。"不言突然一笑,眼珠兒亮晶晶地對心寧道:"不若我出去逗她一逗?"
心寧瞥她一眼,嘆息道:"你且去,且去。若是叫她發現了,你就與她同歸於盡罷,不必回來見我。"
不言臉色一黑,委屈地看著自家主子。那眼神可憐的,跟待宰的兔子一樣。心寧大笑,絲毫不顧及形象地捂著肚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哪知,樂極生悲,一陣哭聲從樓上傳來,凄凄慘慘的,瞬間讓心寧的笑意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