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你的命是孤的
事實證明,總管太監的眼睛永遠是雪亮的,這類最會揣度人心的生物,斷然是不會看走眼的。就像目前,在昭妃回府省親的第二日,明黃的龍輦正往相府而去,一身紫金暗龍紋袍的風城啟難面無表情地坐在裡面,那表情坦然得,絲毫不記得自己昨天說過什麼似的。
仇全跟在輦外,邊搖頭便嘆息,嘴角卻到底還是掛上了笑意。政事繁雜,若有人能讓帝王心情好些,不管是誰,他都會尊敬三分。
隊伍繼續前行著,宮牆森森,眼見著快出宮門的時候,帝王卻突然喊了一聲停。龍輦頓止,數十侍衛和宮人都停在了原地。仇全疑惑地上前問:"王上有何吩咐?"
風城啟難皺著眉走出龍輦,看了看四周的架勢,沉聲道:"倒是孤考慮不周,這是去岳父家,怎的端起帝王的架子了。仇全,你帶這些儀仗回去,孤帶了守天去相府便是。"
仇全想了想,恭聲回道:"奴才遵旨,只是宮外不比宮裡安全,若王上想在相府久留些時候,奴才還是將白朮大人也傳去可好?"
風城啟難點頭,仇全總是考慮得周全的。白朮善武亦善醫,的確是比帶一百侍衛還強。
解了踏燕寶馬,帝王翻身而上,同守天一起往相府而去。烈日炎炎,馬蹄飛塵,四周都是聒噪的蟬聲,但帝王的心情卻莫名其妙地好了起來。守天一連甩了幾次馬鞭,才跟上了前面的主子。
果真是帝王家,騎術什麼的都是極好的,不過雖說路上沒什麼人,王上這速度是不是也有些快了?又不是昭妃娘娘,也用不上"歸心似箭"這個詞。純武夫守天策馬跟在後面,認真地想著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帝王如今的樣子。
風城啟難是在午膳的時候臨時想起去相府的,所以也沒讓仇全擬什麼旨意,丟下靜嬪便直接乘輦出了宮。所以到相府的時候,自然也只看到平平靜靜的相府大門。
而在此不久前,相府里,楚歌剛用過午膳,正在涼亭里同左夫人說著話。
涼亭是修在一片荷塘之上的,微風送荷香,倒也是個納涼的好地方。一群侍女站在亭外,楚歌握著左夫人的手,淺笑著看那塘里新長的荷苞兒。碧葉半遮,粉顏出水,真像極了娉婷的美人。
母女倆說些體己話,楚歌看了一眼守幽,便讓她們三人下去拿糕點。守幽淡淡一笑,行了禮便同不語她們一起下去了。娘娘還是防著她的,也罷,畢竟是帝王送來的人,她能體會娘娘的心情。
見守幽她們下去了,楚歌終於鬆了神色,朝左夫人笑問道:"祁良哥哥最近可有信來?"
左夫人臉上帶了些許欣慰,點頭道:"前些日子良兒來信了,說一切安好。邊塞到底是苦寒之地,我央了老爺許久,老爺也就同意過些時日讓他回國都來。"
左祁良因為是嫡子,但卻經常忤逆左天清的意思,父子兩人關係很僵。因為一件小事,祁良護了楚歌而與左相爭執,左天清一怒之下便將其送去邊關戍守。如此一來,左夫人一年也才能見自己兒子一面,這讓楚歌一直很愧疚。
如今左天清想開了倒好,至少她不在娘親身邊的時候,祁良哥哥還能陪著娘親。也讓她少一份牽挂。
正想著,二姨娘羅氏便帶著左慕雪走過來了。
本來這清荷亭就是夏日左慕雪最愛呆的地方,楚歌以前為了避她,是斷然不會在這裡來的。而如今,她不僅來了,還一身輕柔的雪錦廣袖,腰間明月珠環,髮髻上是昭妃應配的琳琅金雀釵,施施然地坐在那裡等她去行禮!
左慕雪咬牙,恨恨地看著那姿容絕美的女子,也暗恨父親的不公。憑什麼是左楚歌被送入宮中?一個歌姬的女兒,哪配得上這份榮寵?她雖不是嫡女,母親卻是羅家的正室之女,論身份論地位,怎的也比左楚歌好!
羅氏側頭拉了拉她的袖子,左慕雪回過神來,冷哼一聲,上前草草地行了一個禮。
楚歌正端起一杯涼茶,含笑地看著左慕雪扭曲的臉色,見她只曲了曲膝便站到一旁,不禁笑道:"二小姐還是這樣大的脾氣,倒連禮數也不得周全,還好本宮讓幾個丫鬟下去了,不然傳到宮裡,別人指不定如何說呢。"
羅氏臉色一變,瞪了左慕雪一眼。左慕雪卻不以為然地哼道:"這裡無旁人,你也倒不用拿娘娘的身份來壓我,自己是個什麼身份自己不知道么?左右王上也不過是因了爹爹的身份,才待你好,你真當憑你自己可以坐到如今的地位?"
羅氏大驚,臉色都白了。她為人一向沉穩,怎的女兒偏這樣沉不住氣!這番話如今說出來,若楚歌想治她,老爺都有可能選擇不保她。雪兒這是犯的什麼渾?!
左夫人亦是一怒,斥道:"娘娘面前,有你這麼說話的份?這些年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你是想連累我左家都被問罪么?"
左慕雪心裡有氣,總歸是驕縱慣了,說話也就完全沒了分寸,大聲道:"母親您爭不過我娘親,何苦拿我出氣,有本事便讓爹爹廢了這三房六院只留你一位便是啊。收養了這歌姬的女兒又如何,她照樣還是歌姬生出來的賤胚子!不過是恰好被送進宮了而已。你以為,若我願意進宮,你對爹爹來說,價值還有多大?"
"雪兒!"
"讓她說。"楚歌抿了一口茶,掃了一眼焦急萬分的羅氏,淡淡地看著左慕雪。那眼神涼涼的,帶了以前從未有過的刺骨之意,卻不阻她說話。
左慕雪哼了一聲,站在亭的一邊微微喘氣,說得急了,臉也通紅。
"不知道的還以為相府的二小姐是個潑婦,真真和罵街沒有兩樣。"楚歌放下茶盞站起來,走到左慕雪身邊,輕蔑地看著她,笑道:"倒白費了爹爹這些年請夫子來教你,禮義廉恥沒哪一樣還記得,一吵架臉比小李還丑,畫那麼厚粉兒也遮不住。莫不是那些個規矩,都學進你院里黑子的肚子里去了?"
小李者,左府極丑的奴才也。黑子者,左慕雪後院的犬也。
左慕雪聽得一愣,繼而大怒,揮手就想扇楚歌耳光。一雙眼睛氣得通紅,也不顧羅氏大聲地呼喊,直想打爛眼前這張臉!
楚歌伸手輕巧地接住左慕雪揮過來的手,嗤笑一聲,低聲道:"廢物。"
左慕雪咬牙,眼神一暗,拔下頭上的銀簪就去刺楚歌捏住她手腕的手。楚歌微驚,鬆手一躲,卻不想左慕雪的簪子竟直直刺向她的胸口。雖然躲了一下,但那簪子還是沒入了楚歌的肩膀,楚歌一痛,失神間,竟就被推落了荷塘。
"歌兒!"左夫人大驚,揮手就打了左慕雪一巴掌,急聲道:"你是不要命了么!來人!快來人!"
左慕雪表情扭曲地看著自己的手,還未及反應,身子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狠狠揮到了涼亭的石柱上。喉嚨里一股甜腥,五臟六腑都似錯了位,痛得她發不出聲來。
守天跟在風城啟難身後不遠處,還沒來得及說話,帝王便已經跳入了荷塘,將那染了血色的女子撈起,然後緊緊地抱在懷裡。那臉色難看得,任是守天也忍不住心裡一寒。
"王……"左夫人一驚,想出聲,卻又捂住了嘴。
風城啟難抱著楚歌飛身上了涼亭,一身錦服濕透,幽深的眸里滿是怒意,朝懷裡蒼白的女子吼道:"誰允了你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左楚歌,我不在,你便忘記了自己的命是抵給誰的了是不是?"
楚歌抬眸,唇角邊到底是染了笑意,輕皺了眉道:"這點傷又死不了,臣妾的命還是王上的。不過您這樣一聲不響地來了相府,卻又這般發怒,可別驚了臣妾卧病在床的父親。"
風城啟難冷哼一聲,看著懷裡女子肩上的傷,眉頭皺得死緊,轉頭看向左夫人道:"哪裡是她的房間?"
左夫人回過神,卻是欣慰地笑了,連忙帶風城啟難去楚歌住的院子。帝王瞥了一旁昏過去的左慕雪一眼,面無表情地抱著楚歌走了。只剩得羅氏戰戰兢兢地抱起左慕雪,看著帝王遠去的方向,眼光不明。
大夫很快來了,風城啟難坐在床邊看著楚歌微白的臉頰,以及薄薄的雪錦之下隱約可見的傷口,忍不住煩躁地揮手道:"都出去,大夫也一樣,守幽和不語去替你們主子更衣,拿這葯敷了就好。"
眾人噤聲,都默默地退了出去。守天瞥了帝王手上拿著的瓶子一眼,也不好提醒帝王那是千金難求的東西。帝王怒了,誰又敢在這時候說那些多餘的。
敷了葯,風城啟難臉色依舊不怎麼好看地坐在床邊,睨著楚歌道:"六月的荷塘水可清甜?"
楚歌扯了扯唇角,看著這一日不見的人,嘆道:"王上為何來相府了?宮裡不是該有很多事等著王上去做么?"
比如那些位高權重的官員送進來的女兒,好多都還沒被寵幸過不是么?
風城啟難冷哼一聲,靠近了楚歌,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突然笑了:"歌兒可是在吃醋?"
楚歌臉一紅,眼神便冷了起來,淡淡地道:"後宮佳麗三千,臣妾不過是一枚棋子,哪有立場吃醋?王上做著什麼想著什麼,臣妾當是明白的,斷然不會有其他多餘的想法。"
"喔?"風城啟難哼了一聲,沉聲道:"孤倒不知歌兒如此聰慧,竟連孤的想法也知道。"
"各懷其心罷了。"楚歌別過頭去,輕笑道。
下頜卻突然被人捏住,楚歌微微睜大了眼睛,卻見一雙幽深的眼帶了她不懂的暗潮,直直地看著她。唇上,傳來六月荷塘水的淡淡清甜味道。初為微涼,繼而炙熱。
"孤此時的想法,歌兒可能猜?"帝王輕哼一聲,再次低頭,深深吻住了那尚在神遊的人兒:"若猜得到,我便圓你一個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