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紅塵翻落的從前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
紅綢高掛的閨房裡,一身織錦繡裙的左夫人正拿了紅木的梳子,一下一下梳著妝台前坐著的女子的烏髮。銅鏡模糊,卻依舊映出了那女子絕色的容顏。當真是雪蓮不足以喻其清,芙蓉不足以喻其嬌。眉若遠山,唇如塗丹,猶是那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眸,令人一見心動。
楚歌看著鏡子里那傾城的容顏,不禁低笑了一聲。她向來是不在意皮相的,如今卻因為這容貌而被父親選中,要送入宮裡。
她是左府的三小姐,是丞相左天清納的一個歌姬生的女兒。也就因著生母身份低微,她向來是不受父親寵愛的,甚至每年也只有在年夜宴的時候,可以見左天清一面。五歲以前,她在這相府的地位連庶二小姐左慕雪的丫鬟也不如。
她的生母身子弱,在她五歲那年得了場大病便去了。左夫人是良善之人,又是左天清的原配,雖然不得寵,說話倒也是有份量的。知她一向乖巧懂事,便問了左天清的意思,將她接到主院來養了。
要說楚歌最感激的人,也只有左夫人了。左夫人是左家長子左祁良的生母,不過左祁良一直在邊關戍守,所以左夫人身邊倒沒什麼寄託。自楚歌來了之後,左夫人似也開心了許多,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吃穿用度,雖不能與嫡女相同,但也比她以前好了太多。
也就是她生母病逝的那一年,大燕先王駕崩,年僅八歲的新王風城啟難登基,皇后徐氏升為太后。因著左天清是兩朝重臣,又握了兵權在手,先王一紙詔書,命丞相左天清輔佐新主,匡扶燕朝。
而如今,王上已經過了束髮之齡,理當冊立後宮位重的嬪妃。左天清看著羽翼漸豐的帝王,冷笑一聲,在朝上阻了帝王想立上官家的大小姐為後的意思,聲稱家有女兒傾慕王上多年,求王上成全。他不為女兒求皇后一位,只是皇后的位子,一定得是名門望族家的嫡女。
上官家是左天清的眼中釘,自然已經不屬於所謂的名門望族之列。
年輕的帝王倒未表露什麼情緒,只走下龍位,輕輕扶起跪在地上的左相,笑道:"左相一向忠心耿耿,孤自然也不會虧待了左家的女兒。五月初八是極好的日子,孤便傳旨,以貴妃之禮迎左家小姐入宮。可好?"
"臣惶恐。"左天清朝風城啟難行禮,倒像是真的驚嚇了,正聲道:"自古女子入宮都是從四品以下開始的,小女何德何能讓王上賜這樣天大的恩賜,請王上收回成命,賜小女從四品婉儀即可。"
帝王笑道:"是孤考慮不周了,那便按丞相說的辦罷。仇全去擬旨便是。"
"謝主隆恩。"左天清朝風城啟難躬身行禮,眼眸里卻是一片暗潮。
少年帝王得體地笑著,回到了龍位之上,慢慢地坐下。寬大的袖袍之下,手指卻節節泛白。
朝臣紛紛恭賀著,卻無一人指責左天清這樣囂張的行徑。
帝王畢竟太年輕了。
左天清這樣的做法不過是在風城啟難的後宮安一枚釘子,他怕有一天待這少年之王羽翼豐滿了,會脫離他的掌控。
而在左府的兩個庶女之中,左天清選擇了左楚歌。
他看人是極準的,這個被他忽視的女兒,比起左慕雪的驕縱,她更能擔當大任。而且左楚歌充分繼承了她母親的美貌,生得確實傾國傾城。雖然不一定能抓住帝王的心,但若能稍加迷惑,自然也就不錯了。
但是他並不需要左楚歌為他打探什麼,他不過是用她做個幌子,掩飾他在宮裡的其他眼線罷了。
所以五月初八這一天,晴空萬里,楚歌穿上了淺紅的宮裝,由左夫人為她梳頭。
嫁與帝王,自然不是個好去處,宮牆巍峨,有多少女子在裡面耗盡了一生。但凡愛惜子女的父母,哪個願意將女兒往裡面推。
楚歌看著鏡里挽好的頭髮,低低地嘆息了一聲。她不能怨,不能不肯,左夫人待她不薄,她不能連累了她。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耳際,楚歌微愣,抬頭看向鏡子里的左夫人。
左夫人趕緊拿帕子擦了淚,笑道:"本是大喜的日子,我不該這般晦氣的。"
"娘親.……"楚歌看著左夫人,一時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道:"女兒以後若是有能力了,必回來見您。"
左夫人點頭,用力握住了楚歌的手。屋裡有宮裡來的幾位嬤嬤和命婦,她也不能多說什麼,只喚來留歲,將一個漆木雕花的盒子遞給楚歌,道:"這是娘以前的陪嫁之物,現在與你,一定要謹慎持恭,不得半分漏失。"
"女兒明白,多謝娘親。"楚歌接過盒子,緊緊按在懷裡,正打算出去,卻聽得教禮嬤嬤輕咳了一聲,道:"小主,入宮之時,手上除了蘋果,其他的當是不應拿的。"
楚歌一怔,繼而將盒子遞給了陪嫁丫鬟不語,轉身朝教禮嬤嬤福身道:"多謝嬤嬤提醒。"
左夫人看著楚歌,終於微微放了些心,一路將她送至門口。看著她上了轎輦,慢慢地朝皇宮而去,方才肆意地流了滿面的淚。
女子一生,大多是如此的身不由己。那深深的宮牆將會囚了歌兒一生,她卻無力阻止,只願歌兒以後在宮裡安穩一些,平安到老,也就罷了。
啟王八年,新王冊立方家嫡女方錦繡為後,冊立左家庶女左楚歌為從四品婉儀,冊立李家嫡女李環霜為從六品婕妤,冊立馮家庶女馮婉婷為從六品婕妤。另從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家中各擇一名女子,充為正七品良儀。至此,除了原來後宮之中有的七品以下的妃嬪,後宮之中,又多了十餘名女子。
十里紅妝,迎的是當朝國母方錦繡。楚歌坐在轎中,從皇宮一側的貞德門進了去。外面的熱鬧,倒真與她關係不大。她雖自小在丞相府之中,從來未曾出去過,倒也不是對天下之事一無所知。
從相府眾人的言語中,她知曉當今聖上與左天清的關係,也經由教書先生,明白了天下形勢。教書先生是左夫人請來的隱士,文通古今,才絕天下。曾也對當時只有七歲的她道:"小姐真可惜了身為女兒身。"
楚歌看著手中的蘋果,淡淡一笑。是的,若她身為男兒,便不會這般的身不由己,至少她可以謀於朝野,或隱於塵世。也好過在那宮牆之中寂寂一生。
不過後來楚歌知道了,後宮也是一個需要智謀的地方,而先生當時並沒有告訴她這一點。
據說她得了帝王格外的恩寵,以從四品婉儀之位,居了富麗堂皇的鳳鳴宮。行了冊封禮之後,便有人帶了不語去細細教導,又有內務府的人送來各種東西,甚至到最後,帝王身邊的太監總管仇全還親自送了賞賜來。
楚歌有禮地一一謝過,沒有什麼架子,卻也是溫恭大方,不會讓人輕看了去。
仇全看了這位小主一會兒,行了禮退下了。各宮送來的賀禮靜靜地放在廳堂之中,楚歌命一干宮女退下,讓不語關上了寢殿的門,這才終於放鬆了下來,倚在椅子上,疲憊地閉了閉眼。
"小姐,您的恩寵似乎格外優渥啊,連一同新婚的皇後娘娘也抽空送了禮來。"不語看著地上的賀禮,低笑道。
楚歌睜開了眼,看了不語一眼,無奈地道:"過來。"
不語興奮地將頭湊去:"怎麼?"
一隻素手輕捏作了拳,雖然收了力道,卻也狠狠地落在額上。不語哀呼一聲,捂著額頭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家小姐。那眼神兒,當真無辜極了。
"我就知道不該帶你進宮的,你這性子,哪裡教得好。"楚歌看著不語搖頭道:"宮裡的恩寵,哪一個真的長久了?莫以一時恩寵蒙了心,我不是教過你了么?"
不語一怔,隨即跪在了楚歌面前,正色道:"奴婢以後定不再犯。"
"罷了,起來。"楚歌有些睏倦地打了個呵欠,懶聲道:"今日是王上皇后大婚,自然是不會有人過來的,你且去休息罷,明日早起去朝陽宮請安。"
"奴婢遵命。"不語起身,將床細細鋪好,又尋了兩個軟枕放在床沿上,方才退了下去。
楚歌自己脫了衣裳,卸了那沒人看的繁複妝容,躺上床去睡了。只是閉眼良久,卻始終沒能入眠。
以後,這便是她該生存的地方了。在相府她見識過了二姨娘的狠厲手段,也知曉各門各院之間的爭鬥。一家之中已厲害至此,何況這天子的後院呢。
楚歌隱隱有一種直覺,如今她身處的繁華,全是帝王對丞相表現倚重的一種形勢罷了。她雖未曾見過那風城啟難,卻知,此人必不會長久甘願王權被壓。而待這少年帝王真正掌權之時,只怕左家的結局,便絕不會好了去。
身上突然一寒,楚歌擁緊了被子。他不甘願,她又何嘗甘願淪為他們之間的犧牲品。在這後宮,她斷然不會輕易丟了性命去。相反,終有一日,她必將遠離這是非地,得到她想要的生活。
沒錯,這一直是她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