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相對無言
背著光,杜秀青一時無法看清他的臉龐,只看到他高大的身子穿上了看守所的囚服,往日那個有型的軍人的板寸頭,也被剔得僅次於光頭了,整個腦袋顯得更大。黃忠華的手上並沒有戴手銬,而是自由的狀態,杜秀青不知道這是不是對他的網開一面?
看得出,黃忠華在看到杜秀青的那一刻,是十分吃驚的,他愣住了,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腳步就像被釘住了一樣!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杜秀青會在這個時候來看他。
他有那麼多的女人,被關進來這麼久,除了他自家那個從來不用的女人來看過他一次,再也沒有女人來看他了,杜秀青是唯一一個。
「你們有十五分鐘的時間。」獄警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說道。
黃忠華緩緩地走了過來,杜秀青慢慢看清了他臉上的表情。
那張曾經總是霸氣外露的臉,今天看上去似乎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尤其是那雙眼睛,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那種光澤。眼角的皺紋也明顯地顯露出來了,頭上剛冒出來的頭髮是斑駁的白色,才二個月不見,沒想到眼前的男人就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那個把她擁在懷裡,無限柔情,叫著她小魔女的男人,已經不見了;那個在主席台上呼風喚雨,霸氣張揚的男人,已經沒有了;那個走起路來虎虎生威,讓人生畏的男人,已經消失了……眼前的這個略顯蒼老,一臉倦容,雙目黯然的男人,還是那個昔日的他嗎?
看到他的樣子,她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久久地愣著,誰也沒有在中間的小桌子旁坐下來,相對無言,無語凝咽……
「謝謝你來看我……」似乎是許久,他先開口說話。
連聲音都顯出了疲憊,往日那麼鏗鏘有力聲若洪鐘的感覺,已經沒有了……
別這麼說……她在心裡喊道,但是卻無法說出口,只顧著流淚。
「別傷心了,我不是挺好的嗎?你看,我是不是又胖了?」他故作輕鬆地說道。
她抹去眼角的淚滴,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相對著看了看,兩人同時在桌子邊坐了下來。
「你還好嗎?」他開口問道。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他一定在想,現在有人在故意刁難她,故意整她,削弱她的權力,甚至是把她掛起來。
這樣的感覺已經有了,但是她不能告訴他。
「我挺好的,你呢?」她哽咽著問道。
「我很好,你看見了,在這兒管吃管住,還不用草心,多舒服啊,從來沒有這麼舒服過。」他笑著說。
看著他的笑,她心裡又是一陣說不出的難受。
他知道,他是為了安慰她而這麼說的。來到這種地方,還能好嗎?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了,一定是受了很多苦,一定被逼迫過吧,至於有沒有被刑訊逼供,她就無從得知了,但是,看他的樣子,一定是受盡了煎熬。
「情況對你有利嗎?」她看了看門口小聲問道。
「呵呵,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相信。你別擔心,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他撇開話題說。
這樣的場合,是不能談這些問題的,他很清楚。他的情況有多好,他不知道,但是從目前來看,應該不會太嚴重,這點他心中有底。
「那就好,你要保重。」她說。
「記住我的話,小心謹慎行事,提防身邊的一些人,千萬要多個心眼。這個時候,自保比什麼都重要,關鍵的時候,丟卒保車,也是上策,別爭一時之氣。」他看著她說。
「好,我會注意的,你放心。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她哽咽著問道。
「不用,謝謝你,你能來看我,我就滿足了。回去吧,好好工作,必要的時候,去拜拜賞識你的領導,對你有好處。」他說。
他知道,她不會去給別的領導送禮,他在的時候,她不用這麼做,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必須藉助自己的力量,來和蔣能來抗衡,誰能幫她?只有現任市委書紀林傑,如果林傑能挺她,她就會安然無恙,蔣矮子就一定奈何不了她。他希望她能儘快和林傑建立比較穩固的關係,得到林傑的切實幫助,順利把蔣矮子擠走,主政余河,這樣他的心愿就算是達成了。
「我會去試試看,就怕臨時抱佛腳,不一定有用。」她說。
「林書紀以前就賞識你,你主動去向他彙報工作,他會接受的。別想有沒有用,先要跨出這一步,跨出去了,才知道結果,不做永遠都沒有可能。」他語重心長地說。
「好,你放心,我會去的。只是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自有說法,你不用草心。」他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他的事情不用她草心,她也草心不上。他始終堅守的一條底線就是,這件事情不能對她有任何的影響,他希望他的事情就以他為界限,到他為止,他願意接受應有的懲罰。所以,無論他們怎麼審問,他沒有透露和她的半點關係。
「回去吧,以後別來看我了,我在這裡很好。」他依舊笑著對她說。
她的淚又洶湧而出。
年前的那一次相擁,她就有種強烈的不祥之感,總覺得他的話在預示著什麼。她以為他就是要調離余河,要和她分開,她根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時間到了。」獄警推開門,面無表情地催促道。
「走吧,回去吧,按我說的去做。再也別到我這兒來了。」他站起身準備離去。
她的心有種深深的疼痛感,一種生離死別的悲戚湧上心頭。她不忍心看著他就這樣離去,她有種激動,想衝上去,從後面緊緊地抱著他,抱著他,不讓他走,讓他永遠地站立在她的面前,永遠……
可是,她的雙腿卻邁不動,她無法跨出這一步,她知道,這裡是看守所,有獄警在,他們之間就是普通的同事,她就是來探望她的一個下屬,人情禮節而已。
「走吧,我看著你走……」他看著她說。
她淚眼朦朧,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拿起包,捂著嘴巴,匆匆地往門外走去。
就在轉過那道門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轉過頭去。她看到,站在門口的黃忠華依舊定定地站著,那道剪影,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動不動,臉上現出無比痛苦的神情,那雙深邃的雙眸里,她第一次看見,噙滿了淚花……
「保重……」她在心裡默念道,淚水無可抑制地洶湧而出。許久許久,她終於還是轉過身,快速地走了出去。
坐上車,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她知道,屬於他們之間的一切,都結束了,永遠地結束了……
黃忠華今日的落魄,讓杜秀青看到了官場的世態炎涼。
任何一個為官之人,失去了權力,就失去了一切,往日里那麼多人圍著他轉,可是他一出事兒,大家都是避之不及,她知道來看他的人寥寥無幾,就算是胡國成,或許都沒有來過。失勢之後,就是這樣的一個結局,人啊,在落難之時,才能看清楚身邊所有的人。
官場中,沒有真正的朋友,只有真正的利用。
到看守所看了黃忠華之後,杜秀青的心很久都無法平靜,總是想著那個夢,想著看守所里看到的黃忠華。
蔣能來全面主持余河的工作,顯得非常志得滿滿。他覺得自己一定可以順利過渡,真正主政余河。
於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黃忠華沒有做完的半拉子工程——余河新縣委大院,這個主體已經完工的大院,再次開動起來,他要讓這座新蓋的大樓,在他上任余河縣委書紀的那一天,就全部竣工,而他,就是那個第一位走進新大樓的縣委書紀。那間屬於他的辦公室,余河縣委的最高權力中心,他一定要按他自己的意思,好好布置。權力帶來的好處,就是可以隨心所欲。
鄒細水跑路了,蔣能來決定把這個半拉子工程交給他自己的人來承建。當然,這樣的事情也必須冠冕堂皇地上常委會進行研究。
每次開常委會,他都是一手遮天,說一不二。
這也難怪,好不容易黃忠華不在了,這個位置終於暫時被他坐在了屁股底下,不享受一下權力帶來的快感,如何能顯示他的能耐呢?
在黃忠華的眼皮子底下被壓抑了這麼多年,他終於有了釋放的機會,那是會顯示出十二分威力的。常委裡面,大家幾乎都不敢與他爭辯了,一般他說什麼就什麼,怎樣就怎樣,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和他頂著干。此時的他,這種霸氣和張揚,比黃忠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關於新縣委的裝修工程,蔣能來說:「這件事情久拖未決,到現在已然是半拉子工程,主體工程已經完工,應該儘快進行內部裝修,把這件事情做個了結,也讓我們余河縣委可以早日搬進新家,告別這個陳年老院子。再說,當初老院子的圍牆進行商鋪改建的時候,我是堅決反對的,這個在座的都知道。可是當時黃忠華是一定要堅持,把老院牆給拆了,給那個鄒細水盤活資金。到頭來落下個什麼樣的結局?黃忠華垮了,鄒細水完了!這個從風水的角度來講,就是犯了大忌!隨意在縣委這麼大的院子上動土,那就是全然不顧屁股底下的位置!我當時極力反對,黃忠華還以為我和他作對,實則我是為了他好,當然也是為了我們大家好!現在怎麼樣?果真應驗了吧?」蔣能來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所以,現在我們這個地方是不適合再作為縣委辦公大樓的,因為傷了元氣,再不搬走,我們所有的常委都將受到影響。」
聽著蔣能來這一通論調,杜秀青心裡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