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但實際上,她得感謝這次踩空,如果不是這樣,她可能還會繼續陷在那個旖旎詭異的夢境中出不來。驚醒之後她猛然抬頭驚呼一聲,把旁邊的人嚇了一大跳,不過好在是課間,並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方卉驚魂甫定摸摸自己的胸口,迷惑地問她剛剛是怎麽回事。她深呼吸了好幾次,讓缺氧的大腦得以恢複正常,又從課桌裏扯了幾張紙巾擦了擦汗涔涔的臉,隨即急中生智扯了個謊,說自己夢到被兩條巨蛇追著跑所以嚇醒了。
方卉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安慰了她一陣,告訴她如果還是覺得身體不好受可以繼續睡,自己會幫她打掩護。她點點頭,嘴角勾起一個蒼白的笑,沒有再多做解釋,直接倒頭又趴了下去。
因為這個夢,整個人感覺似乎比先前更累了,她趴在自己的臂彎裏,卻已經無心再睡,滿腦子都是奇奇怪怪的夢境。她忽然發現,夢裏那兩個人采用的姿勢,居然和自己昨晚看過的“學習影片”中的如出一轍,這樣的巧合未免讓人覺得可怖。
而最讓她無法釋懷的甚至還不是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而是那座廟宇,置身其間的時候,她總覺得這個地方自己似乎來過。
但實際上這不可能,那廟一看至少都是幾百年前的建築,自己就算真去過也隻可能是上上上輩子。可那種微妙且難以言說的熟悉,顯然並不是來自前幾輩子的記憶殘留,而更像是是今生的心理暗示。
她不安地左思右想,在浩瀚如煙的大腦記憶庫中,終於讓她揪住了一點點頭緒,接著再用力一扯,便得以窺到它的整副真容。
生活在社會主義現代化社會中的自己,如果說什麽時候曾跟這樣一座古建築產生過一絲一毫關聯,毫無疑問,那就是某次留宿老師家中,聽她講睡前故事那次。
或許當時聽的時候多少還有些懵懵懂懂,但是此時此刻,她相信自己已然徹底領悟了這個故事,聽懂了老師的言外之意。
背著行囊進京趕考的白麵書生,差點就要流落街頭的夜晚,出現的恰逢其時的廟宇,千年修為卻深情一往的狐狸,道貌岸然從中作梗的道士,還有不可言說的一夜纏綿……
這故事中所有的一切,和當晚的情形何其相似,甚至說是複刻都不為過,除了作梗的道士,和熾熱的纏綿。
當初聽那個故事,知道書生最後以為一切都是假的,芙蓉帳暖其實隻是一片廢墟時,她心裏也跟著難過得緊。
她甚至不由自主開始想象,那會是怎樣一處溫暖的遮風避雨之所,不一定整潔如新但布置一定溫馨。而那隻癡雲膩雨的狐狸,又是如何極盡蠱惑之能事,勾引書生與其纏綿歡好一夜春宵。
想到這層,她突然頓悟,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做這樣一個夢。那是老師在自己心裏種下的蠱,日非一日耐心澆灌小心嗬護,再經過昨晚的超級催化,深埋已久的蠱終於在一夜之間破土而出,開出了最鮮豔奪目的花。
身體的某處黏黏糊糊,和上一次不同,如今的她清楚這種情況緣何而來。喜歡一個人是根本藏不住的,就算嘴巴閉口不言,身體也會通過形形色色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渴望。
“發什麽呆啊,還笑得那麽詭異。”她回過神來,老師漂亮的臉正在麵前放大,即使是這樣的近距離,她還是美得無可挑剔。
曲璟尤歉然望著她,一想到剛剛滿腦子的黃色廢料,白嫩無暇的清秀麵龐上不禁又暈開一層緋色。“對不起,我走神了。”
“小小年紀不學好,居然逃課去看那些東西,嗯?”她伸手在曲璟尤挺翹的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剛要展顏一笑,忽的想到之前自己還在興師問罪,便忙不迭地收斂了笑意,端上一副鐵麵無私的臉,道,“一碼歸一碼,搜索記錄的事你不打算好好跟我解釋一下嗎?”
“我……我之前確實是打算,如果這件事情真的那麽棘手,那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也嚐嚐被人威脅的滋味。”
她垂著頭小聲囁嚅,不時悄悄抬頭瞄一眼老師的表情,眼見她的臉越來越沉,她連忙又解釋道,“我沒有想要欺騙老師,但是我知道老師一定不會同意我這麽做,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擅作主張,自己硬著頭皮就上是嗎?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發生意外,你要怎麽辦?我又該怎麽辦?”
那天方卉把她的購物記錄截圖發過來的時候,自己還莫名其妙,不知道好好的她為什麽要買攝像頭,但緊接著等她打開第二張搜索記錄,她立刻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圖片上的十幾條搜索記錄無一例外都和“QJ”這一尖利字眼有關,類似“QJ未遂怎麽判刑”,“未成年QJ會否從輕處理”,“QJ構成與否如何定義,”“QJ既遂如何量刑”,以及“在施害者不知情的情況下拍攝的視頻能否作為呈堂證供”等等。
看得出來她倒也不是一時腦熱,而是真覺得別無他法才迫不得已走這步,因此為了確保一擊必中,她特意到網上做了這方麵的詳細了解。
不過或許是因為對這件事太過擔憂,事後她居然忘了刪除這些關鍵記錄,所以後來被方卉發現也成了必然。隻要稍微想象一下她搜索這些東西是內心滿懷的是怎樣的決絕,或者說絕望,她的心就痛得無以複加。
當時她看完後勃然大怒,一氣之下差點沒把手機給砸了,如果不是因為還在辦公室,估計就直接口吐芬芳了。當然,肯定不是罵曲璟尤,而是罵那個詭笑著躲在陰溝中看這場好戲的人。
不過激怒之後她冷靜下來,又忽然湧上一陣潸然淚下的衝動,幾秒鍾後她一時沒忍住,將衝動付諸實踐,直接趴在辦公桌上低聲嗚咽起來。所幸當時周圍一夥人正在熱火朝天聊八卦,所以也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
讓她萬萬沒想到的,不是曲璟尤願意付出這麽大代價去應對這件事,而是她居然願意為了保全自己犧牲至此。
雖然到目前為止她已經半推半就接受了自己,但是在她心中,她一直認定曲璟尤其實沒那麽喜歡自己。她對自己的接受,在某種程度上看來更像是妥協,或者說好聽的,是回饋。
因為自己一往情深且滿腔熱血,一往無前又情意綿綿,所以她才勉為其難回應了自己,不忍辜負這份癡情。
她向來都是自信到張狂的那類人,又從小受家庭環境影響,極少將什麽人或事放在眼裏,在不了解她的人看來說是目中無人都不為過。但偏偏在喜歡曲璟尤這件事上,她就像張愛玲說的那樣,卑微到塵埃裏還覺得不夠低。
她自小就不算愛哭的人,長大之後哭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到目前為止唯一哭過的兩次,一次是大學跟初戀女友分手,一次是跟父母出櫃後雙方反目成仇。
大學的第一個女朋友各方麵都是她喜歡的類型,她也的確是掏心掏肺對待對方,所以分手後難免肝腸寸斷。至於後來,因為有了第一次的教訓,就算嘴上甜言蜜語再悅耳動聽,付出的時候其實還是有所保留,故而分手也大多是好聚好散。
至於因父母而哭更不必說,自己下定決心說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秘密,父母卻對自己冷眼相待甚至滿目鄙夷,但凡是擁有正常情緒感知能力的人應該都會傷心欲絕。不過和前者一樣,歇斯底裏哭過一次後,她對父母認可與否也看淡了。
這是成年之後她第三次哭,與之前的兩次都不同,這回是喜極而泣。曲璟尤不管不顧的莽撞行為,在令她頭疼不已的同時,也讓她驟然發現,原來自己也在被人全力以赴深愛著。
這麽想著想著,眼淚居然又一次落了下來,沿著臉頰一路徐徐墜落,燙得嚇人。曲璟尤一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隻是微微張著嘴巴茫然地看著她,不知道好端端地老師為什麽突然就哭了。
到後來眼看她哭得原來越凶,眼淚“大珠小珠落玉盤”,甚至斷斷續續的抽噎都上來了,這才手忙腳亂爬起來,笨拙又慌亂地用手指替她揩淚,急得手都在發抖。
“別哭,老師別哭,是我不聽話惹老師生氣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了,我保證。”
她努力地幫她擦眼淚,但不知為何眼淚卻越流越多,像極了老師帶她回宿舍洗澡換衣服那天淋漓不盡的大雨,像是永遠,永遠都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