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曲璟尤洗完澡後坐在沙發上發呆,剛剛那場小插曲消耗了她太多腦細胞,她得好好緩緩才行。老師一向都喜歡奇奇怪怪說怪話,日子久了她也努力說服自己見怪不怪,但是今晚,總感覺奇怪度嚴重超標了。
古流方邊擦頭發邊往客廳走,今晚的“口紅遊戲”讓她心情大好,她甚至都輕快地哼上了小曲,哼到一半發現沙發上杵著一根“玉米精”。
“怎麽還不睡,不是說困了嗎?”
曲璟尤很有禮貌站起來,非常委婉地問,“那個,客房在哪裏?”
“我沒打掃客房啊,也不知道你今天會來,跟我一起睡就好了。”
“沒事,我現在隨便整理一下能睡就行,我沒那麽嬌氣。”
她擦頭發的手停在脖子後麵,上上下下將曲璟尤打量了一遍,非常“刻薄”地直言不諱,“有一說一,你非得睡客房這個要求就夠嬌氣了。不過隨你,”她扭頭朝客房的方向瞟了一眼,聳聳肩,“我爸前幾天才來住過,我這幾天有事也沒顧得上清掃,中年男人那味你懂得。”她嫌惡地皺了皺鼻子,仿佛怪味正撲麵而來,“好在你不嬌氣,應該也住得慣。”
如她所料,曲璟尤很容易就向現實低了頭,半點掙紮都沒有,非常自覺地垂頭喪氣往臥室走。
她不禁為自己隨手拈來的小計謀沾沾自喜。她爸根本從來都沒來過教師宿舍,她因為出櫃的問題和家裏鬧翻了,平常也就逢年過節迫不得已回幾次家,她爸也就更不可能來學校看她。
看來中年男人的味道還真是有夠毒的,比想象的還要好使。說來諷刺,她爸因為她的性取向將她視為家門敗類,但卻在無形之中用中年男人的尊嚴為女兒的幸福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貢獻。
值得鼓掌。她對著空氣慷慨而敷衍地拍了拍巴掌,轉身急不可耐一頭紮進臥室。
她推開門,沒看到想象中黃橙橙的“玉米精”,隻看到一條灰色的“魚兒”在床上滾來滾去,好像下一秒就要現原形。
聽到動靜,“魚”停止了翻滾,緊接著毯子裏冒出一雙眼睛,苦兮兮望著她,“老師你能把溫度調高一點嗎,我沒找到要遙控器,都快凍死了。”
“沒辦法,遙控壞了,調不了,忍忍吧。”她轉頭瞄了一眼液晶屏上顯示的數字“18”,嘴角不著痕跡彎了彎,再轉過去神色已經恢複如常。“我這幾天不是忙嘛,也一直沒時間去買。”
“啊,這麽冷怎麽睡啊?”曲璟尤見她進來,戀戀不舍從毯子裏鑽出來,將薄毯分了一半給她,自己裹著另一半縮在一邊瑟瑟發抖。“那老師家裏總還有其他毯子和被子吧,一人蓋一件會好一點。”
“還真沒有。”她鑽進毯子,看著曲璟尤的表情又從希望轉為失望,忍住了摸摸頭的衝動,“安慰”道,“沒事兒,冷了你可以找我求抱抱,兩個人一起會暖和點。”
這兩句是她今晚層出不窮的套路中為數不多的真話,從她來一中到現在天氣都相當炎熱,確實沒有額外準備被子的必要。至於遙控器壞了純屬無稽之談,她就是想誘哄曲璟尤凍的受不了主動往她懷裏鑽罷了。
“那你爸爸來的時候是怎麽睡的啊?”
古流方沒料到會有這個靈魂疑問,心裏驚了一下,但麵上處變不驚,微微一笑間,無懈可擊的答案自己就出來了。“哦,我爸爸有一件軍大衣長期放在我這邊,要我拿給你蓋嗎?”
“還是不用了,”曲璟尤果斷拒絕。比起被老男人的味道熏死,還是直接凍死來的更痛快一點。
熄了燈,兩人仰麵躺在床上靜默無言,教師宿舍環境靜謐,耳邊隻能聽到時間滴答流逝,和空調風口的“呼呼”聲。十幾分鍾過去了,誰也沒睡著,古流方翻了個身,在沉沉的黑暗中睜大眼睛肆無忌憚貪戀地盯著她,聲音卻又很溫柔。
“老師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吧。”
“不用了,我早就過了聽睡前故事的年齡了。”
“你那麽小聲幹嘛?”她不解地問,“這個房間除了我們兩又沒別人。”
“那不一定,”曲璟尤神神叨叨的,將聲音壓得更低,雖然伸手不見五指但卻仿佛能看到她臉上的煞有介事,“晚上多少總會有一些人眼看不到的東西,所以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免得萬一打擾他們。”
古流方啼笑皆非,屈起手指摸索到大概方位,在她額頭上輕輕釘了一下。“嘖,你一個沐浴在陽光裏茁壯成長的21世紀社會主義接班人怎麽會相信這種東西,這都是誰給你灌輸的封建迷信啊?”
“我奶奶,”曲璟尤小聲接道,“我爸媽離婚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跟著奶奶,她晚上經常給我講各種故事,還一直告訴我人一定要有敬畏之心。”
話到這裏戛然而止,沉默一陣,一道悲戚的聲音從同一個方位傳來。“但是三年前她因病去世了。”
“她說的沒錯,人活著確實就該有敬畏之心。”古流方附和。聾子都能聽出來一說到奶奶曲璟尤情緒低落,而安慰一個人最有效的辦法往往就是轉移她的注意力。“那我也給你講一個睡前鬼故事吧。”
“很恐怖嗎?”
“不會,是《聊齋誌異》其中一個小故事的改編版,我保證不會很恐怖。”
“哦,那老師說吧,我聽著……欸?你靠這麽近幹嘛?”
“講故事啊,”古流方將毯子往上拉了一些,蓋住兩個人的肩膀,義正言辭,“不是你說晚上講話要小聲一點敬畏鬼神嗎?隔那麽遠你能聽見什麽?”
“哦哦,那……那好吧。”但是這個距離未免也太近了,哪怕老師什麽都不說,都能清晰感受到芬芳的氣息拂過臉頰,帶起一陣又一陣熱浪。
更要命的是,因為側身的姿勢,老師豐滿的圓潤直接擠壓在自己光裸手臂上,僅隔一層薄如蟬翼的真絲麵料,蹭得她酥酥麻麻的,想躲都失了氣力。幸好眼下漆黑一片,她想,如若不然,這滿臉緋色該如何躲藏?
“話說幾百年前,有一個讀書人進京趕考。他家道清貧,所以盤纏有限,夜裏住不起客棧,隻能隨便尋一處破屋爛瓦之所將就一夜。
這天傍晚,眼看日頭西沉,他本來還在為找不到住所而苦惱,結果忽一抬頭,驚異地發現前方有一座廟宇,而且看模樣廢棄的時間並不長。他大喜過望,腳下也重新注入了力量,不由得便加快了腳步。”
風風韻韻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曲璟尤從繪聲繪色的描述中抽離,剛想“催更”,綿言細語又響了起來。
“怎麽樣,是不是覺得這個故事特別耳熟?”
確實耳熟。這個故事應該和《狼來了》一樣可謂家喻戶曉,聽個開頭就知道結尾,但曲璟尤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因為老師的聲音真的很有感染力,猶如林籟泉韻洋洋入耳。尤其是配合著子夜沉沉靜靜的氛圍,更是引人入勝。
“故事是老故事,但是老師講出了新韻味。”
她吃吃笑了幾聲,似乎很是愉悅,輕聲道,“那你可要仔細聽著了,後麵的部分和你以往聽過的肯定不一樣。”她頓了一下,再開口時已經換上了一副講故事時特有的魅力嗓音。
“那書生進了寺廟,四下打量了一陣,確認安全後,簡單清掃出一塊地方將行禮放下來,又拿出幹糧席地而坐快速解決了晚飯。”
“因為惦記著明天要早起趕路,所以飯後他便早早地和衣而睡躺下了,但不知何故翻來覆去都睡不著,百無聊賴,他便隻好回想以往聽過的怪力亂神的鬼怪故事來打發時間。”
“眼看已經逼近午夜,困倦姍姍來遲,他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入了夢。半夢半醒之間,他發現迎麵走來一個人,那人顧盼生姿蟬娟此豸步步生蓮,最後竟然輕飄飄坐在了他床沿。”
“然後呢?”故事停頓的很不是時候,曲璟尤不由茫然地問。
“然後自然是那女子百般勾引,白麵書生扛不住誘h,剛柴烈火水到渠成,共赴巫山□□好。”說完她癟癟嘴,頗為無辜道,“本來我想說這段少兒不宜直接跳過的,結果你非追著我問,那我隻好說了。”
曲璟尤:“……,不是你說後麵會不一樣的嗎?”
“我是說了,但這段隻是故事的發展,高chao在後麵呢。”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曲璟尤重重地歎了口氣,“那你繼續說吧。”
“春宵苦短,翌日醒來之後,書生又驚又喜,剛想和女子說話,外麵卻突然響起了驚雷般的怒喝。書生不知內情,女子卻大驚失色,驚慌失措衝到屋外,撞見一個穿著道服的精瘦道士。”
書生也緊隨其後跑到外麵,那道士見了他,告訴他女子其實是千年狐狸的化身,專門在這裏設迷障迷惑途徑的旅人,吸食他們的精魂以增加自己的修為。”
書生當然不信,因為他非但沒有出現道士所說的萎靡不振的狀況,反倒覺得神清氣爽。道士見他執迷不悟,冷笑一聲大手一揮,他身後的廟宇頃刻間化成一片廢墟,哪還有有什麽芙蓉暖帳。書生震驚地看著麵前的的一切,目瞪口呆。”
“所以那狐狸是一開始想吸食他的精魂,但後來卻意外喜歡上他所以於心不忍了麽?”曲璟尤問道。
“當然不是,其實她從一開始就喜歡書生,已然默默跟了他一路,以便在危難之時保護他。那座房子是特意為他幻化的不假,但目的是給他提供一處遮風避雨的處方,而不是為了騙□□魂。她的千年修為都是自己年複一年苦練得來的,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勾當,反倒是那個道貌岸然的道士,打著人間正道的幌子,其實是想犧牲狐狸來增加自己的道行。”
“啊,那小狐狸把真相告知書生了嗎?”曲璟尤聽得入了戲,開始擔心起狐狸來。
“不是小狐狸,”古流方敏銳地抓住了她用詞不嚴謹的地方,矯正道,“她都千年修為了還能叫小狐狸嗎?那是大狐狸。”
“……哦哦,那大狐狸後來道出實情了嗎?”
“說了,不過書生還是半信半疑,因為道士使的幻術給他的震撼太大了,他不禁開始懷疑其實一切都是假的。狐狸苦苦哀求讓他務必相信自己,道士的法術沒有自己高,隻有趁自己情根深種又愛而不得時法力下降,才有可能與自己一戰。狐狸告訴書生,幻術確實可以幻化出世間萬物,但唯獨不能幻化她對他的情有獨鍾。”
“那書生相信了嗎?”曲璟尤接著她的話迫不及待地問。
“曲同學好像對這些情情愛愛的故事挺感興趣的嘛,我怎麽記得你上次不是這個態度呢?”她忽的話鋒一轉,黑暗之中,她不動聲色向曲璟尤貼近,兩個人的身體幾乎貼在了一起,後者猛一激靈,聲音都顫了顫,“哪有,這不是老師講的格外耐人尋味嘛。”
她輕“嗤”一聲,調侃道,“書生信沒信不好說,反正你是信了,如果你是那個書生就好了,這個故事也就沒那麽多波折。”
“哎呀老師,你就快說吧,我都困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倒當真是困極了,畢竟正是長身體嗜睡的時候。
“雙方各執一詞,一邊是一夜春宵的絕世美人,一邊是象征正義的道士,書生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半生飽讀詩書此刻卻一點都派不上用場。”
“有什麽好為難的,狐狸對他那麽好,他還有什麽理由不相信。”她嘟嘟囔囔,強撐著非得聽完結局再睡。“你快點說嘛,”她有些恍惚,竟然主動伸手捉住了古流方的臂膀,聲音染了一絲放嬌之意,“老師,我好困啊。”
恰巧此時窗簾被風拂開,清幽月光趁機傾瀉而入,不偏不倚就灑在曲璟尤臉上。少女膚若凝脂睫羽輕顫,櫻粉色的唇微微啟開,不時嗡動,似乎對結局心心念念。
古流方用力吞咽了幾口津液,拚命忍住了親吻她的衝動,生怕貿貿然會嚇到她。她不甘心地歎了口氣,支起身子湊到曲璟尤耳邊,輕輕柔柔嗬氣如蘭。
“狐狸對書生說,對你從來沒有機關算盡,隻有情不自禁。”
“唔……”
曲璟尤混混沌沌應了一聲翻了個身,也不知道到底聽沒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