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

  古流方麻利翻身下床,衝進浴室淋了個冷水澡,將混沌意識一並衝掉,霎時整個人神清氣爽。原本這時候她應該快馬加鞭趕過去,奔到她的曲同學麵前給她溫暖和撫慰,讓她充分感受自己的體貼和幹練。


  但考慮到剛剛出口成章的糟糕操作,她認為很有必要做點什麽來挽救一下自己在曲璟尤心中的的正麵形象,於是她又一頭紮進了臥室。


  為了節省時間,她甚至都沒有坐下,而是半彎著腰在鏡子前駕輕就熟畫了一套淡妝。起初都很順利,就是塗口紅的時候出了點小意外,太過激動弄折了自己最愛的一根。


  不過她來不及為此惋惜,確定妝容完美後,她將半截斷口紅丟在化妝桌上,急不可耐地飛向停車場。


  從學校到曲璟尤給的那個商業街的地址並不遠,但她還是沒忍住超速了好幾次,終於在倒數第二次被巡邏的交警逮到,對方昂首挺胸走到車窗前敬了個禮,並附贈一張罰單。


  她笑著接過來,還順帶給了對方一個輕飄飄的飛吻,然後一踩油門又飛了出去。交警小姐姐愣在原地一臉懵逼,猶豫著是不是要給兄弟部門打個電話,確認一下最近是否有從神經病院脫逃的病人。


  她左兜右轉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停車位,將車停好後立刻奔赴來的路上默念了N遍已經爛熟於心的地址,遠遠便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對方微垂著頭盯著手裏的手機,暫時還沒有發現她。她深吸一口氣,整了整發絲衣領,還有紊亂的呼吸,這才步態輕盈朝那人走過去。


  她可不能讓曲璟尤發現自己如此歡呼雀躍,僅僅就因為她的一個電話。


  “嗨,曲同學。”站在離曲璟尤還有幾米遠的地方,她微笑著揮了揮手,不過這個笑容並沒能持續太久,因為下一秒那人就抬起了頭,倒是沒哭,不過臉色比哭更難看,讓她的心也跟著猛然一沉。她臉色一滯,抬腳奔過去,一臉的關切,“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曲璟尤連連搖頭,癟著嘴巴,仰頭衝她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沒事兒。”


  古流方深深呼出一口氣,垂眸不依不饒盯著她,那雙清亮幽深的眸子裏此刻泅了水汽,還泛著紅,有種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她以前覺得她或高傲或別扭或可愛或憂悒,這還是第一次打心底裏生出了源源不絕的憐惜之意。想要把她狠狠揉進懷裏,為她隔絕風霜雨雪,給她一片麗日晴天。


  這也是兩個人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對視,她趁機打量曲璟尤,才發現她的柔黑短發又長長了,已經爬到了鎖骨的位置,襯的她一張嫩臉更顯小巧。


  白淨的臉纖塵不染,白璧無瑕,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嘴唇是淡淡的櫻粉色,薄薄涼涼,和早春時盛放枝頭的櫻花何其逼肖。


  或許朗朗乾坤下生出這樣的想法很齷齪,這樣的她讓她有一種一親芳澤的詭異衝動。這是不對的,她可以喜歡她,可以捉弄她,甚至可以調戲她,但是她不該對她生出這般直白的欲望。


  她才十六歲,是天山上一塵不染的雪蓮,可如今她居然有了攀折這朵花的念頭,這是萬萬不應該的。


  她閉上眼睛,將教師守則以光速默念了一百遍,又胡亂背了些類似“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褒稱老師的句子,再睜開眼眸底居然恢複了一片清明。


  但這並不是因為那種念頭消失了,而是她將它化整為零,將親吻她的渴望化成了關懷的眼神和溫柔的撫摸,以告慰胎死腹中的yu望。她伸出手愛憐地摸了摸曲璟尤的頭,望向她的目光溫柔似水。


  “別怕,無論發生什麽,你都可以信任我。”


  話音剛落,胸口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她怔了怔,旋即瞪大眼睛,驚詫的笑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占據了她整張臉。


  謝天謝地,目前這種姿勢曲璟尤看不到她的臉,否則自己一定會被當成是對別人的苦難幸災樂禍的變態。她小心翼翼吸了一口氣,努力不讓胸前的人察覺自己的異常,然後緩緩抬起手腕,輕輕地撫了撫曲璟尤的背,柔聲安撫。


  “沒事的,老師在呢。”


  臥槽,什麽情況,傲嬌高冷的曲同學居然主動對自己投懷送抱?!要不是剛剛被開罰單的感覺太過真實,她會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她覺得自己才是眼下最需要撫慰的人,需要被撫慰那顆躁動不安又蠢蠢欲動的心。


  曲璟尤還是閉口不言,她的臉貼在她鎖骨的位置,灼熱氣息斷斷續續噴灑在她光裸肌膚上,讓她燥熱難安。


  雖然她真的很想將這個絕佳姿勢一直保持下去,但無論是頭頂炙熱的陽光還是胸前滾燙的吐息,都燒得她異常難挨,所以最終她隻得忍痛割愛,主動拉開曲璟尤,先將她帶回了車裏。


  她將曲璟尤安置在副駕駛,打開空調,探身從後排座椅的車載冰箱裏挑了一瓶檸檬味飲料,將冰涼的瓶麵貼在她因為熱浪微微泛紅的小臉上,眉眼稍稍一彎,“現在可以跟我說了吧?”


  “謝謝。”曲璟尤接過飲料,向她投以一個感激的眼神,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大口。“該不會是你爸爸打你了吧?”她水喝到一半,旁邊的人突然幽幽地冒出這麽一句,害得她狠狠嗆了一口。


  “咳咳……咳……老師為什麽會這麽想??”


  “你說呢?”她幽怨地掃了一眼曲璟尤的手腕,不滿地吐槽,“最開始你去我家那次我看你手上有傷,問你怎麽回事你什麽也不說就跑了,我不往這個方向懷疑還能怎麽想。”


  和上次一樣,這回被當場揭穿的她又心虛地將手往身後縮,隻不過下一秒就被旁人眼疾手快抓住了。“讓我看看,”古流方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安分分不要亂動,然後將她的手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確認沒有新傷後,她稍微鬆了一口氣。“身上還有嗎?”她問道。


  “沒有。”曲璟尤非常肯定地搖頭,身體不斷後仰向椅背靠,耳尖染了莫名緋色。


  不對啊,曲同學一直以來走的不都是孤清學霸路線嗎,今天怎麽動不動就臉紅,搞的自己跟垂涎小白兔的大灰狼似的。不過眼下顯然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先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才是當務之急。


  “如果你爸爸沒打你,那意思就是傷你的另有其人?”


  “沒事,都是過去的事了,老師不用擔心。”她雙手握著水瓶放在腿間,眼睛呆呆地盯著上麵色彩鮮豔的圖案,還是一副避而不談的態度。


  “嗬,最好是真的已經過去了,”她憤憤地咬牙,心中升起一股無名之火,眼底掠過狠厲之色。“如果還有下次讓我撞上,我一定讓他們終生難忘。”


  “老師這樣好像□□。”曲璟尤側眼望著她非常認真地吐槽。


  “是啊,你現在就舒舒服服地坐在□□的車裏,並且□□頭頭還千方百計哄你開心,怎麽樣,是不是感覺特別爽啊。”


  曲璟尤低頭抿了抿唇,露出了上車以來的第一抹笑容,這笑容就像是灑進心田的和煦晨光,讓她也跟著忻悅不已。


  “既然你說過去那就過去吧,先說說今天怎麽回事。”


  曲璟尤歎了口氣,清亮眼眸中透出和天真爛漫的年紀不相符合的悲愁。她的目光往左一滑,在駕駛座那人漂亮的五官上停留了一會,清脆的聲音聲音含了點希冀和渴盼。


  “如果我說了,老師可以替我保守秘密嗎?”


  “當然。”她拍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證,“雖然我個人沒什麽不願提及的秘密,但是我會尊重別人的秘密。”


  “其實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


  她頓了一下,不動聲色點點頭,故意表現出一副頗為詫異的樣子,心中腹誹:這種已經傳的人盡皆知的八卦倒還真算不上是秘密。


  “最近我爸爸準備再婚,我今天才知道。”


  她心裏“咯噔”一下,哦豁,重頭戲來了。


  “所以,你很討厭對方嗎?”她清了清嗓子,留意曲璟尤的表情變化,小心斟酌著用詞。


  曲璟尤搖搖頭不置可否,接著把中午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連帶著還有一些相關的陳年舊事,以便對方可以更透徹地了解事情本末。


  “那要照你這麽說,這人倒也不算壞?”


  “最早的時候我也是這麽認為的,直到幾年前,我有次回家無意間看到了一樣東西,你一定想不到那是什麽。”


  “是什麽?”她的獵奇心被她神神秘秘的樣子勾了起來,好奇問道。


  “是一份意外險保單,被保人是我爸爸,投保人和受益人都是她。我大概了解過,這種意外險如果要投保必須要有本人同意,但後來我旁敲側擊問過我爸爸,很顯然他對此毫不知情,還斥責我為什麽要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她吃瓜的表情從吃驚轉為震驚,又從震驚轉為驚悚,合著要不是機緣巧合之中又出了一點不可預料,一出狗血家庭倫理劇差點就要演變成懸疑推理劇。真的是好大一個瓜。


  “那你後來沒有跟你爸爸好好說清楚這件事嗎?”


  “沒有。”曲璟尤回答的毫不猶豫,她扭頭望著她,嘴角抽了抽,拉扯出一個怪異的笑,“老師,你說我是不是很惡毒啊?從某種程度上說,我認為他們很般配,當初明明是他有錯在先卻逼我媽淨身出戶,現在他以為遇到了命中注定的第二春,結果這人卻是奔著謀財害命來的,這或許就是報應吧。”


  她垂下眼眸抿了抿唇,大拇指在方向盤上來回摩挲,神色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再者說了,他愛那個女人愛得那麽死去活來,投保書我發現之後當即就撕掉了,沒有真憑實據,我說的話他會信嗎?正所謂疏不間親,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不說就不說吧,他是大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即使真的發生什麽也怪不得誰。”她這麽說並不隻是為了安慰她,而是打心眼裏覺得,既然為人父母都不能對孩子負責,那孩子又有什麽理由非得反過來對父母負責呢?


  “我一直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沒想到他們會決定結婚。這是對媽媽的背叛,我絕對不能接受。”


  “你對你媽媽的感情倒是挺深的,可這些年她居然都沒有回來看過你一次,我以為你應該對她也頗有微詞。”


  “不是這樣的,”她糾正道,“因為媽媽已經背叛了我,所以我絕不能再背叛她。”如若不然,母女之間的羈絆就徹底不複存在了。


  她抬眼將視線投向窗外,不遠處的步行街上,一個紮著漂亮頭飾的小女孩走得踉踉蹌蹌,大概學步還沒多久,手裏握著個甜筒,吃的滿臉滿嘴都是。


  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多半是她媽媽,她用紙巾一次次不厭其煩地將她的嘴角擦幹淨,眼底的溫柔如水波一般漾開。母女兩偶一相視而笑,接著小女孩又笑嘻嘻跑遠,媽媽再追,兩個人樂此不疲地玩著你追我趕的遊戲。


  她嘴角不經意彎了彎,勾起一個不知道是豔羨還是落寞的弧度,半晌冒出一句看似溫情但其實心有不甘的話。


  “就算媽媽不再屬於我,但至少我永遠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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