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為你
鴻元愣了幾秒,黑霧登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方棋把小巧精美的盒子遞到他眼前,在人群熙攘中蹲下來看他,人來人往中,方棋看他神色有異,帶著一絲不安道:「你不喜歡這個顏色?」
鴻元抿緊了唇,表情有些狼狽,獃獃的看著他,凝滯沉重的心忽然輕鬆起來。
方才不堪入耳的心上人和姑娘的稱呼都變得可愛起來,鴻元輕輕的搖了搖頭,小聲的說:「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方棋鬆了口氣,直起身來笑道:「咱們再去前面轉轉,看看有什麼好玩的。」
說完帶著他穿過人群前行,小孩乖順的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幾步還是沒有忍住,拉拉他的手。
方棋低頭,疑惑看他,小孩道:「我想看看盒子。」
方棋嘿嘿笑了笑,從懷裡掏出小盒子給他,記掛著鴻元不喜歡太鮮艷的顏色,解釋道:「剛才我差點就以為你是嫌這是女人用的首飾盒呢,我在攤上看過了,沒深顏色的,都是女孩子用的亮顏色,先湊合用吧,以後有了我再換。」
以後……
這兩個字聽著就讓他心裡舒服,鴻元含羞笑了笑,翻來倒去的看盒子,黑瞳剪水,含著盈盈笑意,心情顯然極佳。
走出不遠,方棋在一個賣小竹子背簍的地方停下來,矮身看東西。
鴻元攥著盒子,站在他身邊,看著他的側臉,心砰砰直跳。好一會,鴻元手扶住他的肩膀,方棋好奇的看過來,鴻元鎖住他的眼睛,語氣里掩不住的緊張,低聲道:「我以為,你是送給女人。」
方棋左手手裡拿著一個水果罐頭大的小竹簍,右手拿著一個小竹蜻蜓,奇怪道:「什麼女人?」
話音落地他便反應了過來,小孩這是在說方才在賣首飾的小攤前,那老闆問他買首飾是不是送給心愛的女孩子。
方棋看著小孩天真而稚氣的臉,布滿了擔驚受怕,眼底深處有陌生的難以解讀的東西閃動,像是在怕他給他找後娘……方棋搖搖頭,不禁失笑道:「我有沒有你還不清楚么,咱們兩個幾乎不分白天黑夜的在一起,你一個我都顧不過來,哪裡有功夫找女人啊。」
鴻元的眼睛一瞬間亮到不像話,全身都燙了起來。
沒有什麼女人,那、那豈不是說……心上人……是、是他?
方棋說完了便轉過頭,繼續在小攤前挑挑揀揀的,時不時問一下價格。
總是把小鴨嘴獸揣在袖子里總是不方便,也容易悶著它,方棋左挑右挑,拿不準是要個跟小傢伙體型差不多的小竹筒,還是有一個類似於搖籃似的大竹簍,竹簍比竹筒空間大,這樣它能在裡面翻身玩耍。
看了半天,哪個都挺好用,方棋犯了選擇困難症,一問價格都不貴,再摸摸自己的腰包,道:「兩個都要了吧,給您錢。」
拿了竹簍站起來,從袖子里提出來酣睡的小鴨嘴獸放進竹簍里。小傢伙四腳朝天,嘴裡含著自己的一根前爪,懵懵懂懂的看他一會,吃力的像個烏龜一樣翻過身來,吱吱了一聲,好奇的在裡面打量。
竹簍跟竹筒比起來算是大的。但實際大小也就是水果罐頭那麼大,竹簍後面有掛鉤,方棋把竹簍掛在衣領上,點點它的大嘴道:「回去給你墊點棉絮,就當是你的窩了,想出來的話,蓋子一頂就開。」
小鴨嘴獸吧嗒一下倒在竹簍里,親昵的啄了啄方棋的手指,看得出來它很喜歡,開心的蹬空中自行車。
方棋合上蓋子,把小的安置好了,開始哄大的。
街上散修頗多,叫叫嚷嚷,什麼奇形怪狀的人都有。兩人帶著斗笠掛著竹簍,若在平時會顯得很另類,但現在融在芸芸散修里倒不顯得很奇怪。
街上人多,來來往往擠得厲害,方棋唯恐小孩被擠散,忙拉住他的手臂,道:「你想吃點什麼?平時很少給你買過零食,今天隨便你挑。」
鴻元的後背前所未有的挺得筆直,顯然因為得到了某種承認,而有了某種自覺,語氣從容不迫,小大人一樣的說:「我什麼也不吃。」
這時候前面哄哄鬧鬧的跑來好幾個孩子,你追我我推你,一人手裡舉著一個小糖人,都是跟鴻元差不多的年紀。
方棋目送小孩們快快樂樂的跑過去,再看看自己身邊無親無友孤零零的小鴻元,心裡又開始泛酸,一拍大腿道:「吃那個小糖人吧!前邊就有賣的,走走走。」
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著人就走了過去。
賣糖人的是個老爺爺,攤前有一個類似插糖葫蘆的東西,插滿了漂亮的小糖人。有可愛的小雞小鵝,還有猙獰可怕的凶獸,還有裙擺飄動的九天玄女……
方棋看著瓜子臉的小美人噎了一下,心說誰能下得去嘴吃這麼好看的小糖人,吃了頭吃胳膊,想想就略有點兇殘啊。
方棋毫不猶豫的選了凶獸,道:「要這個好不好?」
鴻元半晌才道:「我不想吃。」
方棋有點著急,看看跟你同齡的那些小朋友,別人吃的滿臉糖水,你怎麼就不喜歡吃?
自尊心作祟?
「真不吃?吃一個唄。」方棋誘哄道。
鴻元看看他,無動於衷。
方棋悶悶的把那隻長得凶神惡煞,齜牙咧嘴的長鼻子魔獸糖人插回去。
鴻元看他的皺著臉,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只得幽幽嘆氣,道:「給我。」
方棋愣了愣,馬上變臉,轉悲為喜,摸摸鴻元的額頭,把大魔獸糖人塞到他手裡,誇獎道:「這才是乖孩子。」
鴻元握著糖人的木柄,看了好一會,神色複雜。
方棋付完了帳,看他舉著不吃,當即自作聰明的心領神會。平常時候,如果遇到什麼稀罕的好吃的東西,鴻元一般都是給他吃,或是給他吃第一口。
方棋彎下腰,隨便在魔獸頭上舔了舔,咂咂嘴道:「還行,挺甜的,快吃吧。」
鴻元只好無可奈何的舔了一口。
算了,真是沒辦法,誰讓自己是他的心上人呢,他不遷就誰遷就?
接下來的一路,又給小鴨嘴兒買了個真正的不是葉子做的繡球,抓了包瓜子,還有一堆水果點心,專往人多的地方扎。很快看到前面的十字路口,路口邊有一個茶館,裡面擠滿了人,方棋二話不說拉著方棋坐進去了。
游安城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坐下隨便一聽,都有人在談論風瑤派一事,簡直就是現象級的爆炸*件,幾乎無處不在,隨便在哪兒都能打聽得到消息。
東邊:「我聽說行兇者是個已經成神的大能!」
方棋皺皺眉,這個聽過了。
南邊:「……扶搖劍宗的藍岳長老都親自過來了。」
「我記得數百年來,他的修為一直停滯在劍尊中段,到現在都沒突破吧。」
「藍岳天賦本來不行,都是靠靈藥和功法後天補上去的,到現在的劍尊修為已經是老天厚愛多給他的,我看恐怕已經到頂,不可能再晉陞了。」
「誰讓人家有個好爹,大把的上品靈藥隨便吃,高階功法隨便挑。」
「我要是有這麼一個爹,肯定不知比他強出多少,就是咱沒這個福氣。」
「……」
方看驚訝的往旁邊看了看,看到他們手邊也各有一把粗陋的破劍,無奈嘆氣。幾個最多可能只有劍師、劍宗修為的小修士,在這裡抓著一個可有可無的污點,大言不慚的譏嘲修真界接近頂尖的大能,也是汗顏。
方棋支愣著耳朵在北邊和西邊聽了聽,大多都是無關痛癢的八卦邊角料,還不如上午的時候在飯館聽到的有價值,不免有點意興闌珊,一邊心不在焉的聽著,一邊咔嚓咔嚓的嗑瓜子,沒多大會兒磕了一桌瓜子皮。
吃的渴了便喝杯茶水潤潤嗓子,打開打包來的點心,挑了個梅花酥吃,小鴨嘴獸從竹簍里探出來一個小腦袋,方棋颳了點酥皮放進竹簍,小鴨嘴獸心滿意足的抱著去吃。
轉頭再看,鴻元的長鼻子魔獸吃的差不多了,方棋很是欣慰,感覺自己讓鴻元嘗到了一個小孩子應有的樂趣==
在茶館又坐了一會,什麼也沒打聽到,方棋便帶著鴻元換了陣地。到了黃昏的時候,半個下午七七八八的也走了不少地方,無一例外,風瑤山的事幾乎沒有什麼進展,依然一團混沌模糊。
而因為絕大部分的人都在討論風瑤派,想趁亂摸魚的打聽千屍谷都沒機會。別人興高采烈的在說a,他突然上趕著去說z,話題相差十萬八千里,方棋問了幾個人,都沒怎麼搭理他。
回到客棧時已經很晚了,方棋看到床就開始困……彎腰把竹簍和小鴨嘴獸放在地上,往床上一撲,動也不動。
小鴨嘴獸白天睡夠了,晚上精神奕奕的從背簍里跳出來,它很喜歡它的竹簍,把方棋今天給它買的繡球和以前的樹葉球,都吭哧吭哧的挪進了竹簍里。
竹簍是橫著放的。小鴨嘴獸爬進去裡面,自己拉住了蓋子,美滋滋的躺在裡面啃點心。
鴻元看方棋四仰八叉的趴在床上,鞋也沒脫。上前幫他脫了鞋,又把他耷拉在床外的雙腿抱上床,然後用毛巾浸了熱水,趴在床上給他擦了擦手臉。
鴻元甜蜜的看著他的寶貝,俯身熟練的舔他的眼睛。
方棋敏感的眯著濕漉漉的睫毛睜眼一看,早就習以為常,奪過毛巾胡亂的抹了一把臉,又扣住小孩的腦袋給他也擦了擦,隨後把毛巾唰的甩到遠處的椅子上。
「來來來!講故事!昨天講到哪兒了?」
「……」鴻元道:「白雪公主吃了有毒的蘋果。」
「對對對……」方棋沉默了幾秒,沒說話,看了看鴻元,又想了想迪士尼的白雪公主,頓時覺得自己非常喪病,這兩者畫風怎麼看怎麼都違和啊……
「……王子和公主幸福的在一起了。」方棋講完,照常趁機給鴻元洗腦道:「看到沒有,好人會有好報,惡毒的壞人一定會遭到報應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想想魔鏡王后,想想風瑤派!我說的對不對?所以啊,鴻元你不但要學習八仙惠澤蒼生的精神,也要學習白雪公主做個善良的好人,這樣才能成仙嫁給王子……」
鴻元無趣又認真的聽著。
他說的話他一向是認真聽的,不管對不對,是不是廢話,均會在心裡仔仔細細的過一遍。
但每次觸及到今天這樣的問題,他情緒上極少會有波動。
風瑤派被血洗,他比誰都心知肚明。那不是上天的報應,分明是成事在人。
鴻元沒有反駁他說的話。儘管他對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下意識的保持強烈的疏離和冷漠,甚至常常會感到厭惡。
當然了。
他不喜歡別人,別人也不喜歡他。
方棋講完了睡前故事,略略放了放心。近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有意無意的想讓鴻元多和正常的好人接觸,來消除風瑤派和趙府對他產生的陰影,晚上還會說一發故事加強掰他三觀的力度,力圖潛移默化的把小孩變成一個平常人。
今天任務完成,困意捲土重來,一下子就俘虜了他。方棋困頓的往床裡面爬了爬,扯了半邊被子睡覺。
鴻元吹熄了燈,盤腿坐在床上,先看了一眼方棋,他被子沒蓋好,半邊肩膀露在外面,鴻元幫他掖好被角,托起他的腦袋把歪歪扭扭的枕頭調整端正,才退回一邊。
今天中午明明能清晰的感受到與前兩次一樣,充沛而豐盈的修為,為什麼現在又變回了乾涸到地面都龜裂的河堤,虛虛無無,什麼都沒有。
鴻元舉起自己的手,在黑暗中端詳打量,眼神冷靜平淡,似是早有預料。
他收起手,若有所思。
雖然只有區區三次,但擁有修為的感覺非但毫不突兀,甚至還有一些如魚得水,就像是這才是他的本態一樣。
鴻元回想這三次以來,之所以會突然恢復修為……
他看向那個倒頭就睡的人,神色晦暗。
都是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