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回憶（二）

  產室內，陳婉君的身體終於有知覺能動時，睜開眼，枕頭邊上就是自己呼吸微弱的孩子，肉肉的紅紅的皺巴巴的臉，她看到女兒的第一眼時心跳都漏了半拍，很想伸出指頭摸摸女兒的呼吸，寶貝還活著嗎？


  扭頭，自己身旁的那張床上是邵翠萍，夫人正在沉睡，這間病房內隻有她們兩個產婦和兩個不吵不鬧的嬰兒。


  門外有了動靜，陳婉君下意識閉上眼。


  一個醫生和一個小護士進來，先去邵翠萍那邊看看情況，繼而轉到陳婉君這裏。


  “劉醫生，不是說這個小孩身體不好要送保溫箱嗎，怎麽不抱過去？”


  醫生歎道：“醫院最後一個保溫箱剛剛給了本市食品大王李總的兒子，他給醫院捐過款。院長說，這個女嬰就算用了保溫箱日後也會有一身的病，她們家有個條件醫治嗎，救一個有80%機率長大成人且會給社會帶來經濟利益的男嬰，比救一個隻有30%能活下的貧窮女嬰，哪一個更具價值？”


  護士頓默，片刻後似懂非懂的點頭，沒再多問。


  當門從外關上，病床上的陳婉君眼角再次濕潤，她睜開眼，忍著身體的劇痛下床，抱著自己的孩子一步步挪到邵翠萍床前。


  因為一個出身在富貴人家的男嬰，她的女兒沒有保溫箱可用，在外人眼裏，因為自己的女兒身體虛弱加上自己貧賤，她們創造不了社會價值，所以被狠心的醫生拋棄，但作為母親，她不願意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去死。


  “夫人？”她站在邵翠萍的床前輕輕的叫，床上躺著的女人沒有應答。


  陳婉君呼吸急促，壯著膽子將自己的孩子放下，將繡著“駱”字包被的女嬰抱出來，然後將自己的女兒放進去。


  “你會健康的長大，媽媽保證。”陳婉君流淚親了那女嬰的臉，快速抱著調換的孩子走到自己床頭。


  普通病房，沈雲升摸摸妻子的額頭，看了眼吊水瓶，“雅清？”


  女人沒有回應。


  他看向右側病床上的小男孩，“律兒？”


  小男孩也昏睡不醒中。


  這時，門外醫生帶著兩個護士進來，看了眼手中病曆，問道：“你是家屬嗎？”


  “對，對，我是。”沈雲升起身，“我老婆孩子沒事吧？”


  醫生抬眼：“孩子送來的很及時，燒已經退了，觀察幾天如果沒事就可以出院。至於你老婆，我們檢查過後發現她小產了，她的身體很虛弱，要好好調養。”


  “小產？”沈雲升深吸口氣，眼前一黑，回頭，正好莫雅清剛剛醒來。


  兩人目光相接，隱隱都能看見彼此眼中的痛色。


  醫生囑咐幾句後出去，莫雅清嬌弱的臉雖布滿淚痕，此時，沈雲升卻似乎第一次從她的臉上看出淡淡的狠厲初生苗頭。


  “雅清。”沈雲升關切上前，“你辛苦了。”


  “不是辛苦，是痛苦。”床頭，莫雅清咬緊牙，抱著頭仰頭嘶吼尖叫，似乎唯獨這樣才能夠發泄心中的怨氣。


  “別這樣，雅清，別這樣！”沈雲升將她抱緊，懷中的女人身體在顫抖，口中嗚嗚的帶著不甘和憤恨。


  “你為什麽不早點回來？”哭聲哀怨，莫雅清埋怨錘打著沈雲升的肩，“他們欺負人，律兒發高燒都說胡話了，我求他們送我的律兒來醫院，他們不肯，說台風暴雨太大，說在這種路況下開車上路會出人命，他們想讓我的律兒死啊！”


  莫雅清雙眼發紅，露出森森白牙，“我恨他們，我恨他們！”


  “雅清。”沈雲升痛苦的隻能將她抱緊，“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都怪你！”懷中的女人突然將他推開，啪的打了他的臉，“我的孩子還是死了，我的孩子胎死腹中了，沈雲升，我今天對你發誓，這個仇，我和沈清瀾一家不共戴天！你不敢爭不敢搶的，我替你搶！你不敢說不敢做的，我替你做！殺人、放火，哪怕死後下阿鼻地獄，我也要替我還沒出世的孩子報仇！”


  “雅清你冷靜點！”


  “我不能冷靜！”莫雅清仰頭張狂的衝天花板瘋笑：“我的孩子在天上看著我了，它的父親懦弱，它的母親日後勢必強大！我忍了這麽多年退了這麽多年，換來了什麽？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一拳錘在身側，狠毒的眼掃視虛空，仿佛仇人就在眼前。


  第二日清晨，天空被昨夜一場狂風暴雨洗的幹幹淨淨，湛藍的天空上無一絲雲。


  沈雲升趴在床頭睡了一夜，雅清昨夜鬧了很久，精神瘋癲的不正常，他最後無奈叫來了醫生幫忙打了一針鎮定劑，雅清才慢慢睡過去。


  剛抬頭，右側病床的小男孩率先睜眼，軟糯糯的嗓音喊道：“爸爸。”


  沈雲升看去，淺淺一笑，上前摸摸兒子的小腦袋，燒已經退了，“律兒乖，身體不舒服跟爸爸說。”


  小男孩眨眨眼，看著另一張床上的女人，“媽媽~”說著掙紮著坐起來，掀開被子要下床。


  沈雲升將他按住，柔聲細語道：“爸爸去喊醫生來幫你檢查，下床跑來跑去暫時不行，知道嗎？”


  小男孩撅了下嘴，點頭。


  醫生很快進來，檢查之後說已經沒有大問題，讓買些早餐讓小朋友吃了恢複力氣，沈雲升答應著，臨出門前低聲囑咐兒子，“媽媽昨天為了照顧你睡了很晚，你別吵她。”


  “嗯。”男孩話不多，但點頭時相當有力度。


  病房門關上，沈雲升去外麵買早餐，房內，小男孩最終忍不住下床站在莫雅清床側，“媽媽？”


  女人睡著了還皺緊眉頭，沒有回應。小男孩站了半天，小手伸進被子裏抓住媽媽的手。


  沈雲升提著早餐回來時，便看見呆呆愣愣的小沈律站在雅清床邊，筆直的像棵樹。他剛走進，妻子也正好睜開眼。


  “醒了？”


  莫雅清動動眼珠，感覺身子沉重的像綁了鉛塊起不了身，腦袋天旋地轉。“媽媽！”耳邊清脆的男童音喊道。


  她扭頭，看見兒子安陽無恙的站在旁邊，輕淺一笑，但突然間，她猛的坐起將小孩子推倒，“滾開！”眼中帶著濃濃的憎惡和厭棄。


  “雅清你幹什麽？！”沈雲升抱起小沈律放在另一張床上，小沈律臉上帶著驚恐。


  “我…..”莫雅清看著自己的手，頓住，自己剛才做了什麽？她心底憤恨昨晚因為救一個孩子失去了另一個孩子，不是律兒的錯，不是。她抱著頭懊惱，抬頭時向小沈律伸出手，“對不起，律兒過來，媽媽抱抱。”


  小沈律坐在床上半天沒動，直到沈雲升將他抱下來放在莫雅清床頭，那雙本包含慈愛的雙手再次伸來時，他卻突然害怕的躲到父親的腿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