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往不深,不敢自詡了解,但我想,女孩家都是一樣的。就像我從前喜歡在韶和麵前跟你親近,她也是這樣。那天在船上,她大概是故意演戲給我看的吧。她想讓我知難而退,讓我對你的老師死心。”
陸時卿歎了口氣。
他剛才不跟她解釋許如清真正的用意,就是不希望兩人間最後一層窗戶紙被捅破。
他不想她記起曾經的掙紮與動搖。他騙她整整一年,叫她因此喜歡上那個似是而非的徐善,這是他的錯。她沒必要自責。
但哪怕他不說,她還是想明白了,並且坦率地直麵了它。
他不得不承認,她有時候真的比他勇敢。
元賜嫻深吸了口氣,像是下了什麽決心:“陸時卿,你欺騙戲耍我一年,我也三心二意了一年;你沒跟我坦誠你的政治站隊,我也沒和你說明元家的風向;雖然回想起那些我上躥下跳地演著,而你看笑話似的看著的日子,還是有點傷心,但我的確沒資格過分苛責你,所以……我們扯平吧。”
陸時卿艱難地吞咽了一下,默了默道:“元賜嫻,我不想跟你扯平。”
元賜嫻木然地眨了眨眼,然後聽見他道:“你不差我什麽,是我還欠著你。你要是現在跟我扯平,我上哪去償還你?”
她的三心二意是他害的,她在政治上對他這站隊不明,捉摸不透的門下侍郎有所保留也是該的。他當初雖私心裏希望她能對他坦誠,卻實則知道她那樣做並沒有錯。
元賜嫻這下好像有點懂他的意思了。他大概誤以為所謂扯平是兩不相欠,是從此一個獨木橋一個陽關道,所以拚命往自己身上攬罪,堅持要她給他償還的機會。
她好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挺沒心沒肺的,今天跟你成婚,明天就能要你和離?”
陸時卿一噎。他就是這麽想的。畢竟她到現在連個同床共枕的意思都沒有,或許是當真不願交托完璧之身,也好有條退路。
她歎口氣:“你上來。”
陸時卿這下有點回過味來了,一骨碌爬起,目光閃爍地看著她。
元賜嫻揉揉疲乏的眼:“別這麽看著我,今天太累了,先給你抱著睡,明天再說吧。”
陸時卿“哦”了一聲,語氣淡淡的,人卻一眨眼就到了她的被褥裏,腦袋裏飛快開始思考得寸進尺的計謀。
第81章 081
陸時卿一聽可以“抱著睡”, 還可以“明天再說”, 便已想到了將來孩兒出世該取什麽名好。但他很快就收斂了遐思, 還是決定穩紮穩打,先把她抱好再說,畢竟腳踏實地才能步步高升。
於是他伸臂將她卷進了懷裏, 因這回不再怕傷口露餡,便與她麵對麵著。
元賜嫻著實累了,一整天下來身心俱疲, 活像挨了人一頓揍似的, 既然心軟答應了他同眠, 也就不再費力折騰, 就這樣貼著他閉上了眼。
但她的心神卻沒真正安歇下來,仍舊滿腦子跳躥著陸時卿和徐善倆人的影子。
實則她本不是這樣好脾氣的人。她願意原諒,是因為冷靜下來想了想:倘使換作是她,將會如何選擇。
其實一直以來, 陸時卿都沒給她真正讀懂他的機會。直到今夜,被他生生割裂成兩半的這雙人影慢慢重合, 她才終於能夠明白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明白在這風雲變幻的長安城, 他活得有多艱難。
政局動蕩,群敵環伺,他在走一條荊棘滿布的路,走一條無數人畏而不敢的路。他活在夾縫裏,前有君如虎, 後有眾皇子懷抱狼子野心,左有政敵明槍暗箭咄咄相逼,右有不明真相的百姓給他冠上“走狗”的罵名。
在這種情形下,他沒法不步步為營,沒法不謹言慎行。他披斬下的每一截荊棘都拉扯著大周未來的光明,一著不慎,粉骨碎身的不止是衝鋒在前的他,更將可能是他身後的整個王朝。
這世間並非隻情愛最重要可貴,既然放眼天下,就不該活得太狹隘了。所以,如果她是陸時卿,最初心動之時,一樣不會輕易透露自己的雙重身份及政治站隊。
在這一點上,她沒道理責怪他。何況過去一年當中,沒有誰真正對誰坦誠。她不能寬容了自己的隱瞞,卻去苛責他的欺騙。這樣不對等。
至於待到後來彼此深交,他依然不說,她也並非不能夠理解。有些話一開始不講,憋久了就愈發不知如何開口,否則他又何苦給自己添累,殫精竭慮地拿一百個謊去圓起始的那一個。
而在這個圓謊的過程中,痛苦的也並非隻她一人。
陸時卿怎會察覺不到她對“徐善”的動情?她想,他有過的掙紮和傷心絕不比她少。
想通了這些,她已然有了幾分心軟,再聽陸時卿那麽驕傲的一個人,說出那樣卑微到泥地裏的話,便更沒辦法硬著心腸冷眼旁觀。
所以,她原諒他。
隻是原諒是情理上的一回事,接受卻是情感上的一回事,她眼下尚未能夠完全接受釋然,把心底的他和徐善徹底融合在一起,因此找了個借口,想將圓房的事往後拖拖,好有點時辰緩上一緩。
她腦袋發沉地想著這些,漸漸有了一絲困意,卻不意攬在她腰上的那隻手掌越來越燙,燙得她都要沁出汗來。
她不舒服地睜眼抬頭,才見陸時卿根本沒合眼,一直垂頭看著她,也不知看她這頭頂心看了多久。
她對上他的目光歎息一聲:“你不睡覺,看什麽玩意兒?”
陸時卿解釋道:“我在看,你有兩個發旋。”
“……”哦,那倒難怪他看得津津有味了。
陸時卿卻是認真的,心道她果真處處合他心意,連發旋也比別人多長了一個,長成了對稱的模樣。
他心中滿意,卻見她嘴角微抽,一副覺得他很無聊,不願搭理的模樣,背過了身去想安穩睡覺。
這一背身,他攬著她的手便被迫滑到了她另一側腰上,隔著層薄薄的裏衣,直接觸到了一塊猙獰的凸起。
元賜嫻幾乎一下便打了個顫,往床裏側縮去,似乎希冀他並未注意到。
陸時卿卻是早在商州驛站,給她剝濕衣裳時就已摸過這塊傷疤,根本不覺有什麽妨礙,倒是對她的反應感到奇怪,見狀挪了挪身板追過去:“我早就知道了,你躲什麽?”
元賜嫻聞言記起當初喝多了酒,的確為寬慰“徐善”講過這道傷疤的事,頓生悔意。
見她背著身不說話,陸時卿想她或許生氣了,便歉意道:“當初騙你是我的錯,但現在我也添了傷疤,算是咎由自取了。”
元賜嫻卻搖搖頭,示意她沒在想這個,繼而離他更遠一點,連腦袋都懸出了枕子,解釋道:“我隻有一條疤,沒配對稱的。”
“……”
陸時卿霎時又好氣又好笑,著實不知她這腦袋裏都裝了什麽,但細細想來,就覺她如此想法也不奇怪。畢竟他曾以一顆痣作借口拒絕了韶和,她因此誤會擔心他嫌她實屬正常。說到底,沒有哪個女孩家會不介意留疤這種事,更何況,她碰上的還是他這種挑剔至極的人。
但事實上,她不說,他根本沒想起這疤的不對稱。甚至如今得了她的提醒,依舊不覺得如此有礙觀瞻。
叫她添一條對稱的疤?那也太荒唐了吧。他心不疼的啊?
退一萬步講,若真是抗拒,他寧願自戳雙目。
他跟她講道理:“元賜嫻,照你這意思,我是不是還得再自捅一刀?”他胸`前那傷口也不對稱啊。
元賜嫻低哼一聲:“我哪知道你,說不定你就是這麽盤算的。”
陸時卿一噎,再往裏挪了一寸,靠過去道:“我不介意這個。”似是怕她不信,緊接著又強調了一次,“真的。”
他說完又道:“你要是不信,給我瞧瞧。”
元賜嫻回頭詫異地看了眼他:“這有什麽好瞧的?”@思@兔@在@線@閱@讀@
陸時卿上次給她剝衣裳時縛了眼,確實沒辨認出這傷疤是被何物所傷,又怕直截了當詢問會叫她記起不好的往事,便想一看究竟。
他借口道:“我瞧給你看,以表誠心,你可以注意觀察我的表情。”
“……”他怕不是腦子不好吧,她抽抽嘴角,“算了,相信你了,不用看了,睡覺。”
陸時卿卻不肯放棄:“我就看一看,又不會吃了你,你怕什麽。”
元賜嫻不理。
看她堅決不吃這激將之法,他便隻好先按捺下來,掀開被褥無奈看了眼早已繃得生疼的帳篷,等過了一炷香,見她像是睡著了,才小心翼翼探手過去撩她衣擺,準備偷摸著瞧。卻不料手剛捏著一層衣擺,就被明明該已入眠的人“啪”一下拍開了去。
他的手背一下就紅了,痛得“嘶”了一聲,然後聽她道:“陸時卿,你煩不煩,還給不給睡了?”
不“給睡”的人不是她嗎?他默默退回,仰天長歎一聲,睜眼望頭頂帳子。
有隻會趁人睡著掀人衣裳的虎狼在側,元賜嫻哪裏還能安心睡覺,看他眼都不閉,怕是打算伺機再動,隻好道:“看完就肯睡?”
陸時卿一聽有戲,忙肯定答:“是。”
她咬咬牙:“就一眼。”
“就一眼。”
元賜嫻想坐起了方便些,掀開被褥卻被陸時卿一把按住:“不用麻煩,你躺著就行。”
他說完挪了個身,掉轉了方向,往床尾靠了幾分,伸手便去揭她裏衣,動作很快,幅度卻很小,隻叫她露了一截腰肢。
元賜嫻腰腹一涼,一連眨了三次眼,覺得如此情狀好像哪裏怪怪的,但不及想明白,陸時卿的手便已觸碰到了她的傷疤,叫她細細一顫。
她忙垂眼看他,見一眼已到,就想把衣擺遮好,手伸出去卻聽他問:“是槍傷?”
陸時卿眉頭擰出個“川”字,拿拇指在她凸起的疤痕上摩挲了兩下。看這傷口形狀,像是長槍捅的,且接近腰後,該是遭了偷襲。所幸傷得不深,像被及時製止了,否則如此凶猛的一招真可能危及性命。
他喉嚨發幹,突然生出一股後怕來。
元賜嫻卻被這話轉移了注意力,看他神情憐惜,確無絲毫嫌惡之色,有點緊張地點了點頭,故作輕鬆道:“沒什麽,就是個混在軍中的叛賊。”
陸時卿歎了口氣,認真道:“元賜嫻,你上回送來的信我看了,沒裝模作樣給你回複,是怕欠下的債越積越多,便幹脆省了。但我現在必須好好答你一次。”
她遲疑問:“答我什麽?”
“我的誌願是我的,跟你無關。什麽天南海北,九垓八埏,但凡我在,四域疆土就不會有你用武之地,你別癡心妄想替大周赴湯蹈火。”他笑了笑,“這個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機會是我的,除非我先死了,才輪得到你。”
她皺了下眉頭:“你說什麽呢……”
“隻是告訴你,以後別上戰場了。”陸時卿說完又蹙眉低頭看了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