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受完元賜嫻對他膝蓋的親切問候,便以公務在身為由回了永興坊,一到書房就看鄭濯正在裏頭焦急地來回踱步,見他終於來了,像是鬆了口氣,完了質問道:“你傷那麽重,跑去哪裏?”
陸時卿一噎,然後老實道:“元府。”
鄭濯一副快被他氣死的表情,再次來回踱步起來,半晌後,拿食指虛虛點他:“你這條命遲早是她的。”
陸時卿捂著心口在一旁癱坐下來,心道早就是了,嘴上卻沒承認,換了話茬道:“蔡寺卿的事,你作何打算?”
鄭濯見他說起正事,便不再扯開去,在他對頭坐下,蹙眉道:“見招拆招吧。三哥暫時不會有機會動手,等他明日回了淮南,長安的形勢會鬆快點,咱們也好喘口氣。”
陸時卿實在不讚成把蔡禾拖下水。但鄭濯此舉是為了他,他便也不能不識好歹地說他,搖搖頭道:“我當初叫聖人提拔他,不隻因為他是你的暗樁,而是此人有大才,堪大用,隻是性子過直,處事不夠圓滑,才一直未得擢升之機。可他如今哪怕暫無性命之憂,也必將遭朝中平王一派人打壓,要坐穩大理寺卿的位子,恐怕很難了。”
鄭濯也不是不惋惜,皺眉解釋:“論年紀,他也是三十出頭,論背景,他也是雙親早亡,再論入仕時間,一樣非常吻合。我手底下當真無人比他更適合頂替‘徐善’了。”
“我知道。”陸時卿歎口氣道,“這事你暫時不用管了,我會想辦法保他。‘刺殺’滇南王的事可安排好了?”
鄭濯點頭:“今夜就能行動。”
小劇場:
元元:我跟你講,你這個膝蓋啊,要用我們滇南的名藥塗過才好哦!
慫慫:哦?是何等名藥?
元元(伸手攤開,微笑麵對鏡頭):雲南白藥,專治跌打損傷,瘀血腫痛,一噴就好。
顧導:……你們這條硬廣,背著我收了多少讚助費?
第73章 073
翌日一早, 滇南王在劍南道北遇刺的消息便震動了京城。聽聞刺客來勢凶猛, 足有百人之眾, 滇南王在對敵時為保護王妃中了暗算,負傷累累, 性命垂危, 幸得隨從一路護持, 堪堪逃出敵手。
這是元賜嫻與鄭濯及徐善事先商定的計劃, 她得到消息時自然鎮定,隻是心裏也清楚, 要將戲做得逼真,阿爹難免受皮肉之苦, 所謂“負傷累累”也並非全是假象。
她當即假作慌張之態匆匆進宮, 懇請聖人施以援手,在紫宸殿泫然欲泣地狠命演了一出,叫原本還處在驚疑不定中的徽寧帝不得不迅速下旨, 令整個劍南道戒嚴,加強巡防, 與此同時派周邊州縣官兵護送元易直夫婦南下。
至此, 平王的計謀不攻自破,鄭濯也算在接連傷損了陸時卿與蔡禾以後,勉強扳回一局。
元賜嫻在紫宸殿傾情演出的時候,陸時卿就在一旁隨侍聖人。徽寧帝安撫了她幾句,眼見沒大有用,就幹脆把她交給了他, 叫他們小倆口自己處去。
平王一早便已啟程回淮南,陸時卿的危機可算暫且解除了,他原本思忖著,也許可以趁早與元賜嫻坦白身份的事,卻不料她出殿後仍舊入戲,一副非常擔心元易直的模樣,連他也瞞得滴水不漏。
他心裏一堵,就沒能啟齒,也裝得毫不知情,還跟她細細分析這批刺客可能的身份。元賜嫻也是點頭如搗蒜,時不時對他的觀點表示讚同。
倆人一路拚演技拚回勝業坊,元賜嫻跟他在元府門口別過,便快步回了院中書房。揀枝正在那裏等她。
阿爹那邊大致不須擔心了,但她心裏有一樁事,已從昨日記掛至今,急需求個答案。
昨天在含涼殿附近,平王跟她提及了蔡寺卿。她跟蔡禾素無交集,故而當時確是下意識一愣,卻很快察覺到了平王的窺探之意。跟這種老奸巨猾的政客打交道,他就是抖個胡子,都可能是有深意的,更不必說是從他嘴裏說出的人事。
今早平王離京,長安的眼線跟著撤出不少,她見形勢安全了,便派揀枝出去打聽這事。眼下想是有了結果。
揀枝見她回了,忙上前道:“小娘子,關乎蔡寺卿的訊息很多,但有幾條應該是您感興趣的。”她挑了重點道,“此人三十一歲,出身民間,雙親早亡,原先在地方任職,四年前方才入京為仕。”
元賜嫻聽罷果真一滯。
這段介紹說詞有點耳熟,除卻做官這一點,其餘的都能與徐善大致吻合。
她繼續問:“還有什麽別的發現沒?”
揀枝點頭:“婢子在蔡府附近蹲守了一上午,其間見蔡寺卿出過一次門,因此留意到,他的右手掌心纏了繃帶,似是受了不小的傷。”
元賜嫻緩緩眨了三次眼,電光火石間,腦海裏飛快閃過一幕場景。
花朝節當日山崖頂,徐善遭暗算的一刹,曾有機會以手阻攔刀鋒,但他伸出右手後,卻半道突兀停止,因此生生捱上了那一刀。
她當時確實覺得奇怪,可後來眼見他傷重昏迷,自然也就不可能拿這種並無意義的問題叨擾他,隻當他是一時失手。眼下聽揀枝一說,才再次心生疑竇。
她突然有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徐善可能不止是徐善。
這一刀,並非他擋不住,而是他不能擋。因為除卻布衣謀士外,他還有另一重身份。一旦他被刺破手掌,在如此明顯的地方留下傷口,這重身份就曝光了。而這也是平王派來的刺客在明知無力殺人的情況下,仍拚死刺出這一刀的緣由——他想將他從暗處揪出來。
但徐善卻絕不是這個蔡禾。她親眼看見匕首插在他胸口而非掌心,所以右手受傷,且與徐善年紀、背景、入京時機相當吻合的蔡寺卿隻可能是他的替身,是鄭濯向平王拋出的假誘餌。
如此,反過來想,既然平王能夠相信蔡禾即是徐善,便說明他原先就將懷疑的對象放在朝堂上。也就是說,徐善極可能是朝中某位官員。
想到這裏,元賜嫻不由瞪大了雙眼,似是震驚得有點暈眩,伸手扶了把案沿。
她腦袋霎時轉得飛快,不斷回想這大半年來與徐善的一次次交集,最終將思路停在了他來元府赴宴,她裝醉掀開他麵具的那晚。
她對他消除懷疑與戒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當晚看見了他麵具後邊斑駁的臉。但如今回過頭去重新審視,她卻發現,其實這件事是有漏洞的——那就是她給了他掩藏真麵目的時間。
她低估了徐善對人心的把握和算計。實則或許,早在前頭她邀約他對弈,請他賜棋的時候,他就已經猜測到她的心思,之後赴宴,自然料知她將出手試探,故而提早弄了這樣一張駭人的麵孔有備無患。
他臉上的傷是假的。他騙了她。
揀枝見她眉頭緊蹙,眼光閃爍,遲疑詢問:“小娘子?”
她回過神應了一聲,突然問:“昨日朝會,可有官員請了病假或事假?”
“婢子不知,可要替您去查探查探?”
元賜嫻神情嚴肅地點點頭,又道:“倘使沒有,就擬一份朝中五品以上官員的名單給我。”_思_兔_網_文_檔_共_享_與_在_線_閱_讀_
昨日的朝會並非大朝,照製隻有五品以上的官員能夠參加,如她所料不錯,徐善就在這些人當中。
揀枝查了一輪,發現昨日有個吏部的老臣因病未去上朝,但元賜嫻看過他年紀後,立即排除了可能,緊接著篩選那份名單。
五品以上都已算不小的官,除了年紀最輕的陸時卿,其餘大多在三十以上,至於偶有幾個二十七、八的,在身形上也差不了多少。她因此隻刪去了些年事過高的,然後又從中摘出了武官和幾個土生土長在長安的,最終列出了大約二十名重點懷疑對象。
然而之後便沒了進展。
這些高品階的官員沒一個是好糊弄的,以她身份,既不可能上門拜訪,又沒法去到宣政殿觀朝,根本無法接近他們。叫揀枝冒險蹲了其中幾個官員的府邸,也沒發現有誰傷病的。跟陸時卿旁敲側擊地問問,卻見他一副不太爽利的模樣,仿佛覺得她攀了他這“高枝”不夠,還要再去攀別枝似的。
她別無他法,隻有等到三月初一,阿兄去上大朝,托他幫忙留意。可這時距離徐善遇刺已過了半個月,再要借機有所發現著實很難。元鈺挑了名單上幾個人有意親近,稱兄道弟一般一個個捶他們胸口,結果自然沒發現誰神情有異。
再到三月十五,這傷口都初步愈合了,機會就更渺茫。元鈺再度無功而返,倒是帶回來另一個與徐善無關的消息,叫心裏一直落疙瘩的元賜嫻轉移了注意力:據傳,南詔太子細居準備在四月裏進一趟京。
自打正月戰事過後,南詔便安分退居境外,未再騷擾大周。南詔太子不知何故,一改近幾年與大周敵對的策略,轉而向朝廷示好,似有對周皇俯首稱臣之意,近來更提出意欲恢複兩國斷絕多年的互市商貿。
徽寧帝本就是虛榮好臉之人,向來很看重所謂的“大國姿態”。如南詔真心願意臣服,一則,南麵諸異族有可能紛紛效仿,積弱多年的大周將得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振興時機;二則,滇南王或將再無用武之地,他便能夠名正言順地削弱滇南的勢力,消除多年來的心腹之患。
所以當細居向朝廷如此示好之時,哪怕朝中出現不少反對的聲音,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徽寧帝仍舊保留了接受的態度,聲稱願意跟他當麵一談。
四月初旬,細居以南詔使節之名北上,於四月末旬抵至京畿,被徽寧帝以大國之禮迎入長安。當日,大明宮設接風宴,百官列席,從午時至夜,酒肉歌舞極盡奢靡,絲竹管弦,琴瑟簫笛,一刻未止。
細居在宴上奉上了此行所帶的珍寶,多是玉石珍珠,以及來自與南詔西南接壤的驃國的金器。徽寧帝收下後,自然大手一揮,賜了他更為貴重的回禮,以彰顯大國對他臣下子民的厚待。
終於散席時,不少反對與南詔交好的官員一個個大肆搖頭,無奈跨出了殿門。
陸時卿並非喜怒形於色之人,倒是於席上與列座僅次於徽寧帝的細居友好地打了幾個來回的官腔,臨走還含笑誇了誇他戴在小指上的那枚,自以為屬於元賜嫻的玉戒。
細居也是與他三月多不見,如隔兩百多個秋的樣子,用不太流利的漢話親切問候他準備何時大婚,聲稱希望此行能吃上一杯酒。
散席後,陸時卿淡然出宮,心裏嗤他臉大如盆,等回到府上,沐浴完準備歇息,卻聽曹暗匆匆報來個消息,說暗探查到細居離開大明宮後似因醉酒迷了路,眼下正離勝業坊一裏之遙。
陸時卿馬上就不淡然了。
醉酒還能迷路,迷路還能剛好準確無誤,完美閃避巡夜的金吾衛,迷去了元家所在的勝業坊?他怎麽不來他這永興坊做做客?
陸時卿在床上來回翻滾了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