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一躍而起,轉而一個前撲,飛跨向元賜嫻的馬,似乎準備從後方鉗製她。


  她等的卻就是這一刻,待聽聞身後起落動靜,不等他坐穩在她馬上,便頭也不回,反手掌刀,從脅下往後斜刺而出。快準狠,“哧”一聲響,一刀穿膛。


  男子萬沒料到這記毒手,瞪大了雙目僵在馬上,眼神漸漸空洞起來。


  元賜嫻一手拉扯韁繩,保持身下馬的平穩,一麵扭頭將刀用勁拔出。血濺三尺,滾燙而腥氣的汁液灑了她一臉,她忍住一陣翻湧的嘔意,一把推了男子下馬,抽出鞭子的手微微有點發顫。


  她上過戰場,但這是她親手殺的第一個人。


  不過元賜嫻很快就沒工夫瞎想這些了,因她確信了一件事:黑衣人行動如此分散,表明徐善尚未被發現。很可能是他在趕去找她的半途意識到不對,轉而匿入山中,使計迷惑了他們。


  她得比這些人先找到他。


  她大力揚起一鞭,待行至前方岔路,飛快判斷了一眼地形,挑了個方向一路上行,接近崖頂之時,遠遠聽見一陣細微的刀劍相擊聲。


  因上崖的路過於狹窄無法策馬,她一個翻身下來,疾奔直上,一眼就見開闊的崖頂,四名黑衣人正與徐善纏鬥,一旁已躺了兩具屍首,死相很是怪異,像是倆人在對衝時互相刺穿了胸膛。


  她情急之下竟不由失笑。


  聰明人有聰明人的打法,徐善雖非武人,卻還挺遊刃有餘,別說受傷,竟連麵具都沒掉。


  陸時卿一個閃身,避過朝他麵具斜刺來的一劍,一腳將對方踹下了懸崖,抬眼看見滿臉血汙的元賜嫻不由窒住。


  他猜到她會摸透前因後果,卻道她會選擇搬救兵而不是親自來。


  她現在是在做什麽,為徐善拚命嗎?想叫他陸時卿“守寡”嗎?


  他恨恨咬牙,憋著口氣提刀再殺。


  元賜嫻不敢盲目動手添亂,瞅準他被三人合圍到崖邊的時機才疾奔而上,衝過去就是一刀捅穿了一人後腰,與此同時提膝照另一人的要緊地方狠狠一頂。


  陸時卿一把將第三名黑衣人摜下山崖,回頭看見被元賜嫻頂得滿頭大汗,翻滾哀嚎在地的刺客,不由跟著覺得某處一痛,驚愕瞧她一眼,然後才記得揮刀結果了地上人。


  四麵一刹歸於死寂。元賜嫻扶膝鬆了口氣。


  這看似非常危險的崖頂,倒的確是頗能利用的地方。徐善選擇如此地勢,也是遵循了所謂“易勢破局”的智慧之道。


  她喘熄一晌問:“先生有沒有受傷?”


  陸時卿差點拿本聲說話,臨到嘴邊才如懸崖勒馬一般頓住,改以徐善的聲音道:“我沒事。縣主的膝蓋……”他遲疑下望,“還好吧?”


  她站直了擺擺手道:“稍微有點痛,還好。”主要是剛剛好像不小心踹到那人掛在腰間的刀鞘了。


  陸時卿卻是一愣。


  什麽?竟然有點痛?難道那畜生方才是硬的?


  元賜嫻不知他何故噎住,忙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趕緊下山吧,殿下已在趕來接應您的路上。”


  陸時卿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膝蓋,聞言才收回目光點點頭。


  她便當先轉身往山下走,終於得空提袖去抹臉上的血汙,卻正是這放鬆戒備之時,忽聽身後一陣異響。


  元賜嫻驀然回首,就見一具“屍首”猛地暴起,抓了手中一柄匕首朝徐善前心刺去。


  第69章 069

  陸時卿正因元賜嫻此番拚命之舉心煩意亂, 當真走了個神, 未能第一時間察覺異動, 等刀尖近他前心三寸之遙才下意識伸手去擋。


  但他手伸出卻忽地一滯,驀然停在刀鋒之外。

  如此一息過後, 匕首已刺入他的胸膛, “哧”一聲響, 一下入肉寸許。


  元賜嫻隻來得及趕在之後衝到他跟前, 踢開那名傷重之下強撐暴起的刺客,大驚失色攙住他:“先生!”


  她喊完, 詫異地看了眼地上已然咽氣的黑衣人,再看看陸時卿。


  黑衣人到底是強弩之末, 最後一刀全憑意誌刺出, 並不如何有力。他方才伸出手時雖晚了一步,卻尚且來得及捏住刀尖,大不了便是割傷掌心的事。


  但他怎麽關鍵時刻出了個神?


  陸時卿雙目一陣暈眩, 下意識抓緊了元賜嫻的手腕,卻因知道她不可能承受他整個人的力道, 強撐著沒有倒下去, 直到隱約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模模糊糊看到個人影衝上來。


  是鄭濯趕到了,奔上前扶住了他。


  陸時卿這才鬆了股強撐的勁,借了他的臂力,咬牙跟他說:“叫她走……”


  到了這種關頭,他仍舊用了徐善的聲音。


  鄭濯知道他是怕傷重暈厥, 暴露身份,看了眼插在他胸口的匕首,蹙眉道:“我知道。”又跟顯然嚇得不輕,嘴唇打顫的元賜嫻道,“縣主的馬車可在附近?”


  元賜嫻的眼直直盯著陸時卿胸口的刀子,根本沒聽清倆人剛才一來一去的對話,直到聽聞“縣主”二字才回神,問:“您說什麽?”


  鄭濯重複道:“我說馬車。先生傷重,不能在馬上顛簸了。”


  她聞言搗蒜般點頭,說了句“我去找”就轉身狂奔下山。


  等她走後,陸時卿被鄭濯攙到一塊山石前坐下,盯著元賜嫻離去的方向問:“山中刺客……清幹淨了?”


  “幹淨了,放心。”鄭濯答完,小心撕開他一角衣襟,避免牽動刀柄,一麵察看他傷勢一麵飛快道,“沒傷到要害,但位置有點懸,現在拔刀太險,恐怕真得等她找來馬車,你撐一會兒。”


  他剛才是為避免陸時卿暴露才支開了元賜嫻,眼下看來,馬車確實是必須的。


  陸時卿卻沒先關心自己的傷勢,用力眨了下眼保持清醒,交代道:“去看看那名刺客的死相……”他指的是最後暴起的那個黑衣人。


  鄭濯問清是哪個後,忙起身去察看,回頭答:“是失血過多而亡。麵朝下,雙腿蹬直,左手壓在胸口。”他說完似有所覺,補充道,“壓在跟你傷口一模一樣的位置。”


  陸時卿低咳了一下,虛弱道:“把他的左手改成壓住右手掌心……”


  鄭濯趕緊照做,隨即走回道:“怎麽回事?”


  其實他剛才就覺得不對勁了。他是習武之人,很明顯看得出這一刀出手綿軟,照理說,陸時卿不該中招的。


  匕首還未拔出,陸時卿尚能勉強保持神誌,答道:“平王對我起疑了……”


  薑家倒得太過幹脆利落,平王從中察覺不對,懷疑“徐善”並非布衣謀士,而很可能是隱藏在朝中的某位官員。


  今天這批刺客正是平王派來的,首要目的是除掉“徐善”,見計劃失敗則退而求其次,企圖驗明他的身份。


  那名黑衣人知道自己即便偷襲掀了“徐善”的麵具,看清他是誰,也已不可能有命回去報信,因此選擇在他身上明顯處留下傷口。假意使了看似凶猛的殺招,就是為了逼一個人作出遇險時的下意識反應。


  但陸時卿卻臨頭醒悟,硬捱了他一刀,黑衣人便在臨咽氣時壓住了胸口,表明自己刺傷了“徐善”的這個位置。一旦平王派人來收屍,得到這個訊息,便有可能順藤摸瓜找出陸時卿。


  “徐善”做謀士的事暴露就暴露了,甚至元家與鄭濯被證明有所牽扯也不是必死的絕境,唯有他的站隊被揭發,這多年潛伏,步步為營的一切才都完了。

  所幸現在,他叫刺客留下了假訊息。


  鄭濯聽罷想通了究竟,歎口氣,揭開了他的麵具,看他臉色灰敗,滿頭冷汗,反笑道:“不想叫她守寡就撐住了,你這一死可是一屍兩命,陸子澍沒了,徐從賢也沒了。”-_-!-_-!

  陸時卿嗤了一聲,這下倒跟回光返照似的清醒了點:“死不了,脾氣大,命也大。”說完像是想講點能叫自己精神些的事,“嘶”了一聲,問鄭濯,“你說她是不是對‘徐從賢’太好了點?”


  鄭濯覷他一眼:“不都是你?有什麽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陸時卿疲憊地笑笑。


  他不是非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而是他扮演老師,本是全然照他言語習慣、舉止聲色來的,甚至連愛好、理想與思考方式也是。後來雖因動情,數次在元賜嫻麵前扭曲了老師的形象,但他實在分不清,這個“徐善”究竟有幾分是他自己,有幾分是老師。而元賜嫻對這個“徐善”的好感,又究竟源於他那幾分,還是老師那幾分。


  他靠著這個惱人的問題撐著昏沉的眼皮,直到聽見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才倏爾醒神,掙紮著想去拿麵具。


  鄭濯當然比他更快一步,直接把麵具一把拍在了他臉上,以一種仿佛要毀他容貌的架勢,痛得他差點悶哼出聲。


  是元賜嫻回來了。她跑得氣喘籲籲,人未到聲先至:“馬……車來了……”


  鄭濯一把攙起陸時卿,隨她往山下走,將他架上了馬車。


  車來得如此之快,其實還靠揀枝和拾翠。倆人在元賜嫻策馬離開後,當即趕去附近驛站重新弄了馬,一路往這邊追。往上的山路有一段崎嶇狹窄,原本不夠馬車通行,硬是經由主仆三人披荊斬棘,死命駕了上來。


  得知徐善受傷,兩名婢女又慌忙拿了馬車裏原先備有的器具去打來水準備好。


  元賜嫻見狀也想掀簾進去,卻被鄭濯攔在外頭:“我得給先生處理傷口,勞請縣主策馬護送。”


  她隻好聽他的,點點頭:“那我叫拾翠給您搭把手。”


  鄭濯怕再拒絕叫她起疑,便點頭應下。


  元賜嫻命揀枝駕車往長安城趕,自己則心驚膽戰騎馬在旁,片刻後,隱隱聽車內傳出一聲極盡忍耐的悶哼,隨即響起很多窸窸窣窣的動靜。


  她緊抿著唇一言不發,一路僵硬地揚鞭策馬,直到鄭濯的侍衛趕來接應他。


  這個決定並沒有錯。元家的馬車必須還給元賜嫻。


  元賜嫻眼瞅著幾名侍衛將已然昏厥的陸時卿扛到另一輛馬車中,遲疑問後腳掀簾下來的鄭濯:“先生如何了?”


  鄭濯滿手的血都來不及擦,簡單道:“暫且沒事,縣主放心。”


  元賜嫻聽見這一句“沒事”卻也談不上輕鬆,隻是看了眼他的手,勉強點了點頭。


  照關係講,徐善跟鄭濯更親近,她自然沒道理說拜托之言。而對大局的顧全又令她哪怕再心焦也不可能親手送徐善回城照顧他。


  她實在什麽都做不了,也不合適做。


  鄭濯剛才憂心陸時卿,全然沒注意元賜嫻,此刻才發現她一身狼狽血泥,甚至連衣裳都破了幾處,不由眉頭一皺,暗歎自己粗心大意了,道:“你趕緊回府,一有消息,我會立刻送來。”


  元賜嫻朝陸時卿的方向看了眼,頷首道:“多謝殿下。”然後轉身回了馬車。


  揀枝駕了車往城裏去。


  元賜嫻甫一掀簾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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