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元賜嫻朝她道了聲“謝”,轉身往後園走回,一邊撚開了手中紙條,看到上邊一行小字:“明日辰時,延興門。”


  第66章 066

  元賜嫻一瞧之下便明白了鄭濯的意思, 今日府上賓客眾多,且不說隔牆有耳, 倆人一道離席太久, 恐怕就將招人眼,自然不宜當下言事。


  鄭濯這個字條想來也是支開那名少女後匆匆寫下的, 因此並未來得及說太多, 隻與她約了明日詳談。


  由此,她心中也大致有了答案:那位小娘子一定與她或元家有什麽關係, 否則鄭濯不會這樣說。再聯想方才所聽,那個刻意壓低、偽粗了,卻仍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她估計八成就是薑家二房嫡女, 薑璧柔的從妹薑璧燦了。


  當初薑璧柔被趕出元家後, 元鈺仁至義盡地知會了薑家, 但薑家礙於聖命,根本不敢將她接回長安, 隻派了名嬤嬤去城外照顧她。


  後來很快,薑家沒落, 這名嬤嬤怕受牽連, 卷了細軟逃奔,城外便隻剩了薑璧柔孤零零的一個。薑家上下都是自顧不暇, 也就一時沒人記起她。反是元賜嫻差揀枝去瞧過一次。


  她倒不是後悔心軟,隻是見阿兄尚有些消沉,怕薑璧柔這時候死了, 反倒叫他難以釋懷,故而就給送了點吃食和湯藥。


  薑璧柔本就體弱,又因喝了徽寧帝賜下的酒,已然病得很厲害。元賜嫻估摸著她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本想薑家無人,到時給她收個屍的,不料下次再派揀枝去,那裏已經空空蕩蕩。


  揀枝問了左鄰右舍才知,薑璧柔的確病死了,但當夜,有個年輕小娘子來給她收了屍。


  元賜嫻彼時就曾懷疑是薑璧燦,卻因薑家已然唱不出戲來,也就沒大在意。但眼下看來,這個小姑娘倒是蠻頑強的,也不知又要整什麽幺蛾子。


  她為此不免慨歎一聲。她不怕薑璧燦使小手段,隻是這件事叫她略微有點沮喪——好像夢裏種種都是難以躲開的宿命,哪怕這一次,陸時卿千方百計幫她整垮了薑家,可薑璧燦和鄭濯的牽扯仍舊無法避免。


  她一時悲觀地想,元家的命運興許也是這樣。


  元賜嫻一路踢著顆小石子回後園,卻很快沒精力再頹喪,因遠遠就聽見了陸時卿的聲音。她不過走了一陣,這流觴宴似乎就變了風向,由對詩改為論典了。


  她望見陸時卿負手站在長條案邊,朝曲溪對岸一名少年笑道:“竇兄此言差矣。”


  這是在論什麽典籍?她盡可能不惹人注目地回座,卻是一坐下就見隔壁一名小娘子湊過來跟她咬耳朵:“縣主可錯過好戲了。”


  元賜嫻瞅瞅站在一旁與人論典,看也沒看她一眼的陸時卿,小聲問道:“什麽好戲?”


  這名小娘子悄悄道:“您瞅見對頭那些麵紅耳赤的郎君沒?籠統八個,都是被陸侍郎氣下去的。您走後,場上開始論典,陸侍郎也不知怎麽,似乎很不高興,一口氣對八個,劈裏啪啦說得他們啞口無言。真是可憐了這些年輕的郎君……”無端承受了那無名的怒火。


  元賜嫻不由一愣,抬頭仰望了一下看起來仿佛十分偉岸的陸時卿,見他臉色的確很不好看,冷笑了一聲道:“竇兄這話更是錯得離譜。誠然先賢有言:賢賢易色。但竇兄卻犯了學者望文生義的大忌。”


  對麵竇姓少年似不服氣,認真辯解:“所謂賢賢易色,一則指見賢思齊,摒棄女色;二則指對待妻子,看中其內在品德而非外在容貌姿色。自古如此解讀,何來望文生義一說?陸侍郎恐怕是強詞奪理。”他說完,忍不住看了元賜嫻一眼。


  元賜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哦,她的確是有點姿色,陸時卿也好她這一口,但她沒教他這樣強詞奪理啊。


  陸時卿笑笑,也看了眼元賜嫻,然後反問:“竇兄以為,‘賢賢易色’中的‘色’是指什麽?女子,女色,男女之色?如此恐怕就太狹隘了。身為後人,讀習經典當回歸曆史,成全聖意,竇兄以今世眼光曲解先聖之意,說隻是望文生義都是陸某客氣。”


  “於古,夫妻關係便是人倫之始與王化之基,作為先聖的孔夫子又怎會違反人之常情?人有五感,眼耳口鼻身,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是‘色’,甚至諸如態度、舉止等一切形色之物也是‘色’。竇兄以女色論之,不單片麵,且亦有鄙薄在場諸位小娘子的意思。”


  竇姓郎君被說得一愣一愣的,四麵青年才俊也是一懵,似乎從未聽過這種解讀,一時又覺新奇,又覺懷疑。


  元賜嫻看了陸時卿一眼。


  這張嘴真是挺能講的。可說好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先輩當給後生讓路呢?


  陸時卿繼續道:“再說女色。貌之於德自然是外物,但若不切實體會,隻聽旁人講說,又如何真知孰輕孰重?照竇兄這般一味貶低外物,與盲者不問貌何異,與滿口仁義道德,卻實則欺名盜世的偽君子又有何異?古來不曾拿起,便無資格談放下。”他笑笑,“當然,竇兄年紀小,也無怪涉世尚淺。隻是你若非要和陸某談德與女色孰輕孰重,還請懂之而後論之。”


  四麵霎時一片嘩然。


  哇,這個陸時卿真是好不要臉,仗著未婚妻在旁便如此嘚瑟。敢情在場就他一個拿起過,有資格談放下咯?


  但偏偏他的話又叫人無法反駁。畢竟翻遍長安,也找不到誰蓋得過瀾滄縣主的容貌,若陸時卿說他沒體會過真正的女色,恐怕在座還真不敢有第二人說懂。


  對頭竇姓少年滿臉通紅,隻覺胸口仿佛被利刃穿透,險些沒忍住拿手去捂。


  他想,大概這就是……聖賢的力量吧。


  他不禁深深歎服,拱手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竇某謹記陸侍郎教誨,改日學有所成,必將登門與您再論!”


  陸時卿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客氣,然後瀟灑回座。


  元賜嫻嘴角微抽,拉拉他的衣袖,壓低了聲問道:“你是認真的嗎?我怎麽聽著這麽……”這麽誤人子弟呢?

  陸時卿當然不是認真的。誰叫元賜嫻自顧自離席去追鄭濯,將他拋棄在此。他心有不平,當然要找人出出氣。


  不是他說,這才掰倒了九個,她再晚回來一點,在場所有人都要遭殃。


  但陸時卿畢竟不願承認自己在胡說八道,一本正經道:“是認真的。”


  元賜嫻被他剛才那番貌似厲害的話唬得摸不著頭腦,將信將疑“哦”了一聲,然後問:“看樣子,今天流觴宴的頭彩非你莫屬了。這樣我會很忙的。”


  他原本還在氣頭上,聞言怪道:“你忙什麽?”


  她托著腮苦惱道:“明年就該輪到你主持流觴宴了,咱們府上來這麽多客人,我可不是要忙壞了?”


  陸時卿先是一愣,然後反應過來她這句“咱們府上”,便是什麽醋意惱意一刹煙消雲散,嘴角禁不住一點點慢慢揚起,偏頭悄悄遮掩這難以抑製的激動之色。


  元賜嫻偷偷斜眼瞅了瞅他。


  嗤,真是好哄。


  當日流觴宴,陸時卿當之無愧拔得頭籌,而後先送了元賜嫻回勝業坊,再默默回府。


  翌日二月十五花朝節,正是人們一年一度結伴郊遊,踏青賞紅的好日子,卻也恰逢望朝,朝廷不給假,陸時卿便沒得出門,剛好省去了元賜嫻跟他解釋已有他約的事。

  元賜嫻坐了馬車出城,於辰時準時到了延興門,恰和鄭濯的車駕並肩齊過。四麵人多眼雜,倆人心照不宣,都未喊停馬車,繼續直直往東行去,仿佛當真隻是碰巧路過。


  一直等行過了漉橋,踏春的行人逐漸變得分散,鄭濯才先喊停了馬車,繼而上了附近一座不起眼的山。


  元賜嫻則叫馬車再駛遠了一些,再作賞景之態,踱步繞回山中。


  春山看景是花朝常事,倆人如此作為,倒不似刻意相約,哪怕給人瞧見也不會起疑。如此折騰了一番,元賜嫻終於在山頂一座石亭跟鄭濯接了頭。


  這座石亭建得偏僻,似已有些年頭,看上去相當破舊,且背靠山石,雙麵臨崖,若有人靠近,必然第一時間被亭中人發現,故而算得上十分安全。


  如此一番判斷後,元賜嫻放心在亭欄邊坐了下來。


  鄭濯倒是君子,因眼下是孤男寡女,便特意將靠山石的一麵留給了她,自己則坐在危險的臨崖處,以示絕無冒犯之意。


  他笑了笑道:“勞煩縣主跑這一趟。長安城內近來眼線密布,花朝節外頭人多,反倒不容易惹眼。”∮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元賜嫻當然曉得,平王還未離京,恐怕盯鄭濯和元家盯得厲害。


  她回他一笑:“殿下客氣了,是我想向您打聽消息的,您今日本該在罔極寺誦經,偷偷溜出來才是辛苦。”


  鄭濯朗聲一笑:“我每次都誦得昏昏欲睡,還得感謝今日縣主相救。”


  幾句客套來去,鄭濯收斂了笑意,正欲談及正題,卻突然往山道處看了一眼,略微一愣。


  元賜嫻隨他目光回頭一瞧,就見山道口來了個玄色寬袍,木簪束發的男子,爛漫春光照得他一張銀色麵具熠熠生輝,山花投落在他身後,豔得近乎惹眼。


  元賜嫻也是一愣,問鄭濯:“徐先生怎麽來了?”


  鄭濯笑得無奈,心底不由歎息一聲。


  是啊,陸時卿這小子怎麽來了。


  第67章 067

  邀約元賜嫻的事,鄭濯當然跟這為人未婚夫者事先打過招呼, 也說明了緣由和地點。陸時卿昨天非常大方地應了好, 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異常。


  但鄭濯還是低估了這人陰魂不散的本事。眼下不過巳時,陸時卿恐怕是暗暗使了點小詭計叫大朝早早散了, 然後插翅飛過來的吧。


  瞧著“徐善”此刻從容不迫的腳步, 鄭濯心裏嗤笑一聲,麵上也隻好替他遮掩道:“是我約了徐先生一道來的。”


  元賜嫻收回目光, 不由神色一緊:“可是有大事?”


  要不怎會突然三人會晤?之前可都沒有這等排場的。


  鄭濯點點頭:“是有關滇南王的事,不過我與徐先生昨日已連夜商議出了應對之策, 今天邀約你來, 一則請你放寬心, 二則便是想跟你談談後續。”


  倆人說話間,陸時卿已然到了石亭。但元賜嫻一聽事關父親,便沒心思跟他多招呼了, 隻朝他略一頷首就急問鄭濯:“薑璧燦是衝我阿爹來的?”


  陸時卿一句有禮的“縣主”登時噎在了嘴邊。


  好吧,不打招呼就不打吧, 反正是跟徐善打,打了也白打。


  他心中長歎一聲, 找了另一麵背靠山石的亭欄坐下。


  懸崖邊太危險了, 他不想等會兒看見元賜嫻跟鄭濯眉來眼去,一生氣就栽下去。


  鄭濯看了他一眼,心裏哭笑不得,麵上則接了元賜嫻的話,解釋道:“昨天來的是薑家小娘子不錯。薑家沒落以後, 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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