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撲棱撲棱飛了好不好,麵上嗤笑一聲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隻是履行承諾罷了。”
胡說吧他。滇南和長安距離多遠,她再清楚不過,他這個腳程都已經急得踩了風了。
想到這裏,她有恃無恐道:“說的是下回再見就提親,你也可以永遠不來見我啊。”
陸時卿噎住不說話了。
永遠不見?美得她。除非他死了才行。
待到了勝業坊元府,元賜嫻一下去就見府門口停了輛闊綽的馬車,正有仆役從裏頭往下搬東西,眼瞧著一溜排的,便是一隻雁,一隻羔羊,再各一斛的酒黍稷稻米麵。
這是大周規定的,婚儀六禮之首,納采一環中的定親禮。自皇子王以下至於九品都是一樣的規製。
但元賜嫻卻是一愣,回頭問陸時卿:“這太快了吧,我阿爹都沒說同意呢,你就先趕著送納采禮了?”
他淡淡“哦”了一聲:“我公務繁忙,一次辦了。不同意就再說。”
元賜嫻斜昵他一眼,當先跨入府門,忽聞一聲犬吠,抬眼一看,就見小黑躥了出來,像是嗅到了同類,哦不,非人類的氣息,一躍撲向了一名陸府來的仆役,直向他手中的大雁叼去。
那名仆役不防這麽大一隻黑皮獵狗突然襲擊,手一抖,驚嚇間把雁高高拋起。
活雁被縛了翅膀,飛倒是不會飛了,卻是到了半空中,眼看就要摔成一灘爛泥,變成一隻死雁。
這是活活要把婚事攪黃啊。
陸時卿牙一咬心一橫,疾步上前,雙手一伸。
“噗”一聲響,大雁穩穩墜入他懷中後,天空悠悠落下幾根雁毛,恰好飄了縷在他頭頂。
陸時卿的臉黑了。
元賜嫻是他的魔咒,一生的魔咒。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元賜嫻愣愣回頭,忍了忍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與此同時腦袋裏飛快閃過他當初狼狽墜湖,與芙蓉花共景的場麵。
陸時卿恨恨剜她一眼,再一低頭,就見小黑不知何時拱到了他腳邊,正仰頭渴盼地盯著他手裏的活雁。
狗跟雁,不至於產生情愫吧……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把雁抱得更緊一些,然後聽見一個聲音朗朗道:“不畏狗勢,不懼髒臭,很好,陸侍郎,勉強算您過了我這關,往裏請吧。”
陸時卿抬頭看了眼遠處笑得非常欠收拾的元鈺,忍氣道:“多謝元將軍。”
元鈺擺擺手:“不客氣,看在你這麽想喊我大舅子的份上,我當然該對你多加關照。”說話間,著重強調了一下“大”字。
陸時卿真煩這個惱人的輩分,奈何今天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朝他略一頷首,步履僵硬地繞過了小黑,將活雁交回到仆役手中。
元賜嫻正要上前幫他把頭頂的鳥毛取了,卻被元鈺喊住:“賜嫻,你可還姓元呢,給我過來。”
她隻好朝陸時卿訕訕一笑,然後隨阿兄走了。
媒人已在中堂與元易直和馮氏天花亂墜地說親,說陸時卿是如何的一表非凡,是怎樣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元賜嫻照規矩不宜露臉,卻又實在好奇結果,便想去聽個牆角。可惜精明如爹,她那種偷摸功夫放在別處勉強好使,擱眼下就是一到後窗就被仆役架著胳膊送回房的命,便是一直等中堂人都散了,才得以詢問究竟。
拾翠第一時間來與她回報:“小娘子,成了成了,您與陸侍郎的婚事成了!”
這場麵簡直跟中了狀元似的。
元賜嫻問道:“阿爹阿娘怎麽說的?”
“說是答應陸侍郎先定下親事,遣人去算算您與他的生辰八字,卜卜吉凶,但此行匆忙,暫且不論具體婚期,延後再議。”
這卜凶吉實則是六禮中的第二環問名,原本該由陸時卿再度登門時再算,但元易直此番已在長安逗留月餘,滇南又是戰後初定的情形,他恐怕沒那麽多時辰再耽擱了,便幹脆遂了陸時卿的意,兩禮一道來。
元賜嫻“哦”了一聲,心道肯定是吉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陸時卿呢?”
陸時卿已身在元府門外。元易直跟他到了馬車內,見他遞來了當初那塊月牙形的帝黃玉。
剛才人多眼雜,陸時卿沒機會交給他,臨走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便來了。
“雖未派上用場,還是感謝您願意如此待陸某。”陸時卿遞完玉道。
元易直沒什麽表情地說:“都是為了賜嫻罷了。你若真心感激,就對她,包括她的兄長和母親守口如瓶。他們都不知道這塊玉的事。”
陸時卿垂眼一笑:“陸某明白。”
元易直點點頭下了馬車。陸時卿也就識相些,不再回頭跟元賜嫻打招呼了,叫車夫往永興坊去,一到陸府便吩咐曹暗拿了倆人的生辰八字,先一步去卜卦問明凶吉。
這卜卦之事原本該交給宣氏來辦,曹暗倒是不懂他何故如此心急,領命去後一直到黃昏時分方才歸來,一臉凝重地將一張字條交給他。
陸時卿一看他表情就大概知道結果了,展開字條一瞧,果見上頭是個“凶”字。
曹暗解釋道:“郎君,小人也算耍了賴皮,一連給您卜了四卦,卻不料卦卦皆凶,照這生辰八字瞧,瀾滄縣主真是克您不假。”
陸時卿淡淡一笑,將字條擱到手邊油燈,湊著火燃盡,扯過一張紙,提筆蘸墨,一筆一劃:橫,豎,橫,豎,橫,豎,橫。
片刻後,他將重新擬好的字條交給曹暗:“我和她命裏沒有撇點,隻有橫豎,拿去給元家。”
第62章 062
他交代完, 又問:“玉戒的事有結果了嗎?”
曹暗忙道:“查到了, 郎君。那玉戒是由南詔上貢的一塊璞玉打成, 並非縣主所有,而是她向韶和公主討要來的。”
陸時卿聞言略微一愣。
當初在南詔軍營看到那枚玉戒時,他自然猜到這是元賜嫻為了他的安危著想,送給細居的,否則當夜兩軍交戰不會如此輕易結束,他的和談之詞也不至於如此順利出口。
但他並不曉得一枚玉戒何以令南詔選擇停戰,再聯想到元賜嫻曾說過的,她和細居在黃昏時分的春野溪畔,那種一看就很有故事的初遇, 事後便不由在腦中勾勒出了十七、八種風月版本。最終得出結論:這玉戒或許是細居交給她的信物, 見戒如見人,換他無條件答應她一個請求。
幸好事實證明, 是他想象力太豐富了。
他略一思索, 理清了貢品背後的淵源, 彎唇笑起來, 道:“知道了,下去辦吧, 把一樣的卦辭再擬一份,拿給老夫人也看看。”
翌日,元易直收到陸府送來的卦辭時,跟馮氏眼對眼歎了口氣。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網⑧提⑧供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這生辰八字合與不合,自然不是一家人說了算的。昨日雙方互換庚帖後, 元家也已遣人算過,結果與陸時卿起先拿到的凶卦一樣:男方不衝女方,但女方卻是實打實地克牢了男方。
得到凶卦的時候,夫妻倆都覺得這婚事恐怕不能成了。畢竟哪怕陸時卿再有心,陸家總還有旁的長輩在,素來篤信佛道的宣氏怎能容許這樣的兒媳進門?卻不料陸府送來的,明明白白是個和和美美的吉卦。
這卜卦之事雖因天時諸由偶有細微偏差,但生辰八字是不變的死物,哪至於如此黑白顛倒?唯一的解釋就是,陸時卿擅自改卦,蒙騙了宣氏。
這下,夫妻倆便陷入了躊躇。陸時卿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便是表明了他不在乎命理與定數,但他們作為知情人,又怎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將女兒嫁過去?
元易直問:“這事還沒告訴賜嫻吧?”
馮氏搖搖頭。那孩子昨天高興壞了,她哪舍得打擊她。
“的確是不說為好。”元易直點點頭道,“既然子澍這孩子鐵了心,咱們眼下戳穿便實在是棒打鴛鴦,左右他二人尚未成婚,就照我原先的打算,暫緩婚期,先且看看再說。”
元易直昨日之所以要求將婚期延後再議,自然不是出於所謂“匆忙”的緣由。而是如今的大周朝形勢實在太複雜了,陸時卿作為聖人最寵信的臣子,卻實則不動聲色地操控著朝局,暗地裏悄悄扶持著鄭濯,這般刀尖舔血的日子一天不結束,元易直總歸不能夠徹底放心將女兒交給他。隻是又實在為他誠心與付出所動,便先答應了定親。
馮氏問道:“你昨日並不知這卦是吉是凶,便已提出暫緩婚期,可是另有顧慮?陸家那孩子有何不妥?”
元易直稍稍一默。
他向來不願與馮氏及子女談論朝堂陰私,一怕他們知道越多便越危險,二怕他們跟著瞎操心,多慮傷身,故而一直表現得像個碧血丹心的耿直老頑固,甚至看起來有些愚忠。但其實,聖人玩弄的權術也好,朝中林立的黨派也好,他都清楚。他忠誠於大周,卻並非全然不懂變通。
元易直一默之下仍舊選擇了隱瞞,扯謊道:“不是不妥,隻是的確太過匆忙。咱們常年不在京城,也不了解那孩子的底細,多看看是為了賜嫻好。”
他說完,在心裏歎出口氣。
實則是不必再看了。陸時卿待元賜嫻如何,他已瞧得相當明白。既然如此,他也絕不會虧薄了那孩子。聖人忌憚他至此,逼他不得不擇明主而棲,而鄭濯又確是皇室裏難得心懷蒼生的一個,那麽,他就助陸時卿一臂之力,全力支持他所支持的。
他想到這裏,突然聽見三下叩門聲,一問才知,是兄妹倆來了。
元賜嫻和元鈺進門後推推攘攘,似是想說什麽卻沒法開口,都在逼迫對方先講。最終還是妹妹狠狠掐了一把兄長的腰,硬是把他戳了上去。
元鈺一個踉蹌跌上前,被推了出來,隻好朝元易直和馮氏腆著臉“嗬嗬”一笑,道:“阿爹阿娘,我和賜嫻有話想跟您二老講。”
這一月多來,兄妹倆幾次三番想跟元易直談談朝局,論論元家未來的走勢,看是否能將荒誕的夢境換一種能夠令他接受、相信的說法,好提醒他心中有個防備,別再如此愚昧耿直,卻奈何回回一開口,就被勒令不許妄論國事。
眼看爹娘明天就要回滇南了,今後書信往來又得被聖人監視,再不講就沒了機會,倆人這才鼓起勇氣,準備最後嚐試一次。
元易直瞥他一眼道:“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像什麽樣子。”
元鈺心道他吐了又吞還不是怕說出來挨揍,看了眼元賜嫻,照事前商議好的,“迂回救家”的法子,委婉道:“阿爹,是這樣的,您有所不知,早在賜嫻初來長安時,朝中六皇子與九皇子都曾紛紛向她示好。但彼時聖人的態度很奇怪,似乎是不肯九皇子與賜嫻過多牽扯,卻有意叫六皇子娶她。”
元易直眉梢一挑。
元賜嫻接上道:“我和阿兄起始沒想明白,後來卻有了答案。這是因為,聖人疼愛九皇子,而不疼愛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