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高,身板實,卻又絕非五大三粗,反如量裁過一樣頎秀。尤其當中一把窄腰,被這金玉帶一掐,瞧來相當筋道。
說句公道話,元賜嫻覺得,陸時卿這副皮囊滿足了長安小娘子的一切幻想。
至於對她來說,反正,還挺下飯的。
陸時卿從包子鋪移開視線的時候,恰好瞥見元賜嫻這直勾勾的眼神。
她竟然一邊喝湯,一邊盯著他的腰……腰看?
他腦袋裏哪根弦“嗡”一聲響,整個人一懵,感覺像有螞蟻緩緩爬過小腹,又癢又麻,頭皮都要炸,忍不住挺胸收腹,坐得端正起來。完了又覺哪裏不對,想要遮掩,卻苦於手邊無物,隻好拿眼瞪她。
元賜嫻卻渾然不覺,一邊盯著他的腰,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
陸時卿忍無可忍道:“敢問縣主,您到底是在吃餛飩還是……”
還是……吃他啊!
元賜嫻真沒察覺他眼裏慍色,給他吼得一愣,半隻餛飩掛在了嘴上。
得虧她心態好,沒嗆著,在他灼灼注視下,緩緩將半隻餛飩塞進了嘴裏,咀嚼,咽下,指著自己問:“我……看起來不像在吃餛飩嗎?”
陸時卿一噎,剛要說話,忽聽身後不遠傳來個聲音:“……對,我家老夫人就要一碗餛飩,您給多放些蔥花。”
他渾身猛地一僵,下意識回頭。
元賜嫻不明所以跟著望了過去。那邊所謂的“老夫人”察覺到他倆目光,也是一個疑惑,抬起頭來。
齊刷刷六目相對。
來人正是宣氏。
是了,陸時卿記起來了。這家蕭記餛飩是長安的老字號,曾得先皇稱道,不單尋常百姓,也有許多貴人十分鍾愛它的口味,時有紆尊來此,或雇請師傅上門去的。他的母親也是這間鋪子的常客。
他的臉色霎時變得微妙起來。對麵宣氏的神情也很複雜,先是震驚,再是恍然大悟,繼而露出了點……激越?
激越個什麽?
元賜嫻一頭霧水。揣摩了一下倆人長相,終於回過了味來。
陸時卿瞥了元賜嫻一眼,起身向宣氏走去,低聲道:“阿娘,您想吃餛飩叫下人來一趟就是了,怎麽還……?”
宣氏是來替他置辦秋衣的,完了順道來這裏吃碗餛飩。但她此刻無心答他,見他杵在跟前擋死了元賜嫻,揮揮手示意他莫礙眼,道:“你走開些,擋著阿娘做什麽!”
陸時卿頭疼地道:“您別誤會……”
他話沒說完,就聽身後響起個脆嗓:“陸老夫人,您找我?”元賜嫻歪著個身子從他後邊探出腦袋來,笑眯眯地望著宣氏。
陸時卿一挪步,再次將她擋死:“阿娘,您先回府去吧。”
元賜嫻起身,繞過他來到宣氏跟前:“陸老夫人,您大約不認得我,我是元家賜嫻。”
她這自稱可謂毫無架子。宣氏見了人,不由眼前一亮,頷首道:“老身見過瀾滄縣主。”
她擺擺手:“您叫我賜嫻就行了。”說罷伸手一引,笑說,“您來這邊與我和陸侍郎同坐?”
宣氏點點頭,看了被視若無物的兒子一眼:“那老身便不客套了。”
她隨元賜嫻過去,在條凳上坐下,目光一掃桌上空碗,麵露詫異,回頭看兒子。
陸時卿當然曉得她在奇怪什麽,他從未用過外邊的碗筷,自然也不可能因元賜嫻破例。他忙上前來,開口解釋:“不是……阿娘,這些都是……”
“陸侍郎陪我走街串巷的,餓壞了。”元賜嫻搶先顛倒黑白地解釋。
陸時卿咬著後槽牙看她,知她是覺一口氣吃兩碗餛飩怪不好意思的,忍了忍就不當麵揭穿她了,深吸一口氣,撇開頭不說話。
宣氏看看兒子,再看看元賜嫻,麵上笑意更盛些。
元賜嫻沒先動筷,等宣氏的餛飩被端上來,才與她道:“陸老夫人,您也喜歡蔥花?”
陸時卿不善地瞥她一眼。這近乎套得可太明顯了。她拿一張巧嘴哄完了徽寧帝,還準備哄他母親?
偏宣氏也跟徽寧帝一樣,一點不覺她搭訕刻意,笑著點點頭:“是,這湯汁就得合了蔥花一道才香。”
元賜嫻皺了一下鼻子,像在嗅什麽,完了問:“但您似乎不吃薑?”
宣氏這下有些訝異了:“縣主如何曉得?”
“我聞出來的,您這餛飩餡裏沒有薑味。”
陸時卿偏過頭來,低頭看了眼那碗餛飩,皺皺眉。宣氏的確是不碰薑的。可這餛飩皮子裹得這麽嚴實,蔥花的味道也蓋得濃鬱,她又不曾湊近聞,怎會嗅出餡裏少了什麽?
莫不是暗中查過他母親吧。
宣氏笑起來:“縣主可真靈光。”
元賜嫻回她一笑:“您快趁熱吃。”說罷大約怕她拘束,當先動起筷子。
陸時卿默然坐在一旁,直等她倆將餛飩吃幹淨,熱切話別了,才道:“阿娘,兒尚有公差在身,不能送您回府了。”
他說到“公差”二字時,重重看了元賜嫻一眼。
但宣氏好像沒懂,神情欣慰地瞧著兒子,一臉“阿娘是過來人,明白明白”的模樣。
陸時卿扶額送她離開,回頭瞧見元賜嫻笑望著自己,麵露不耐之色。
她卻渾不在意道:“陸侍郎,吃飽了撐得慌,您能陪我上街逛逛嗎?”
他想說她吃了整整二十四隻餛飩,能不撐嗎?礙於聖命,還是忍了,示意她先請,然後跟了上去。
第13章 夜探荒郊
西市多胡商,金銀珠寶,新鮮玩物數不勝數,元賜嫻一路走走停停,起初還時不時與陸時卿搭幾句訕,趁機博博好感,後來便隻記得搜羅異域珍奇,隨手將一樣樣物件往後遞,一時也忘了此人很可能是未來帝師。
一個時辰下來,等元賜嫻回神,陸時卿的雙手已是滿滿當當,連臂彎都掛了好幾串紅紅翠翠的珠玉。他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看得出是極力忍耐。
因陸時卿未來得及換官服,四麵路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眼光——拿這麽大的官當隨從使,這家小娘子厲害哩!
元賜嫻瞧瞧他們,再瞧瞧手裏這隻鎏金四曲銀碗,想陸時卿興許隻有拿腦袋頂著它走了,便放棄了要的打算。
她湊到他跟前,露出些討好的笑,從他手中分了點物件出來,再將他左右臂彎的珠玉擺回顏色與位置都勻稱的樣子,然後抬頭道:“陸侍郎,咱們打道回府吧。這些物件就找個邸店寄放,一會兒我派人來取。”
陸時卿耐著性子等她安置這些零碎之物,結束後恨不得馬上與她分道揚鑣,往坊門方向走了一段,途經絲帛行時便停了步子,道:“陸某尚有要事在身,縣主請先回吧。”
元賜嫻回頭,見他停在一間名叫“錦繡莊”的絲綢鋪前邊,垂落在門口的幌子上寫了個“紀”字。
記起他此前看紀家商隊的眼神,她拿手指指匾額:“倘使您說的事,是逛這間鋪子的話,我也想進去瞧瞧。”
陸時卿歎口氣,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當先轉頭跨過了門檻。
元賜嫻一笑,跟了上去。
這時辰,店裏邊客人不多,倒是店夥計們都冒了頭,一雙雙合力搬著大木箱,來來往往地忙碌。看這樣子,似乎是在安置剛到的那批貨物。
掌櫃一瞧陸時卿的打扮,知是貴人來了,連忙擱下手邊雜事,將賬簿交給賬房先生,躬身迎上來:“這位郎君可是替尊夫……”他話說到一半,注意到元賜嫻的少女發髻,忙改口,“您身後的小娘子置辦衣裳來的?”
陸時卿倒也沒拆台,回頭看了元賜嫻一眼,與掌櫃淡淡道:“就拿今日店裏新進的綢緞出來挑揀。”
掌櫃麵露難色:“這位郎君,實在不巧,這批綢緞已被一行胡商預定了……”
陸時卿扯了下嘴角:“如我出三倍的價,您可願轉手賣我?”▒思▒兔▒在▒線▒閱▒讀▒
他這話一出,四麵夥計的神情立刻警惕起來。
掌櫃一噎,眼神閃爍幾下,苦著臉道:“郎君,非小人不願,實在是這買賣之事,講求個先來後到的道理。”
陸時卿笑笑:“如此,便不為難掌櫃了。”
元賜嫻卻忽然上前:“可我想為難,怎麽辦?”
陸時卿掃了她一眼。
她回看他一眼,與掌櫃笑說:“掌櫃的,這先來後到的說法,當然依您,但我這大老遠跑來,腿腳都酸了,您的夥計又這樣大張旗鼓地在我跟前晃來晃去,不瞧一瞧箱裏的綢緞飽眼福,實在叫我心癢。我就看幾眼,不礙您做生意吧?”
這掌櫃已然上了年紀,頭發都花白了,但元賜嫻這一套嬌俏的笑,跟對陸時卿慣常施展的一模一樣。
陸時卿突然覺得她嘰嘰喳喳的,特別聒噪,也不打招呼,轉身就走。
元賜嫻“哎”了一聲,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袖子:“你不許走!”然後壓低聲道,“聖人布置的差事,得我說完了才算完。”
他蹙眉看了眼被她拽得皺巴巴的衣袖,一把甩開她的手,深吸一口氣,負手站在了原地。
元賜嫻也沒大在意他這股不客氣的勁,繼續磨掌櫃,磨得老頭直冒了一頭的汗,點頭哈腰道:“成,成!小娘子稍候,小人這就替您安排。”
她偏頭看了眼恰好往這邊來的兩名夥計,目光在倆人吃力的腳步上一落,指著他們手裏的木箱道:“不必勞動掌櫃安排,我就瞅瞅那箱吧。”
掌櫃賠笑,招手喝住倆人。兩名夥計對視一眼,合力搬來箱子,小心翼翼輕放到地上。
箱子落地一刹,元賜嫻的耳朵微微一側。
不料掌櫃剛將箱子開了道口子,便有人從後院匆匆跑來,附到他耳邊道:“掌櫃的,胡商到了,急著要見貨呢。”
元賜嫻豎耳聽見這句,定睛往開了一半的箱子裏望了一眼。
掌櫃回頭將箱子闔上了,抹把汗:“小娘子,實在抱歉,胡商到了……您看,要不……”
“要不我下回再來好了。”她一笑,竟是說不執著就不執著了。
陸時卿見她瞧完了,抬步就走。
元賜嫻倒不知他何故擺臉色,小跑幾步跟上去道:“陸侍郎,您等等。”
他停下來回頭看她。
她似乎也沒別的意思,叫他在這裏稍候,然後去了趟對街,回來時手裏多了兩個油紙包,將其中一包遞給他,道:“您沒用午膳,這胡餅給您回去路上充饑。”
見他似有推拒之意,她緊接著說:“吃不吃是您的事,給不給卻是我的禮數。”
陸時卿低頭看了一眼,仍舊道:“不必。”
她隻好再搬出徽寧帝來:“拿上它,您才能回去交差。”
他皺皺眉接過了油紙包:“如此,告辭。”說罷便不再管她,當先往坊門走去。
元賜嫻望著他的背影撇撇嘴,等回到元府,火急火燎地吩咐拾翠給她拾掇一身便裝出來。
拾翠看一眼外邊天色,一麵替她解繁瑣的衣裙一麵憂心道:“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