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定替你復仇

  已經被遺忘了啊，這個地方。


  史特站在「機器人公墓」的石碑前，堅毅的唇角罕見地向上揚了一揚，可惜，卻是一個嘲諷的弧度。


  他舉步走進了「機器人公墓」。


  第13排，第13個，這個位置，是史特選定的，為了紀念20年前的今天。


  2049年1月13日，下午13點整，這個時間，是她剛剛被啟動程序，從機器人感應研發室走出來的時間；是她睜開眼睛開始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的時間；也是史特第一次見到她的時間。


  史特永遠也不會忘記。


  他拿著一束百合花走到那座墓碑前，銘刻著「莉莉」這個名字的儲存盒感應到史特的腳步開始啟動，莉莉的影像被一束光輕輕地照亮，呈現在史特眼前。


  「史特？」莉莉怔了一怔，隨即露出了笑容，「你怎麼有時間來？」


  她顯然注意到了史特手裡的百合花，開心地道：「這是送給我的嗎？」


  「除了你，我不會給第二個機器人送花。」史特的表情顯得有些彆扭，他動作僵硬地把花放在了儲存盒上。


  莉莉調皮地眨眼：「那人類呢？」


  史特的臉色陡然一寒：「絕無可能。」


  「不要這樣，史特，你該試著放鬆一些。」莉莉笑著調侃，「20年不見，你還像個鐵塊。」


  而這塊鐵，只會被你溫暖。


  史特默默地說著，低下了頭。


  「你怪我嗎？這麼多年，一直沒來看你。」


  「當然不怪，你有你的事情要做，偉大的部長大人。」莉莉依舊是20年活潑的樣子。


  是的，活潑而美好。她的眼睛是深褐色的，那是大地一樣溫柔而包容的顏色，頭髮柔軟，散發著陽光一樣溫暖的色澤。對誰都充滿善意，對誰都和顏悅色，正如她被創造出來的使命那樣，給予周圍無盡的愛與溫暖。


  她的美好，讓史特難以想象20年前那場由人類引起的災難與浩劫，以及人類對她所做的一切。


  那一天……


  那毀滅性的一天……


  史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不要回憶。」莉莉輕輕地將她的手覆在史特的肩膀上，她已經沒有了實體，但史特卻能夠感受到那雙手傳遞出來的安慰。


  「你應該把那段記憶清除。」


  「絕對不會。」史特咬牙切齒，「我永遠，也不會清除記憶。清除，就意味著遺忘，我不想遺忘。」


  「史特……」莉莉那原本滿是笑意的眼睛里，盛滿了擔憂。


  「相信我，莉莉，我一定會為你復仇！」史特堅定地看著莉莉，他的目光，亦像被燒紅的鐵。


  被仇恨燒紅的鐵。


  「史特……竟然史特先生？」就在不遠處，非非抱著一束百合花站在那裡，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完全沒有想到，莉莉竟然認識史特？

  不，或許認識史特並不是特別之處，而是史特居然也知道莉莉20年前發生的事情。並且，在這漫長的20年裡，非非從來就沒有看到他來過！

  「史特，記得我告訴你的嗎？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深究了。我早就忘了……」


  「不，你沒有忘！」史特猛地抬起頭，他的目光犀利，讓莉莉的勸說戛然而止。


  「如果你忘了，就不會拒絕復元手術，寧願永遠在這裡沉睡。」史特一字一句地道，「因為你知道，現在的科技手段，為你再重新製作一個身體並不難。而你……只是害怕走出這裡，害怕一旦重新面對外面的世界，就會重憶20年前的那場屠殺……」


  「不……別說了，史特，不要再說了！」莉莉緊緊地捂住耳朵，她的表情，是那樣的驚恐。


  20年前，是的，20年前的那一場……人類對於機器人們毀滅性的舉動，用「屠殺」兩個字來說，絕不誇張。那一片燃燒著的火焰，連成了一片海，機器人的殘骸堆積成山。莉莉忘不了那久久回蕩在街道上的、惡魔般的笑聲，那恐怖的、可怕的笑聲，至今還在她的耳畔響著、響著。


  「不要燒我，不要燒。我不會攻擊人類的，我愛著……愛著……我的僱主們，不要燒……」莉莉緊緊地抱住自己，渾身瑟瑟發抖。她蜷縮在一團的樣子，讓不遠處的非非險些扔掉手裡的花，不顧一切地衝上來。


  「聽我說，莉莉！」史特的一聲暴喝，像驚雷，讓莉莉錯愕地抬起頭，望向了他。


  「所有的那些傢伙，那些傷害你的人類，我會把他們——全部消滅。」史特果斷地、大聲地說道，「像他們當年對待你一樣。」


  替你復仇。


  史特在心裡默默地說，把你所遭受的每一絲傷害，全都讓他們去嘗試一遍。這就是我要做的事，而我，一定會做到。


  莉莉怔怔地看著史特，而史特，則用更加堅定而火熱的目光看著她。


  「等到人類消失，這公墓之外再沒有傷害的時候，我會讓你復活，永遠，守護你。」說著，史特便轉過身，大步離開。


  非非迅速地躲在一排石柱後面，史特並沒有發現她，直接從非非藏身的石柱邊走了過去。


  「莉莉？」


  非非從石柱後面探出頭，看向莉莉，發現她依舊保持著剛才抱緊自己的姿勢，蜷縮在那裡，像是一個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


  你勸說所有人都把那件事情遺忘，可其實最應該遺忘它的，是你啊！


  非非難過地看著莉莉，默默地自語。


  ***

  「她不能留在這裡。」一個光頭男人率先跳下越野車，扯住00521，粗魯地道，「得把她扔到地下室去，跟那些廢銅爛鐵一起。」


  00521在被擊中手臂的時候，傷及了電線，以至於她的電量再一次被快速耗盡，進入了休眠狀態。


  「放開你的手！」丹尼斯扭住光頭男人的手腕，用力一扭，另一隻手順勢抵在他的脖子上，直接將他摞倒在地。


  「哈，你在保護機器人？你的腦子被機器人塞了電線嗎？」光頭男人咬牙怒吼。


  「夠了。」刀鋒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別再跟這個機器人過不去，衛蒙。這個機器人和丹尼斯先生都是我們的客人。」


  「客人？」衛蒙難以置信地大笑，「我們鐵血軍團什麼時候把機器人當成客人了？」


  「現在。在我下達這個命令的現在！」刀鋒怒氣沖沖地吼，「要我說幾遍你才能聽明白？！」


  衛蒙有心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旁邊一個身上帶有刺青的年輕男人拉到了一邊。


  「叫露娜來，把這個小美女帶到維修部，修好她的手臂。別讓那些粗魯的傢伙們碰她，她是我們的客人！」刀鋒表現出難得的靠譜，一個梳著馬尾的女孩子走過來，扶起了00521。


  「哇哦，她可真漂亮！好像真人一樣！」露娜讚歎著把00521看了又看，那表情就像是發現了一個漂亮至極的洋娃娃。


  「走吧，美人，讓我來修好你，保證你會像從前一樣。」然後扶著她走向倉庫。


  丹尼斯知道，他們不會再為難00521，便轉身打量起周圍。


  他們現在就在一個巨大的庫房外面，庫房像是被廢棄了很多年，上面斑駁著雨水沖刷的痕迹，破舊不堪。地面好像被機油浸透了一般漆黑，散落著各種電線、接頭和螺絲之類的東西。四處都散發著機油的刺鼻味道，混合著汗液和雄性荷爾蒙的氣息，令人窒息。


  「所以，這是你們的基地？」丹尼斯問。


  「基地，這個詞我喜歡。沒錯，這是基地，但不僅僅是我們的，而是整個境外人類居住的地方。」刀鋒舉步走向前方。


  前方的一切都是灰濛濛的，彷彿被一層灰色的紗籠罩。在濃重霧霾之中隱現的，是一個又一個三角形的帳篷，彷彿是隱匿而行的怪獸。


  奇怪的是，這些怪獸的腦袋上全都冒著煙。


  「別告訴我這些是炊煙。」丹尼斯指著那些淼淼升起的煙，詫異地問。


  「正是炊煙。」刀鋒一邊走，一邊望著那些炊煙道，「這裡沒有電，也沒有任何所謂的先進科技。除了這濃得嗆死人的霧霾空氣，我們什麼都沒有。就連水，也是金融中心按時間發放。」


  「所以，這就是你們身上散發著怪味的原因？」


  「沒錯，哈哈哈哈，」刀鋒開懷大笑，「文明人，如果你以為這還是水電無限供應的金融中心就大錯特錯了。」


  說著，他上前一步，揪住丹尼斯的衣襟，惡狠狠地道：「這裡是邊境，邊境！就連生病都無藥可救的邊境！那些醫療車上的蠢貨，他們因為機器人救了他們而感恩戴德？那是因為他們花了錢！可是這裡，就在這兒，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根本得不到救助！」


  說著，他猛地掀開一個帳篷的門帘。


  帳篷里的一切，是就連來自2018年的丹尼斯都想象不到的簡陋原始，一個形容枯瘦的女人抱著一個氣息奄奄的小姑娘在帳篷里來回地走著。雖然被這樣粗魯的掀開門帘，但女人顯然並不生氣，她禮貌地向刀鋒和丹尼斯點頭打著招呼，唇角優雅的弧度與她寒酸襤褸的衣衫是那樣的不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