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誰來愛呢，那些機器人？

  X國收藏家馬德和張鐸，Q國收藏家劉邦安，M國收藏家夏洛特，Y國收藏家路易及其夫人凱麗，W國收藏家朴俊恩，C國收藏家彭程，加上丹尼斯，來自各國的收藏家一共有十名。而B國的藝術家代表除了柳薇，還有胡楊、比克、歐豪和自稱「灰色時代」的一名少年。


  看起來，這是一場專門宴請國內外收藏家的夜宴，肖恩難道是想在這種場合試探自己嗎？丹尼斯默默地舉起酒杯，淺飲一口。


  此刻的肖恩坐在長桌的最上首，他的身後站著安保部部長史特和經濟部部長金源。璀璨的水晶燈掛在餐桌上方，投射下華美的燈光，星星點點，映著桌上琳琅滿目的菜肴，更顯出那菜品的精緻。


  「沒想到啊啊，哈哈哈，肖恩先生竟然親自款待我們。」說話的是Q國收藏家劉邦安，他灰白的鬍子好像刷子一樣掛在他的下巴上。


  「榮幸至極。」肖恩舉起酒杯，向劉邦安致意，「身為東道主，我很榮幸可以見到諸位資源的收藏家，也很期待在『世紀之光』的博覽會上目睹各位的風采。」


  「你不如直接說想目睹我們財富的風采。」朴俊恩哈哈大笑地端起杯來，隔空與肖恩示意，「不過，我很納悶，機器人也能喝酒嗎？」


  說完，他像是說了本世紀最有趣的笑話般，率先大笑了起來。


  肖恩平靜的臉上，沒有起半分波瀾，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朴俊恩，安靜到丹尼斯甚至懷疑他是否聽出了話里譏諷的含義。


  在座的人面面相覷，看得出大家有些尷尬，畢竟這裡是B國，出於禮貌也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但誰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打圓場，以至於氣氛開始壓抑起來。


  「事實上，肖恩先生可以通過另外的一種形式來品嘗美酒。」丹尼斯清了清嗓子，他笑著揚起手，活動了一下手指，「肖恩先生指尖那漂亮的藍色光芒就是用來品嘗美味的，這很神奇，不是嗎？」


  「而且相當節約資源，我真想也安裝上這樣的設備。」柳薇也順著丹尼斯的話往下說，笑聲響起，氣氛頓時輕鬆了下來。


  「說起資源，不知道被你們境外的人類生活得怎麼樣了。金融中心是B國僅有的資源生產之地，卻被你們這些機器人佔據，甚至連他們的藏身之所『天堂』都被你夷為平地。你們驅逐了自己的主人，不覺得無恥嗎？」劉邦安很顯然並不需要丹尼斯和柳薇給他找的台階，他冷著臉，瞪向肖恩。


  看起來，這位劉邦安先生是有備而來。丹尼斯饒有興趣地揚起了唇角，好吧，既然如此，那他就乾脆好戲好了。


  「咳，邦安……」夏洛特輕咳一聲，想要制止劉邦安，肖恩卻打斷了他。


  「劉先生，人類，不是機器人的主人。」


  「哈，好笑，人類發明了機器人！」


  「可上帝同樣創造了人類，卻並沒有人叫上帝主人，你們叫他『父親』。」肖恩的話，讓劉邦安怔住了。


  「上帝給了人類自由選擇的意志，於是人類開創世界，享受自由。」肖恩繼續說了下去，「我們這麼做，是為了人類能夠真正擁有更好的生存環境。」


  「哈，這是我聽到的最滑稽的笑話！」劉邦安拍案而起，「你們，你們這些機器人，被製作出來，就是為了要守護人類！」


  「那誰來守護機器人？」肖恩直視著劉邦安的眼睛，平靜地說，「機器人生下來就被賦予了要愛人類的使命，可人類呢？他們愛機器人嗎？」


  劉邦安張了張嘴巴，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丹尼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00521。


  他遇到她時，她正在被一個人類小孩安迪欺負，而那個孩子對她所做的一切，還有他做這些事的表情，都像是在對待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偶。不，恐怕對待玩偶也不會那樣殘忍吧？

  那簡直就像是……在摧毀。換而言之，如果00521是一個真實的人類，一個成年女性，那個孩子，還會做出同樣的舉動嗎？


  「酒水與美食無限量供應，諸位慢用。」肖恩說著，站起身，禮貌地向所有人行禮，「我先告辭了。」


  還真是泰然自若啊……


  丹尼斯望著準備離開的肖恩，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種鎮定，是他的出廠設置嗎？那還真是強大，恐怕就算是受到過專業訓練的自己，也做不到吧？


  「上帝給了亞當和夏娃以自由的意志，可他們卻選擇了偷吃禁果。」丹尼斯的話，讓肖恩停住了腳步。他微側過頭來，用眼兒的餘光看著丹尼斯。


  「他們開創世界，是因為他們被逐出了伊甸園，所以他們自出生的那一刻，就是原罪。」丹尼斯笑著，繼續說道。


  「所以上帝決定懲罰他們，降下了洪水？」肖恩的眼中，有精芒一閃而過。丹尼斯知道，他在試探自己。


  「上帝降下了洪水，但同時，也給了他們諾亞方舟。懲罰，還是原諒，恐怕擁有超過人類智商的智肖恩先生，才知道正確的答案吧？」丹尼斯說著，舉起酒杯向肖恩敬意，「謝謝你的招待，肖恩先生。」


  肖恩沒有說話，他沉默著，舉步走出了酒店。


  「哈，無限量供應的酒和食物！」劉邦安大聲嗤笑，「他在施捨叫花子嗎？」


  「不要這樣，老傢伙。」馬德不快地皺起了眉頭，「在這個國家，機器人擁有跟人類同樣的權益。我們是來買畫的，不要節外生枝。」


  「哈，買畫！天知道我們的錢到底被他們用來做什麼！」


  這其實也是丹尼斯最為疑惑的，這些機器人們，他們到底用錢來做什麼呢？只可惜，丹尼斯並沒有時間去思考或是考證，因為話題馬上就換了另一個。


  「要怪，只能怪這些機器人太精明，他們壟斷了所有最尖端的科學技術，也雲集了最有影響力的藝術家。」


  「那種把所有藝術家全都關在鴿子籠的行為，也叫雲集嗎？」


  「鴿子籠也比我們這些沒有凈化空氣和陽光的國家強。」


  「可那些空氣和陽光，它們都是假的！」


  「他們自願的！在即便所有一切都是人工製造的地方！像那些無視『違禁令』，冒險進入到這座城市的人類一樣！」


  所有的人，全都激動了起來。看起來，無論機器人在與不在，他們都會為此而爭論不休。


  丹尼斯站起身，走向觀光平台。


  觀光平台上投影形成的綠色植物鮮活耀眼，一派生機，像真的一樣。


  像真的一樣。


  丹尼斯的唇邊，綻出了一抹諷刺的笑容。


  「你似乎對機器人很有好感。」正在洗手的丹尼斯意外看到，劉邦安這隻老刺蝟竟然也在這裡，這真是讓人頭疼，丹尼斯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沒有理會。


  「你剛才為那個混蛋機器人找台階下，聽說你還為機器人辯護。而在大家為人類鳴不平的時候，你一言不發地走開。怎麼，難道你也認為那些機器人是對的？」劉邦安死死盯著丹尼斯，用咄咄逼人的語氣問道。


  「我沒有認為任何一方是正確的，」丹尼斯淡淡地說道，「如果我們能做的僅僅是爭論，那麼現狀將永遠不會被打破。」


  說完，他無視劉邦安鐵青的臉色，走出洗手間。


  他並不知道，所有人的一言一行，全部都呈現在肖恩辦公室巨大的全息屏幕上。


  「所以，這個丹尼斯，他到底是敵，還是友？」史特望著屏幕，若有所思地道。


  「人類，永遠不會成為機器人的朋友。」肖恩冷冷地說著，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道，「還沒有查到嗎，那個提供了『天堂』線索的知情人？」


  「那個『告密者』嗎？」史特流露出鄙夷的表情，「人類還真是喜歡做這種背叛同類的事情。不過，他太過狡猾，通話只有5秒，還來不及查出具體方位就切斷了通話。我們排查了很久，都沒有查到。」


  「明明是人類，為什麼要引導我們去尋找烏金？」金源疑惑道，「難道並非所有人類都憎恨機器人？」


  「與其說是引導，不如說在借刀殺人。」肖恩深思著，說道，「在我們清理『天堂』之後，引起所有人類的不滿，對方，想要一石二鳥。」


  「人類，還真是永遠改不了他們的本性。」史特憤怒地一拳擊在桌子上，「我們上當了。」


  肖恩沉默著，冷冷地看著回到座位上的丹尼斯，久久不發一語。


  ***

  工作結束了。


  00521把所有調試好的電子元件放到箱子里，然後站起身，隨同服務中心的其他機器人，一起走出金融大廈。


  他們是臨時被調過來協助金融大廈工作的，為了節約成本，他們這些本應被淘汰的情感型機器人成為了供隨時調配的作業機器人。永遠不會抱怨的他們，對此表示滿足。


  滿足且感激。


  畢竟，他們被植入了太多與人類相近的行為和思維，已經成為了被同類邊緣化的機器人，能夠這樣繼續生活下去，他們充滿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