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發乎於愛止於愛
「當然有！她企圖把我的兒子從127層的高樓上推下去！」梅琳立刻尖叫起來，「這種攻擊型的機器人讓我對你們B國失望透頂！我現在就想申請退團，而且把你們這種行為上傳國際旅行網！」
「梅琳女士，請冷靜一下。當時的情況您是知道的，我只是想要幫助安迪……」
「快閉上你的嘴！你這個劣質機器人！」梅琳粗魯地打斷了00521的解釋，她瞪著她的眼神，好像仇人一樣，「要不是你，我和安迪怎麼會被判監禁？全都是你害的！」
「X國公民丹尼斯，」「法官」絲毫沒有制止梅琳聒噪的意思，而是望向了丹尼斯，「你連續兩次幫助00521，你們是否同時在為境外人類服務？」
被發現了嗎？
丹尼斯的心中微微一沉。
「丹尼斯先生絕不是那樣的人，我也沒有與境外人類有任何聯繫！」00521急切地說道。
「聽著，如果不是這位女士的兒子爬上127層高的欄杆，並且攻擊你們入境中心的工作人員，我想，也不至於捲入這場麻煩之中。」丹尼斯的臉色冷了下去，「如果不是『冒險傢俱樂部』的那場混亂，我更不至於站在這裡。你們應該反省的是你們的管理和保安機制，而不是用這場可笑的審判來耽誤我的時間。」
說著，他轉身走向門口。
一個安保機器人自門后閃出，攔住了丹尼斯。
「為您帶來麻煩，深感抱歉，丹尼斯先生。」「法官」繼續道，「不過，審判沒有結束前，您不能離開。」
說著，他對00521道，「00521，你涉嫌協助境外人類製造混亂，又因欠下無力償還的債務，無法再勝任服務中心的工作。依據《B國機器人管理法》和《B國治安條例修定法》，將清除你的程序，送入檢修中心。」
「什……什麼……」00521怔住了。
「不！她是無辜的！」非非驚慌地嚷了起來，「她一直很努力地工作，絕沒有協助任何人製造混亂！她之所以經常陷入麻煩之中，是因為她的程序！她只是被程序設定成為人類提供幫助而已！」
「第一代情感型機器人，確實存在很多問題，早就應該被檢修。」「法官」點頭。
「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眼看著兩個保安機器人架起00521的手臂將她帶走，非非陷入驚慌。
「請幫幫她！端木先生！梅琳女士，請告訴他們實情，00521並沒有攻擊你的兒子！丹尼斯先生，請幫幫她！告訴他們所有的事情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不要讓他們清除她的程序，那樣她會消失的！」
端木沉默著，不發一語，而梅琳的臉上則掛著不屑的笑意，對非非的請求報以冷哼。丹尼斯則背對著00521，沒有回頭。
繞著麻煩走是身為特工的生存鐵則，沒有人比丹尼斯更加清楚。
就這樣結束這一切，以後，就再也不用遇見00521這個麻煩纏身的機器人了，真該鬆一口氣。
保安機器人已經拉著00521走下了圓台。
「非非，好好照顧自己。」00521對非非說，「我們終於休戰了哦。」
「00521……」非非望著00521，臉上滿是悲傷。
「端木先生，蒙您照顧，非常感謝。」00521向端木微笑著說，又轉頭對梅琳道，「梅琳女士，以後也請提高安迪的安全意識哦。」
梅琳下垂的嘴角微微地動了一動。
「丹尼斯先生，這次，恐怕不能說『再會』，因為我要消失了。」00521望著丹尼斯的背影，微笑著說。
消失這種事……也是可以笑著說出來的嗎？
丹尼斯的眉，微微地揚了一揚。
耳畔，響起了一個熟悉至極的聲音，那個聲音在說：「很抱歉，孩子，我消失之後，你只能依靠自己了。」
「不要走！」這是幼年的自己在驚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也曾如此弱小和無助。
「我們不能左右的事情太多，尤其是生死。永別了，丹尼斯，我的孩子……請……忘了我……」
忘了我……
牆壁的門緩緩打開，00521的一隻腳，已經邁入了門中。
「等一下。」丹尼斯轉過身，對「法官」道，「一個信託值，我來付。」
「丹尼斯先生？」00521意外地回頭，望向丹尼斯。
丹尼斯向00521報以一笑，00521也笑了出來。
非非終於鬆了一口氣。
「恐怕不行，丹尼斯先生，一個信託值，必須由00521自己來付，而她已經被服務中心開除，並沒有償還能力。」「法官」不為所動。
「這麼說，她必須被送進檢修站？」
「除非她找到工作，賺取信託值償還。」
工作？
丹尼斯的眉，再次揚了起來。
***
「晚上好，丹尼斯先生。」博倫打開房門，向丹尼斯問好，「哦，這位是？」
「你建議我請的機器管家。」丹尼斯說，「用了一個信託值作為薪水。」
「哦，那還真是個驚喜。」博倫看錶情有幾分欣喜，他向00521伸出手去，「你好，管家小姐，博倫。」
「你好，博倫，我是00521。」00521伸手與博倫相握。
啊……還真是罕見啊，有這個榮幸見證機器人之間的友情。
丹尼斯陷進沙發里，舒展著四肢。
為期七天的機器管家，費用是一個信託值，在工作期滿之後，這個麻煩的機器人就會回歸到她原有的軌道上去。
他這個一度獨善其身的王牌特工，竟為一個機器人伸出援手……自從踏上這個錯位的時空之旅，一切就都錯位了。
「丹尼斯先生，現在需要我做什麼？」00521倒是很快進入管家角色。
「啊……幫我去買一些東西。」丹尼斯像想起什麼似的，道，「這些。」
他把手環上的一條信息發送給了00521。剛才在車上，他已經與00521現實了信息對接，作為僱主，他可以隨時向00521發送即時指令。
「好的，丹尼斯先生，一會見。」00521微笑著點頭。
「真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在00521離開之後，博倫感慨，「設定她的人，一定投入了很多情感。」
「說到情感……」丹尼斯像想起什麼似的，問，「他們說她是第一代情感型機器人，那是什麼？」
「情感型機器人，」博倫解釋道，「正是他們開啟了機器人時代的篇章。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人類的居住環境惡劣到了極點，戰爭和依賴網路而引起的社交障礙使得人口數量銳減，社會老齡化極其嚴重。D博士親自設計研發了第一代機器人——情感型機器人，並給了他們『愛』的使命。」
「愛？」
雖然已經習慣了博倫這種詩人口吻般的敘述方式，但當「愛」這個詞從他的口中說出來，丹尼斯還是會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種感覺的產生，到底因為這太過匪夷所思的使命，還是「愛」這個字本身？
丹尼斯不知道。
「愛，」博倫點頭，「情感型機器人被設定成永遠『愛』著人類，以『奉獻』和『成就』為使命而存在，一經問世便風靡一時。可惜，十幾年以後，他們便因為『情感』這一巨大的缺陷而被淘汰。」
「『情感』，竟會成為缺陷？」
「『情感』之於人類，是至高無上的珍貴之物，對於機器人而言，實屬多餘。」博倫笑道，「情感，只會滋生無謂的慾望與煩惱，卻對時代的發展與進步毫無用處。」
情感，是人類的缺陷，對於特工而言，尤其需要戒掉。雖然丹尼斯也一度秉承著「情感無用」論，但這種話被機器人說出來，還是相當彆扭。
「那麼後來設計的機器人，就全部都沒有了情感？」
「理性往往優於情感，」博倫說，「認識到這一點，才稱得上是進步。」
「好吧，偉大的詩人兼哲學家，我想我要休息一下我的腦子，你們的理論實在讓我疲憊。」丹尼斯重重地陷進了沙發里。
「好的先生。」博倫禮貌地說著，走出了房間。
當房間門輕輕地關上，丹尼斯不禁伸手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
「查詢D博士。」丹尼斯對手環發出了指令。
手環立刻將D博士的資料全息投影在丹尼斯眼前。
如果只看資料上的照片，丹尼斯很難把這個滿面平和笑意的小老頭跟傳說中偉大的D博士聯繫在一起。這個穿著白色襯衫、滿面皺紋的人，就好像在2018年的街上隨處可見的鄰家老大爺。隨便給他一個保濕杯，就能下一天的象棋。
可是這個相貌平凡的老人，居然開啟了一個偉大的「AI時代」，實在是「人不可貌相」的有力詮釋。
「為了服務老齡化越來越嚴重的社會人群，D博士發明了情感型機器人（即00521系列）；為了讓人類數目越來越少的社會得以正常運行，他開啟了劃時代的篇章：讓機器人擁有了和人類一樣的權益……」
看到這裡，丹尼斯不禁笑了出來。
為了讓人類得到哪怕是虛假的愛，他研發了智能機器人，卻沒想到結局如此逆轉。如果D博士知道日後人類會被他的發明驅逐出境，連自己也被囚禁到人間蒸發，他會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