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免費的晚餐(上)
秋季的天色總比往日要暗的快些,沒察覺的功夫已是近了傍晚,此時的江畔早已燃起了繽紛的光焰,與四下高聳建築物以及遊輪上的熒光燈盞交互輝映,組成了片片多彩的流光,似在共同昭示著黑夜的即將駕臨——
何況今日的天氣還是有些陰翳的,深涼的風卷帶著颯颯侵骨的涼意,即便是遠遠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層,也還覺出了某些透心的寒冷。
伊語淇孤自立在窗前,一隻手勉強撐在褲兜裏,另隻掌心隨之貼附在落地窗上麵,有些不和諧地小心摩挲,用著難得偷閑的心境感受這絲絲溢出的沁涼以及陰鬱送來的祥和、寧靜……
午餐時候,伊語淇生怕會碰遇藺子衿那家夥,便支使助手“花椒”將飯食小心送進了辦公區,好在藺子衿那廝整個下午也未再出現在她跟前,不然,她可不會有如此品味風景的好心情。
說是好情緒,可她終究是有幾分煩擾的,畢竟那個家夥的出現已然打破了生活裏原先既有的衡定,而自他離開此間房室的那一刻算起,她的腦海中總也沒來由地迸射出早已淹沒在心裏的凡塵舊事,五花多門、各色陳雜的畫麵走馬觀花似的在腦海中紛紛掠動,心境也就未曾真有平息過。
“也該是時候了。”伊語淇沒來由地歎息一聲,又瞄了眼腕間的手表,確已是到了下班時辰,為了答謝昨日之事,她已與周翰相約了到附近的中式餐廳用餐,那是她常去的館子,正宗的北方菜肴總能使她品酌出不尋常的滋味,也總能使她回憶起家鄉的味道。
她不曉得自個為何單單選定了在那個地方請周翰吃頓感謝飯,興許是她犯了嘴饞?也興許是那裏的氛圍總也能扣開她的心扉,給予她非凡莫名而又溫馨清怡的觸動?
其實,她始終是清楚答案的,可總也打心眼裏不願認可——是那家店裏的招牌菜品可大都是她與藺子衿在大學時候最愛吃的,就如那“隻羨鴛鴦”、“心有靈犀”的幾道可百吃不厭呢!
周翰正如往日一樣的情況,已早早侯在了樓梯口,盡管是艱難盼來了她也仍舊是以往那樣灑脫不羈,就仿若一切還如往常,雜誌社還是以前那樣祥和與安寧,並不存有甚不協調的“成份”突然注入,自然也包含了那陌生並且還不太相幹的人的空降。
簡單的寒暄後就一同下了樓去,可興許是一同經曆了昨日的喧鬧,他們間已然形成了某些較深層麵裏的信任與熟悉,倒也不似先前那樣生疏與忸怩,她也在這個逐步改觀的過程裏,漸漸對周翰生出了某些方麵的熟悉,兩者的關係自然也熟絡了許多。
“語淇姐,那家夥……”周翰終究是忍不住問了。
伊語淇不由地蹙了蹙眉頭,又晃了下腦袋示意他無需多說,“不必提他!難得清淨了幾刻鍾!”
周翰會心一笑,舉起妖媚的眸光投遞到她身上,也隻停駐幾息,很快便一派隨性地說道:“好,今夜有我沒他!”
伊語淇回之以微笑,也未在此事上多作糾扯,趁此間檔,她靜靜打量起了遠方,今日的夜是黑的深沉,路燈也朦朧的純粹,是一派寧和的景象,也最是使人沉潛心緒,放鬆心神的時辰。
如此良辰佳景不花費精神品味此間的靜好,反倒在煩心事情上揮霍心情,豈不可惜?
似乎智慧女神的潤澤重又閃耀了她的心頭,理智也再次支配了她感性的細胞,她恢複了一慣爽朗的做派,說:“走吧。”身影仍舊瀟灑。
周翰瞧著前頭款步疾行的伊語淇,莞爾一笑,也快步跟上,嘴裏卻輕聲咕噥著,“這才應該是我那時認識的語淇姐……”
中式餐館就在雜誌社的西北位置,穿越一處歐式公園也就是了,二人一路走在鵝卵石小徑上,有說有笑著並不太多乏味枯燥,先前的苦惱也早便拋擲腦際之外,正如一片浮動的雲,一縷散碎的風,盡顯著輕盈。
待行至一處花壇,周翰忽的定住了步子,借由燈光有幾分玩味地彎下身子捏起一片敗落的花葉,隻輕輕把玩在掌心,隨即又有幾分得意地把很有些深味的眼波灑在她的身上,這倒使她有幾分懵神,竟全然摸不清楚頭腦。
“曖!聽說那個黑家夥以往寫了首情詩給你?”
周翰一麵散漫慵懶地打量著她,一麵微翹嘴角,邪魅而俊美的臉麵上散射出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據說還是新詩?”
據說?莫非又是歆瑤那個大嘴巴傳揚出去的?歆瑤那死丫頭似乎總盼不得風平浪靜的時候,每每總在關鍵岔口上八卦一回,論說她這興風造浪的本領可委實不低……
伊語淇暗自嘀咕著,隻沉吟著不咋半聲,臉麵上不由地浮現起了一抹緋紅,如此陳年往事被人當麵挖掘出來,可真是教人羞慚的很呢!
周翰似乎也覺察出了她的窘態,隻很是隨性地笑笑說:“他的詩是有幾分意思,我恰巧也在高中時期有創造過一首很是類似的打油詩,要不要品鑒一下?”
“你?”伊語淇略有幾分質疑地瞄了周翰一眼,畢竟作家“在水伊方”的名頭對於她的觸動太大了些,可如此念想隻轉瞬間的功夫便消匿無形。
周翰可曾是京大文學係的大才子,在現代詩歌一途的造詣不可謂不精深,若論年輕一輩裏頭可並不沒幾位可以與之比肩,何況他還一向追尋意識流派裏的神韻——隻捉捕霎那間的靈動與稍縱便逝的靈感並為之塑形,也並不有意斟酌字句間邏輯的規整,隻尋求自我性靈與情感的暢然。
周翰忽的有幾分不悅了,帶有些調侃語氣地反問:“你是在質疑一位文科生的情商嗎?”
還不待她解釋,他便隨手從內兜裏掏出一塊小巧精致的記事本子,古有唐人李賀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今有周翰藏冊於懷,偶有所感,吟詠而悉記之,倒也是一番風雅的做派。
順著那小冊的緩緩攤開,伊語淇漸漸看出了一段精巧的短詩,字跡纖麗秀雅,倒與他不羈的性情有幾分偏頗,那詩是這般寫的——
靜靜地
你從遠處過來
款款曳搖花傘
正如一縷細碎的春風
拾起一路花瓣
靜靜地
你從我的身邊過去
悄悄壓下傘麵
正如昨晚冷漠的秋雨
吹下滿地花殘
靜靜地
你從這裏離開
偷偷歸並羅傘
正如一抹清亮的晨曦
叩動我失落的心田
細細觀摩一通,伊語淇隻覺其間的妙韻難以言傳,又接連誦讀數回,始覺回回總給人新奇的韻質,就好似那貌美淑嫻的女子正靜靜曳著羅傘從身旁過去,那纖手弄姿的靈彩則時時在腦海中勾勒出絕佳的畫麵,使人難以忘懷;
若說這詩與藺子衿當年所作似有異曲同工之妙,可細細品味又覺境界上稍勝一籌,畢竟它將這敘事的功底藏於抒情裏頭,不著痕跡,可委實高明的很,使人總有一番餘味酣暢的感覺。
何況它較之那有幾分風流的《你賞花,我賞你》,也還有一個很是雅致的名稱——《靜靜地》
靜靜地,有潤物細無聲式的溫婉細膩,也有暗香浮動月黃昏式的怡情蘊性,而如此柔情巧韻也恰恰正是內裏最契合主題的,就好似此回豔遇裏的欣悅全數都在潛移默化裏渲染了出來,總歸是文筆浮豔姣好,而又張弛有度、恰在好處的!
伊語淇心裏盤估著,細細咀嚼其間餘存的深味,也隻顧著點頭,笑容裏的讚許可見一斑,許久之後才稱揚了一字,“妙!”妙不可言!
周翰不很在意地笑笑,並不為之自豪,可難能可貴地翹了翹嘴角,有幾分正經地說:“最妙的還不在此,其實那詩中的女主便是在此處偶遇的。”
這裏?
伊語淇驚喜莫名,沒來由地生了幾分興致,“真是這嗎?”她也沒意識地著手環顧四周,倒也好奇的很,她自小也讀了無數的詩詞,就這般“身臨其境”的遭遇可算是頭一回,新鮮的感覺似乎也在心頭構造出了某些別樣的情致,總歸是給了人某種獨特審美的非凡韻味。
周翰點了下頭,很難得地嚴肅一回,“你知道嗎?其實……”他有意拉長了腔調,目不斜視地凝視住她,“我在魔都第一次遇到你也是這個地點。”
聞言,伊語淇不經意蹙了下眉頭,也是這?莫非……她不敢再去深究了,雖則她不明就裏,可敏銳的神經總也覺察出了某些端倪,女人的第六感更也時刻發出些警示的訊號,理智告誡他這裏頭很有些文章!
所以她為了避免沒所謂的端倪出現,也隻續著他的話繼續說:“是嗎?真的好巧。”可語氣中是有幾分疏離。
說話時她有心瞄了周翰的神色,從那帶有些微的“正式”中似乎確認了某種程度的回應,她隻尷尬一笑,還不待他張口,便封住了這個話題,“走吧,時候不早了!”她轉身便先行離開了,她並不希望周翰說出甚不好的說法,不然,那時定會深陷進退兩難的窘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