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悠悠我心(上)
在水伊方?在此間房裏?可此處儼然隻是她與藺子衿二人,又怎會憑空冒出一人來?莫非真是有那第三者存在著?
伊語淇不明就裏,雜亂的心緒繁複騷動,她隻覺著忽的喘不上氣,腦袋裏短路似的現出大片空白,某些不尋常的猜想竟也開始於心頭疾速攢動——難道是他?
依循著眾人的視線,她約莫獲曉了某類線索,她的視野裏分明呈示出一道高健挺拔的身影,雖則他隻隨性坐著並未闊擺甚亮眼的姿勢,可於晨光掩映下其細膩均勻的古銅色麵孔與深邃的五官卻更現迷人的光彩與魅力;
盡管已過去了許多年時,他仍舊存有某些獨特的魅惑,總能使她憑空生出慌亂的情緒來,也總會叫她心底沒來由地生發著焦灼忐忑的波動,意亂心迷固是存在,情心萌動也誠然有之,就仿佛那時年華,那時雨,春花依舊醉人心。
何況現下的他久經風霜,一路的荊棘也早已於他身上餘留深邃純正的芳芬,就如窖藏的好酒,匿埋愈深,時光愈老,愈顯真味——
男人是不同女人,風華年代也大相徑庭,三十男人一朵花,最是瀟灑風流時!
許是她一時近乎癡呆式的凝望有些失態,藺子衿深情款款地斂收笑容,有些正經又含有幾分得意地調侃說:“你這種眼神告訴我,你會隨時對我圖謀不軌!”
藺子衿一向喜好一本正經地板著臉麵說些“毫無意義”的冷笑話!
可現下不同往時,他們早已撇清了幹係,何況還有如此眾多的麵孔盯視著,藺子衿倒是可以有恃無恐地繼續耍個無賴,她可是薄麵子,況且若是肆傳出去,她總編的“威儀”何在?往後還如何管製向來蠢蠢欲動的辦公室戀情?
伊語淇微紅著臉,趕忙喝止:“你亂講!你……”
她原是擔憂生出風波,便估摸著把他扣個“無賴”的名頭,隨性叫保全打發了,可哪知人群裏傳來的一聲不輕不重的言語生生使她把餘下的話卡在了喉頭,“總編怎的和在水伊方吵起來了?不是成自家人了嗎?莫非她倆是不打不相識?”
這話好比雷擊!可伊語淇總算經受過大場麵,很快便平撫了心頭的悸動,何種場合做何種處理的素質,她還是具備的;
她定了定眸子,斂收了當中溢湧的凶戾,冰寒的眼波隻直直射住了藺子衿,試探問:“你真是在水伊方?”
這話裏滿滿充斥著疑惑,正如她還不曾平靜的心緒。
藺子衿沒有立馬回應,隻將雙手負於身後,依然板上臉麵俯視她,很有些自大和囂張,還有些漠然審視的意味含在裏頭。
“回答我!”她可沒有好耐心與他在這幹耗,她需要的隻是簡單的“是”亦或是“不是”,然後消失!
若他的回應與期待大相徑庭,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幸言中,她並不介意賠付雙倍的違約金叫其立馬消失在此地,伊人雜誌社有她,沒他!
藺子衿顯然很有道行和手腕,似乎揣測出了她的心思,仍舊默不咋聲,一副商場人與對手談判的架勢,氣場與耐性很是關鍵。
可他忽視了某個細節,似乎淡忘了她的脾性,眼前這位雜誌社的創始人可是有幾分氣魄的伊語淇,何況她也並不存有半分興致與他來一場無聊的較量!
所以,她已然按下了呼應保全的按鍵,言語微冷,“上來幾個人!”
藺子衿似乎早已料想到了此等局麵,麵色無改,依舊漠然,隻直勾勾地盯視她,氣勢有些淩人,可始終掩飾不住其間的失落;她則有意麵往一側,不再與他做甚對視,心跳在這個當口沒來由地加起速來,有一絲尷尬正往冷漠裏摻雜,滿腔憤怒似乎也霎那間止息了;
周翰趕好在這個節骨眼上擠開人群攔在了他倆中央的位置,很戲劇地參演了莫名的一幕——周翰瞪視藺子衿,可藺子衿望著她,而她則麵往窗外;圍觀的人群更早已騷動,火辣的目光刷刷在三人間跳轉,卻沒人敢多做議論,許是多數人還仍舊在恍惚裏徘徊。
而恰巧在這個短瞬的時段裏,一聲厲喝從外圍傳出,“堵在這裏幹什麽?不用上班了?”隻聞其聲,人群便一哄而散。
伊語淇款款回身望向門外,那裏正嬌立著一女子,麵相是與她有幾許神似,可因其偏好濃妝豔抹,搔首弄姿時嫵媚動人、豔絕無匹,是她的表姐、雜誌社合夥人兼社長——鄭婉玗;
而在婉玗的身後則乖立著一位鼠目山羊臉的瘦個子,一副很是神氣的樣子,正是雜誌社的財務總監、舅媽周戴瑩本家的侄兒周斯年,與周翰同屬一族,而方才那一嗓也是出於此人。
“子衿。”很是刺耳也別樣親切的問候後,婉玗邁起溫婉的步子踅到藺子衿跟前,好是親昵。
藺子衿也一改冷酷的麵相,嘴含微笑地說:“你來了。”
可不是來了嗎?而且就在咫尺,如此一問當真有著攀附親近的嫌疑,藺子衿“花心”的秉性可著實袒露無遺!
伊語淇隻冷眼旁觀,對此是嗤之以鼻的!
婉玗咯咯輕笑說:“發生了什麽?怎麽自家人打起來了?”
“誰與他是自家人?!”伊語淇向來區分的很是清晰,八年前就與這人無甚瓜葛了!
婉玗並不知曉他們的過往,很是疑怪地看了她,又匆匆回身瞧向了藺子衿,最終瞥了一眼正拈著八字胡的周斯年,應是嗅出了端倪,問:“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還是……”
這是伊語淇最不願瞧見的情形,她並不希望旁人知曉他們那段所謂的過去,便搶斷說:“沒有!”匆忙的回應叫她神色不免有些慌亂,而藺子衿始終保留沉默。
如此沉寂了數息,婉玗又頗為狐疑地打量起她,應是察覺了某些破綻,便試探說:“表妹,你可不能瞞表姐。”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表姐在方才的刹那間與她生出了敵意,就好似審視情敵的眼神,莫不是表姐相中了藺子衿?生出了愛慕?
大膽的念想在伊語淇腦袋裏一閃而沒,她向來曉得表姐疑心深重,若不假脫一個說法搪塞過去,表姐定不會善罷甘休,可短瞬間又哪裏有甚較好的說辭,隻敷衍說:“怎麽會。”
這說法儼然未使婉玗信服,她側過身子,魅惑的眼波全數射定藺子衿,一副美人計策兼具軟硬皆施的架勢。
伊語淇生怕藺子衿不曉得輕重,一時心急口快,便趕在婉玗發問前扯了個謊子,“他撞了我的車子,卻肇事逃竄了!”確是個不錯的理由!
可說者輕鬆,聽者沉重,周翰唇角輕啟,早有酸苦怪味立在上頭,而藺子衿隻苦笑默認,未做辯解。
婉玗與麵目古怪的周斯年對望一眼,神色凜然,麵孔上僅存的笑意也盡數斂收,轉而拿借純澈的眸子與她對視,冰光灩灩,隱有莫名的氛圍於空氣中流轉,這是在埋怨她先前未曾說了真話?還是在行使女朋友的權威?
她則無動聲色地與她逼視,不論何事都有退步的餘地,可這件事絕無可能!
良久之後,婉玗才又撤回身子,轉向他,溫柔的語腔裏有征詢的意思,好是親切,“子衿?”
藺子衿並未急作回應,反而饒有興致地盯視她,這目光意味深長,好似在有意瞧她的難堪,她則憤憤地側過身去,隻望他還不忘事態的嚴重性,不要胡攪蠻纏才好。
“算是吧。”出乎意料而又合乎情理的回答使她嬌軀不由地輕顫,不管他以怎樣的心情圓了謊,可她心下總算輕鬆了許多——還算他有些“良知”。
原是覺著萬事大吉,可算能蒙混過了關,哪曾想一向八卦的表妹歆瑤在這時很不湊巧地闖了進來,漫天詢問:“怎麽了嘛?都擁堵在這裏做什麽?”
伊語淇神色倏然一變,隻感到大事不妙,歆瑤不明就裏,隻怕會多嘴穿了幫,她立馬回過身,還希圖與她使上眼色,哪裏曉得婉玗已搶先一步隔在她倆中間,發問:“妹妹,你識得他嗎?”她分明指著藺子衿。
歆瑤向來沒有心思,隻管顧說:“認識!他……”
咳!好在周翰出其不意的一聲輕咳打斷了她的下文。
婉玗也未予以理會,隻連忙逼問:“他什麽?”
伊語淇一時心急火燎卻也無可奈何,婉玗正巧擋在她與歆瑤的視野裏,她沒了法子,隻能暗自期盼歆瑤能明了那輕咳裏的深味,不然以婉玗的性子定會在舅媽麵前捅出一番風波來……
好在歆瑤還有些察言觀物的本領,她振振有詞地說:“他撞過我和表姐的車子,竟還強詞奪理,肇事逃逸!”
聞言,伊語淇差些驚笑出聲來,隻暗自於心中咕噥著,應是歆瑤入門前聽到了他們一番人的談論,竟害她窮白擔了心。
更出人預料的是藺子衿竟也接下了話茬,“當時確有些急事,純屬誤會!”
聞言,婉玗神色稍緩,臉麵上現出一派少有的尷尬之色,儼然,歆瑤的佐證與藺子衿的說辭多半使得她放寬了心,至此謊言也才算“圓”了完滿,而婉玗許是覺著方才有少許失態,便說了幾聲不輕不重似有調解的話語;
一眾人也隻靜默予以回應,她終究是覺察到了氣氛有幾分古怪,隻簡易寒暄幾聲,留了句,“現下還有些急事,明晚的接風宴再詳說。”
便領著周斯年匆匆離去了,那周斯年似乎覺察出了甚端倪,臨行前也還衝著一行人打量個不停,似有幾分不甘,他是很精明,也頗有些多手段,隻怕日後定又會生出甚無謂的爭端。
唯獨慶幸的是此番事件最終未落人把柄,多一事不若少一事,這也是伊語淇圓潤周旋雜誌社與舅媽那方的一貫準則。
眼下房間裏又隻剩下幾位知情人,短時裏又陷入了某種沉寂,可伊語淇很不喜歡如此沉悶的氣氛,隻覺著鬧心,便挑白了說:“不要以為我會記了你所謂的好心!”
藺子衿莞爾輕笑,依然存有幾分正經地說:“你已經記住了,不是嗎?”
伊語淇一時氣急,嬌嗔的姿態頗有許多韻味,仿若又回到了大學裏的時代,“你胡說!亂講什麽!”
那個時候的她在每回爭辯不過,就以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手法,以“亂講”、“胡說”之類的套辭蒙混過去,藺子衿也總是沒有對策,借以默認表示甘拜下風。
現下的他仍舊用以最為尋常的沉默來回饋她,就好似兩人不過是為了簡單的事情發生了某些爭吵,過後便又一派清朗的天氣。
似乎覺察到了兩人態度間微妙的轉換,歆瑤往周翰那處使了眼神便拽著他雙雙離開了,此處儼然又現出了兩人獨處的尷尬情境,他款款深情地盯望著她,那神態恨不得把她瞧個透徹;
而她確是忍耐不了他明目張膽地窺視,隻覺著喘不上氣,便冷冷地問:“你真的是在水伊方?”
興許他們之間也隻餘存探知這答案的情份,盡管她已從歆瑤的態度上獲曉了某些肯定,可她需要他親口告知她,然後再進行讓其“永遠消失”的談判。
不論他是誰也絕不允許其在雜誌社出現!她要他永永遠遠消失在自己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