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1 大麵
烽煙升,戰事起,城門緊閉。
繁花似錦到草木皆兵,不過一瞬。
都尉秦瓊氣度沉穩登上城牆,他扶著垛口遙遙一望,外麵賊軍連綿浩蕩,竟有恃無恐,已經開始慢慢騰騰列軍布陣。
這便是官軍羸弱的無奈,若是城中能屯兵及萬,趁其不備衝擊一波,秦瓊敢提著腦袋擔保,賊軍到死也摸不到城牆根兒。
他壓抑著那絲絲從未打過仗的興奮,細看之下,不禁慎重起來,賊軍這陣,列得有講究。
闖王所部數萬餘人,列陣為方,薄中厚外,又陣中容陣,觀其氣勢章法,絕非以往黃賊遺孽那般烏合之眾所能比擬。
想當年井陘之戰,韓信就是采用了方形陣,再配上三麵環水,既阻止了士兵的潰逃,又預防了敵軍包抄,僅用三萬老弱,便擊潰的敵方二十萬大軍。
賊軍中定有能人!
不過,同樣的陣型也得看士卒精銳與否,以及指揮能否應變得當,於秦都尉觀來,賊軍的破綻仍然很多,而最大的敗筆便是虛張聲勢,畫虎成犬列錯了陣。
他遙指城下,對著周圍畏畏縮縮的守卒說道:“方形之陣,本守勢多於攻勢,保命之舉,竟被堂而皇之拿來攻城,不堪一擊不說,便是等上幾日,也會不攻自破!”
郡卒聞都尉所言,心下稍安。
秦瓊卻是不知,李自成此舉也實屬無奈,畢竟強行糾集在一起的散兵遊勇,說破了天還是一群望風而逃的草寇,指著他們壘軍打仗的同時,頭等大事反而是防止潰敗嘩變。
周倉趁機耳語說道:“大人!咱們箭矢五千,遠遠不足!”
秦瓊斜蔑了一眼牆根壘砌的寥寥幾堆箭筒,頓生巧婦難為之感,別說箭矢刀槍,廣陵郡撥亂反正才幾日工夫,新兵退卒加在一起也堪堪兩千……
這一仗,敗不得!
秦瓊深知,一旦破了城,即便僥幸活命,少爺的諸多努力也鐵定會打了水漂,好在,至少還有城池可以據守,如是周遭郡縣來援及時的話……
他腳踏牆垛,不屑說道:“元福去請陸大人征集百姓和物資!我廣陵城別的沒有,開商以來,多的是錢糧,如此銅牆鐵壁,估摸那闖王老死了也進不得城吃肉喝酒!”
“諾!”
周倉還未下得城樓,便見錦候劉誠攜眾而來,少爺行色匆匆,遠遠喊道:“叔寶,可還逃得出去!”
眾人一聽,頓時一陣惡寒,嚴陣以待的郡卒守備剛剛聚集起來的少許氣勢,瞬間土崩瓦解!
秦叔寶臉色幽怨,偏又不好責備,少爺也是,如此大張旗鼓嚷著逃跑,守卒聽了,哪還有人舍得拚命?
劉誠衣冠不整爬了上來,他喘氣趴在牆頭一看,外麵的賊軍果真如烏雲壓頂,又把小小的廣陵城圍了個水泄不通,這陣仗,跟當年圍城之時幾乎如出一轍。
“呸!”
錦候挽袖便要開罵,自己曆來為人本分、與世無爭,卻無奈木秀於林,一再招賊,還講不講道理!要不要臉!
“少爺!軍心!”秦叔寶忍不住提醒。
“哦哦哦……對……嗯哼!”
錦候撫須,先是朗聲大笑了三聲,而後指點江山,神采奕奕說道:“爾等可知,當年項王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乃終有九戰破敵,殺蘇角,虜王離……方才,我便是怕賊人故意圍城留了破綻,壞了軍心!不過還好,現在被困成了鐵桶,咱們都是死路一條……”
“嘩……”
又是好一陣躁動!
要不是秦都尉提劍怒目,士卒們恐怕早一窩蜂湧下城牆投降去了。
劉誠見捅了婁子,又再高呼道:“此戰若勝,人人賞錢一貫!糧食一石!”
“吼~~~”
頓時歡聲雷動,氣勢如虹!
錦候拍拍巴掌又縮身回來,捂臉悄聲問道:“長恭,你看帶著你家少爺,可有突圍的把握?”
高長恭攥著那杆瀝泉神槍,望了望城下,再想了想,認真答道:“五成把握!”
“那就好!”
劉誠喜形於色,轉身又苦臉道:“不成啊!你看,再加上陸元方如何?還有張弘,還有我師娘,還有糜夫人……”
見了糜貞鬼鬼祟祟,他忍不住數落,“你一個婦道人家,刀光劍影的,跑來作甚?還不快快回去!”
糜貞聽了兩人私語,癟嘴說道:“聽聞錦候打仗,曆來悍不畏死,怎麽?還不許人看你如何棄城投降?”
劉誠一甩袍子,衝著策馬而來之人大喊:“城下何人?可是闖王當麵?”
城下那小將一臉不屑,抵近百步才道:“何須我家闖王親自駕到,大王傳令,速速開城投降,自能免死,不然……”
“聽聞闖王所部,乃是仁義之師、威武之師,一路遠來,對沿途百姓秋毫無犯,這中間,會否生了誤會!”
李自成起兵西蜀,竟一路大搖大擺到了徐州,沿路的郡兵守備肯定閉門不出,說不得,還好吃好喝送了一段路。
坑爹!
見人不答,錦候又道:“貴部有心勤王,會不會走岔了道?”
那小將輕蔑冷笑,闖王又不傻,真要直奔京師,不知得過多少道關隘屯軍,能不能活著見到皇城都不一定,他道:“此處可是徐州廣陵?”
“不是!”
那人眼珠子一瞪,城門口偌大的“廣陵”兩個字寫著,還能抵賴,他怒道:“豎子!欺人太甚,信不信我義軍即刻攻城,將爾等腦袋全掛在城門之上!”
“小將軍息怒,百姓何其無辜,莫要徒生兵禍,煩請小將軍幫我傳個話,問問你家闖王,要多少糧食才肯退兵,有得商量!”
兩人一上一下對答,陸元方等人覺得丟人,都拿了塊盾牌擋著臉。
“哼!闖王有言在先,待城池一破,錢糧盡歸我等所有,何須你假裝慷慨!降是不降?莫要聒噪,快快說來!”
“實不相瞞,城中真無錢糧結餘,貴軍真要緊缺,不妨南下揚州……”劉誠一摸腦勺,問身後張弘,“揚州牧是誰來著?”
“劉尊,漢室宗親。”
劉尊是誰,真沒聽過,錦候又敞開喉嚨向下喊道:“那揚州牧劉尊可說家財萬貫,平日魚肉百姓,收刮民脂民膏無數,聽說,他那兒酒池肉林,光是小妾就納了幾萬之數……”
張弘聽得扇了自己一巴掌,人家劉尊勤勤懇懇,上任沒幾天不說,都六十好幾的人了……何罪之有?
城下小將怒極,“豎子!當我等十萬大軍沿街乞討不成,若是不降,那便洗淨脖子等著罷了!”
“小將軍莫走!哎!有得商量!”
那人打馬,差點一筋鬥摔下馬來,恍惚間,還真以為沽酒買肉來了……他剛坐正身姿,便見城門緩緩開啟,狐疑之際,卻是一麻衣小將單槍匹馬而來。
他提了提大刀,“裝神弄鬼,來著何人,報上名來!”
高長恭戴著張火紅的麵具,顯得格外妖冶,他勾了勾手指,慢慢騎馬上前。
那小將似不願墮了威風,本要縱馬迎戰,不想胯下馬匹一驚,竟然掉頭欲奔,他冷哼一聲,暗道“算你命大!”轉身之際,卻又聞耳邊風聲鶴唳,回頭,一柄長槍迎麵而來!
“噗!”
高長恭輕輕說道:“辱我家少爺者,死!”
對麵數萬賊軍鴉雀無聲。
“吼!吼!吼!”
城上官軍先是一愣,接著拚命嘶喊,那敵將隔著百步之遙,竟被一槍連人帶馬釘死在地上!
長恭那蜘蛛俠的麵具,真他娘拉風!劉誠頓時覺得血氣上湧,他奪過人手裏的鼓捶,猛擂了幾下,衝城下囂張大喊,“還有誰?”
遠處,李自成被人群簇擁著,他意外問道:“那是何人?”
“回闖王,估計便是錦候劉誠!”
“什麽錦候,大漢早就氣數已盡,我是問那員遮麵小將!何人?”
近衛尚且答話,便聽城牆上錦候嘶聲大喊,“黃來兒,就是你,爺爺看見你了,長得最醜還站得最高那個!還不快快前來受死,你個豎子,寡廉鮮恥,人而無儀,竟敢隆起示威……”
闖王一聽,嚇得一個趔趄從瞭台上滾落了下來,他拍去灰土,罵道:“那豎子,何以知我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