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0 鬥雞
“大將軍養的鬥雞,冠紅羽白、喙銳鶴立,果然了得!”
何進回頭一看,笑著撒下把精米,招呼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本初……有何了不得,不過是少時家貧,見了人村社鬥雞,總是心癢,這不,才討了兩隻來養,誰知這畜生挑食不說,還不下蛋……本初也懂此紈絝小道?”
大將軍何進天黑了閑著沒事,攥了把米,正後院裏喂雞,喂的還是不會下蛋的公雞。
袁紹踮腳上前,“不敢說懂,不過大將軍所言,紹竊以為差矣!鬥雞舞鶴、煮酒撫琴,乃士大夫之雅趣,豈會是小道?昔年紀渚子為周宣王養鬥雞,殫精竭力,尚需四十日乃德全,望之似木雞,異雞無敢應者,又豈是易與之事!”
“哦?還有這般門道?”
鬥個雞,一不留神還鬥出了學問來,這雞還講究德行兼備?何進滿頭霧水,萬沒想到,居然還扯上了周宣王,想那周宣王姬靜,好歹也算中興之主,竟與自己一般嗜好?
“自然!萬道合乎理。君子不爭,靜修身,儉養德;卻又言必信,行必果,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所厄困,是故不爭也爭。隻不過,平素恬淡示人,把那份爭,都曆練在了諸如鬥雞走狗的閑趣之上……大將軍且看,這雞籠狹小難旋,兩者相爭,豈不正是狹路相逢,懦者無處可遁、擅鬥者終勝的道理?”
可算長了見識,何進樂了,聽得拍手稱快,“好!深知吾心,汝南袁氏,果然名不虛傳!本初快緊著幫我看看,人說這雞價值千金,剛入籠時還好,這幾日,卻漸漸少有啄食,是何道理?”
袁紹嗬嗬陪笑,撚須說道:“大將軍疼愛有加,然則其法謬矣!鬥雞,乃猛禽,生而暴戾嗜血,大將軍卻喂之以精米菜芹,起初還興趣嚐嚐鮮,多食幾日,自然不肯再啄!二則,將軍喂養的時辰不對,鬥雞它也是雞,但凡家禽,入夜即盲,看不見,當然不飲不食!”
“哦?”何進一拍腦袋,“多虧得遇本初,快快說來,明日,某當以何物養之?”
“螽蝗蜈蠍,浸血而食,餓一日,飽一日,發春臨戰時,介其羽,金其距,曲翅蒙眼,以草徑反複撩撥……如此,攻必克、守必固,一戰定乾坤!”
“定乾坤?”
“對!定乾坤!”
袁紹點頭,話題一轉,摸出那封張邈的書信來,道:“近日坊間聽聞,張讓、段珪等流言於外,言公鴆殺董後,欲謀大事!”
“當真?那董氏之薨,乃因思念先帝成疾,豈能與我有關!”何進拂袖而怒,暗自嘀咕,鴆殺是實,預謀大事卻萬萬不敢當,劉辯是自己親外甥,自己也沒想得那般遠,不過這話要是傳到了小妹那裏,難免生出嫌隙。
“將軍!所謂謠言止於智者,那閹賊無故發難,頂多騙騙童兒稚子,天下士人又怎會輕信,他們蠢蠢欲動,不過伺機複起而已,不過,其心可誅,一日不盡除,恐再乾坤倒懸……這幾日,紹在家中寢食難安,思量頗多,唯感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大將軍!今日袁紹鬥膽,送來一物,以助將軍借機,一戰定乾坤!”
本來說雞說得好好的,怎突然又轉到了誅殺閹宦上,見袁紹義憤填膺,表情誠摯,也不知說的是真是假,何進腦袋尚未轉過彎來,他將絹布挑在手裏,捏了捏還回去,“此乃何物?”
“陳留郡守張邈,檢劾劉誠矯詔禍國免賦之信!”
“哦?這劉誠與乾坤有何幹係?”劉誠似是閹宦一係,但頂多不過蝦兵蟹將,不足掛齒,何進也從未把他放在過眼裏。
“並沒有,不過劉誠與宮中常侍有關,交往甚密,也就勢必與我大漢社稷有關了,況且,將軍所需,不過一千載難逢之契機!”
何進低頭不語,心中生起煩躁,說來道去,不過又是以莫須有的由頭來勸自己誅殺張讓諸人。
他看了人一眼,袁紹這廝,出身名門,本以為磊落光明,以前沒發現,竟也一肚子花花腸子,先前又是鬥雞又是周宣王,說得口若懸河,原來都是扯的犢子……
“將軍!那劉誠矯詔,冒領廣陵,又免賦稅以虧國庫,定是受人指使,今日尚且為一郡,明日又何嚐不可是一州甚至我大漢天下?乘此時不誅閹宦,後必為大禍。”
真能瞎掰!
何進蹲下身子,用棍子捅了捅窩裏的雞,果然,咯咯兩下便不再動,瞎了一般。
袁紹尷尬拿著那張絹布,仍不死心,苦勸道:“昔竇武欲誅內豎,機謀不密,反受其殃。今公兄弟部曲將吏,皆英俊之士;若使盡力,事在掌握。此天讚之時,不可失也。”
何進不鹹不淡,“天色不早,本初先回,且容後議。”
袁紹大急,道:“我的大將軍!豈不知那日先帝崩於西園,宮中常侍等一幹閹人何在?”
“何在?”何進仰起腦袋不解問。
“俱在西園!而後乃有蹇碩陰謀設網,要不是將軍警覺,當日那殞命之人便是大將軍你!將軍若遇不測,何後還能垂簾?辯皇子還能即位?將軍不在,那大漢才真是危矣!”
“當真?”
“項上人頭作保!蹇碩有何能耐,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螳臂當車,行不臣之事,豈不正是仗著宮中閹人撐腰?將軍仁慈,隻誅首惡,餘者不究,豈不知除惡不盡反受其害的道理?”
“哼!豈有此理!”何進摔下木棍,眼露凶光,“本初稍安勿躁,我這便入宮麵議何後,來人!備馬!”
大將軍龍行虎步,魁梧的背影在自己期許的目光中越行越遠,袁紹心中一喜,舔了舔舌頭,趕忙回府籌備。殊不知,何進的馬車入了宮,半刻鍾不到便又焉噠噠回了府。
已近戊時,何進睡不著,又在後院裏撿起木棍,去刨那地上的米粒,不時捅捅雞屁股。
入宮時,何蓮聽明來意,少不了一頓嗬斥,她說,“中官統領禁省,乃漢家故事,先帝新棄天下,欲誅殺舊臣,非重宗廟也。”
何進想了想,蓮妹說得也對,閹宦之臣,曆朝曆代都有,且多有倚重。
何況今時不同往日,皇子辯即位,心腹大患董氏一支又已然被廢,那些閹宦留養著,也唯有依附於何家才能苟延殘喘,生殺予奪不過舉手之勞,張讓之流,實難再興風作浪。
比起閹人,自己更恨幼弟何苗,如今他官拜車騎將軍,封濟陽侯,那些閹人怕死,金珠玩好,沒少給何苗行賄,他竟利欲熏心向小妹獻言,說自己“輔佐新君,不行仁慈,專務殺伐。今又無端欲殺十常侍,此取亂之道!”
何進眯著眼縫,不殺便不殺吧,豈不就像這鬥雞!沒了閹人,百官吃飽了沒事兒幹,又該鬥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