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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假一兩天

  漢靈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民間有讖語,“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巨鹿人張角,自號“大賢良師”,領三十六方渠帥、數十萬蛾賊,興兵以應。


  暴亂之民悍不畏死,短短數月,大漢七州二十八郡,處處戰火硝煙,各地州郡失守、吏士逃亡,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年秋初,徐州廣陵郡,遠離司隸,地僻人稀,被黃巾賊圍了大半月,也不見朝廷來援,城裏人困糧絕,危若累卵。


  此時,日漸黃昏,天邊火燒雲。


  偌大的廣陵城,少有人走動,周圍的巷道裏,擺滿滾木亂石,間隙中,稀稀拉拉倚著幾個脫力的兵卒,不遠處城樓上值守的哨兵,同樣無精打采,貓在牆垛後打盹。


  城裏斷壁殘垣,四處星星點點冒著黑煙,大道的盡頭便是郡守府,燒得尤其壯觀,紅紅火火一大片,路人麻木地張望著,恨不得澆一壺火油,讓它燒得再熱鬧點。


  郡守大人早跑了,在廣陵城被圍之前,走的時候,“財”富五車,滿當得連自己爹媽和最喜歡的小妾都沒顧上。


  而今的廣陵城外,黃巾賊鋪天蓋地,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


  劉誠蜷縮在楚館門口,腦袋枕著門檻石,睜開眼,正好能望見緊閉的西城門。城外聲音嘈雜喧囂,仿佛隨時會震碎外強中幹的廣陵城。


  空氣裏,始終彌漫著一股焦臭,說不清燒糊了的,是東西還是人。


  劉誠揉了揉鼻尖,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碎碎念,“還有十天,十天,快點……”


  楚館,是廣陵城裏最大的勾欄,煙柳之地,本該聲色犬馬,此時,卻哪裏還有往日的熱鬧。


  歌妓老鴇人去樓空,打翻的桌椅錦瓶,推倒的水墨屏風,還有來不及收拾的綾羅綢緞,花花綠綠,扯得到處都是。


  老李頭閑來無事,在地上翻找些散落的金銀細軟,他搖晃著腦袋,把手裏的五銖錢掂量得叮叮當當響。


  一盞茶的功夫,老李頭走出來,靠著門板一屁股坐下,伸手扯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擠眉弄眼,問:“咋樣?”


  “帥!”劉誠累得白眼都懶得翻。


  老李頭自然不懂帥是何意,估摸是句好話,恬不知恥地嘿嘿笑著,還狗一樣反複聞著衣衫上殘留的庸俗水粉氣。


  “老頭!你這身打扮,一身行頭,在我們老家,那得操辦喜喪才能有!喜慶!”劉誠忍不住擠兌,誰叫老李頭身上穿了無數女人的花裙子,白的套綠的,綠的外麵再套紅的,件數多得數都數不清,瞅著,跟個跳大神的一樣。


  “呸!晦氣!”


  劉誠閉著眼睛抹了一把臉上的口水,就聽老李頭把胸口敲得咚咚響,他賊兮兮問:“聽出來沒?”


  用手去摸,硬邦邦一塊,劉誠麵露不解。


  老李頭得意洋洋,掀開衣角,裏麵露出一口黑漆漆的鍋,鍋底覆著一層厚厚的鍋煙煤。


  大黑死了,狗子死了……唯獨連走路都不利索的老李頭,活得花枝招展,劉誠豎起大拇指,默默為他點了250個讚。


  “我今天看見柱子了!”老李頭邊勒緊褲頭帶邊說。

  “在哪裏?”


  劉誠有些意外,昨天那小子還跟自己一起抬火油滾木,今兒一天,愣是沒見到人影。


  “莊家宅子後院,大坑裏,我中午親自扔下去的,腦門上插了支箭,箭頭從額頭進、後腦勺出,拔都拔不出來!你看,就這兒!”老李頭邊說邊比劃。


  柱子死了!死的時候一直睜著眼睛。


  劉誠起身想往巷子裏跑,被老李頭一把拉住,“你去能幹嘛?人堆人的,指不定捂在哪一層,要去死了去,還能趕上埋一個坑裏!也算有緣分不是?”


  劉誠聽完,默默坐下來,把身上的水囊捏緊,這囊上還有柱子他娘給繡上的一個“趙”字。


  戰亂的年代,人命如草芥。


  今天還活著的,明天指不定輪到誰,死了,運氣差點,說不得連個埋下的坑都沒有,等著喂野狗。


  “這城要是破了,記住,投降!見人就叫爺爺!活著比他娘的啥都強……”


  老李頭歎了口氣,話音剛落,一枝羽箭嗖一聲竄來,剛巧,挨著他頭皮紮在門板不停顫動。


  “當~當~當~”


  大街上有人敲鑼,百夫長整理著甲胄,邊爬旋梯邊吆喝道:“又攻上來了,守城!違令者斬!”


  一時間,活人都又動了起來,城樓上彎弓搭箭,城門後,列隊的士卒提起大刀嚴陣以待,無數人在大街小巷裏慌亂奔跑,被流矢射中的人在翻滾哀嚎……


  兵荒馬亂,能不能活著,有時候靠的隻是運氣。


  老李頭緊了緊衣服,又拿了塊木板舉在頭頂,還不忘小聲囑咐,“記住!咱們就是混口飯吃,誰打咱,咱投降誰!輔兵而已,誰當皇帝跟咱沒關係的!”


  講哲理的老李頭剛一走開,話還沒聽清,劉誠腦子裏卻突然“叮”一聲脆響,突兀得人發懵。


  “叮咚~警告宿主,隨機任務觸發,任務名稱:廣陵之圍,當前任務目標為:在廣陵圍城戰中存活下來。目標達成,係統將獎勵宿主一次額外的抽獎機會!抽獎範圍不限。”


  穿越第五天,第二次聽到這坑爹係統的聲音,依舊機械而程序化,絲毫不給人商量的餘地。


  去他媽的抽獎!能活下來再說。


  劉誠十五歲,是輔兵,所謂輔兵,說白了就是跑腿打雜的炮灰,不斷重複的工作就是,把箭矢火油滾木送上城樓,再把死傷的士卒挨個背下來。


  這場戰爭很奇葩。


  劉誠百忙之中抽空瞄了一眼城下,外麵的黃巾軍依舊鋪天蓋地,看起來聲勢浩大,但攻城的黃巾隻有一小撮,剩下的大部隊都癱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謾罵助威,蔚為壯觀……


  黃巾賊本來都是泥腿子,活不下去,才跟著瞎起哄,他們個個衣衫襤褸,麵有菜色,攻城不講究戰術,沒有衝車,臨時打造的簡易雲梯還偷工減料,豎起來比城牆矮了一截,手裏的鋤頭棍棒,殺傷力也不大,打仗完全靠人堆,否則,僅憑廣陵城的兩千郡兵,即便加上老幼婦孺,也不可能守到今天。


  但打仗總是會死人的。


  城外的箭矢密集,破空而來,牆垛都被鏟去一層皮,城牆上的士卒小心翼翼,時不時捅兩槍,搭把手掀翻雲梯,扔下滾木,石頭,火油……最後實在沒有可扔的了,就往下倒糞水。

  漸漸,城牆染紅,城樓上再找不到幹燥的地方落腳。


  半個時辰,正當劉誠背著一名傷兵下來的時候,黃巾賊突然收兵了。


  背上那名小卒,看起來比自己都小,一箭紮在了胸口,紮破肺葉。他抽氣的聲音很大,嘴裏汩汩冒著血水,順著打濕了劉誠的後背。老李頭接過去,把他往莊家院子背去……


  冷兵器時代,這樣的傷勢,活不下來,莊家那個大坑裏,埋下的,好多都還沒咽氣。


  這波攻勢暫歇,因為城裏的人餓,城外的人也餓了。


  劉誠渾身酸痛,雙目充血,捂著肚皮喝水充饑,眼巴巴望著外麵的賊人埋鍋造飯,升起縷縷炊煙。


  老李頭從懷裏摸出半個饃饃,分給劉誠。


  “死人的?”


  老李頭瞪了劉誠一眼,有的吃就不錯了,哪還分什麽死人活人,望著城門口整頓軍械的士卒,他暗罵:“壞了!”


  果然,百夫長張大人傳令,要趁賊人開飯的時候殺出去,截糧!城裏一粒糧食都沒有了,再這樣下去,不攻自破。


  打開西門的時候,劉誠聞到了肉香,遠遠的從黃巾軍軍營裏傳來,他的胃在咕咕叫,腳卻在發抖,跟在老李頭後頭亦步亦趨。


  就這樣,一群顫顫巍巍的輔兵,手裏拿著長矛,向黃巾賊走去,後麵的城門哐當一聲關上,人人臉色發苦,恐懼到了極點。


  沒人說話,借著落下來的夜幕,兩千來號輔兵跟賊一樣,貓著腰悄悄前進。慢慢近了,劉誠看到了敵人的大營,營門口高高的帥旗矗立,營裏傳來大聲的酒令……


  “誰!”


  一支利箭射來,緊接著從敵營裏殺出大片大片的黃巾軍,呲牙咧嘴著怪叫不已。


  這不是偷襲,是送死!


  隔著百步,前頭的老李頭眼疾手快,哐當一聲,扔下長矛,跪在地上,高呼:“黃巾義士們,爺爺們!我們來投降……”


  剩下的人不傻,相視一眼,接著便是一片整齊的跪地聲。


  劉誠很無語,沮喪地跪在老李頭身後,轉眼自己就要成反賊了,說不定,待會就會拿著武器,被人趕去攻城,這節操!碎得不要不要的!

  前方,策馬而出的黃巾頭目一臉嬉笑,正要作勢安撫幾句降兵,以便彰顯黃巾軍興兵起義本意,那是為了天下百姓謀福祉……不想後麵傳來稟報,“不好了!渠帥,張超那狗娘養的,從東門突圍了!”


  “咿呀呀!直娘賊!兒郎們,走!”


  那黃巾渠帥引人直撲東門而去,留下劉誠一夥孤零零跪在地上……


  半空中,一片黃葉被詭異的旋風卷得老高。


  前麵是黃巾大營,有肉,後麵是廣陵城,有家。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心底狐疑,這到底算是投降成功?還是失敗了?

  不知誰先帶頭回跑,這夥投降不成的輔兵,又灰溜溜回了廣陵城。


  城門緊閉。


  廣陵城士氣低落,落針可聞。


  上頭說,百夫長張超,智勇雙全,以輔兵為誘餌,聲東擊西,帶著一部郡兵精銳從東門殺出,北上求援去了。可歡欣鼓舞的消息,落在留下來的人心裏,卻陰沉無比。

  張百夫說得好聽是去求援,說得難聽那是逃命。這話就像皇帝的新衣,偏偏沒人好戳破,身處絕境時,就算留個念想也好。


  老李頭也沒回來,死了?降了?還是趁亂逃了?劉誠拿不準,但願他能禍害遺千年。


  所有人都上了城牆,癱坐在血水裏等待,等待可能會回來的朝廷援軍,也等待黃巾賊最後一次攻城,因為惱羞成怒的黃巾渠帥揚言,下一次,定要破廣陵,屠城!


  五更天,外麵的黃巾賊蝗蟲般如約而至。


  郡兵,輔兵,百姓婦孺統統上陣,劉誠穿上死人身上拔下來的甲胄,第一次掀翻雲梯,第一次投下石頭,第一次用長矛戳死一名黃賊,但賊人源源不絕,殺到人手腳麻木、心中冰冷……


  活下去,是所有人唯一的念頭。


  士卒們嗓子啞了,就敲響胸甲,刀砍卷了,就用拳頭砸,沒有了火油石塊,就扔屍體。


  城牆上還能站著的人越來越少,開始有賊人爬上牆頭,短兵相接,到處是扭打,到處是鮮血淋淋的殘肢,花花綠綠的腸子,修羅煉獄不外如此……


  天要亮了,城池將破。


  絕望的廣陵城,看不到丁點勝利的希望。


  劉誠疲憊地倒在一堆袍澤的屍首裏,再揮舞不動手臂,長矛依然粘在手裏。


  他其實一直想不明白,為何原本無冤無仇、素不相識的人,會拚了命,想方設法,把對方往死裏整。


  劉誠困倦地閉上眼,心想,完了!自己也要死了……


  模糊的視線中,已有賊人摸到城門洞,放下吊橋,準備挑開門栓。耳邊潺潺的溪水聲,那是人血,沿著溝壑在不斷匯集。


  城下的黃巾堵在門口,等著破城而入的,那場燒殺擄掠的饕餮盛宴。


  後麵不遠處的渠帥坐在高高的馬背上,身後的大旗飛揚,寫著大大的一個“劉”字。


  那渠帥氣定神閑,揮舞著馬鞭,陰測測對著城牆上不自量力的人發笑,不想,身後的信使急匆匆趕來,跌爬滾打著嚎啕大哭,“渠帥!渠帥!大事不好了!”


  劉姓渠帥一鞭子抽去,“何事驚慌,說!”


  “渠帥!大賢良師……大賢良師,歸天了!嗚嗚!”


  “啊!”


  那渠帥,悲呼一聲,心道“大事休矣”,而後渾渾噩噩跌下馬來!


  大賢良師仙逝的消息,如同湖麵炸開的漣漪,震蕩得整個黃巾陣營一愣,旋即便傳來驚濤駭浪般的痛哭。


  如喪考妣的黃巾匪賊萬念俱灰,丟盔棄甲,再顧不上即將攻克的廣陵城,擁著自家渠帥潮水而去……


  眨眼間,城下空無一人。


  劉誠癱坐在牆垛後麵,周圍都是麵目猙獰的死屍,他拍拍身邊一具的腦門兒,嗬嗬笑著自言自語,“老子活下來了……”而後,沉沉睡去。


  迷蒙中,腦子裏有聲音在響:“叮咚!恭喜宿主,任務完成,獲得隨機抽獎卡牌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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