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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9 無處話淒涼

  十二月初,已然寒冬。


  屋裏,昨夜便點燃了的火盆烤得顧雍臉皮發燙,他起身,扭了扭塌陷的屁股,上前支開半壁窗戶,旋即舉頭外望。


  書房裏汙濁的空氣隨即被寒風吹散,裹雜而來的薄霧,卻一樣厚重而腐朽,繞得人心頭焦躁不安。


  外麵,天空陰霾,沒有顧雍最渴望的暖和與晴朗,看來這天氣,並未隨著巢湖水賊的平定而撥雲見日。


  顧雍回身坐在書桌前,埋頭,重新審視了一遍墨跡已幹的奏折,然後仔細疊好,不知想到何事,略一遲疑,又揉作一團用力扔進了牆角快要堆滿的竹簍裏,整頓一番,他就欲提筆再寫。


  “夫君這是為何?”


  身後,陸氏放下熱茶,小聲詢問,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在顧雍後頸按捏,淡雅的清香入鼻,一早塗抹的,正是夫君顧雍往日最喜的香脂。


  陸氏出身江東陸家,賢良淑德,更懂得相夫教子之道。青顰微折,相攜多年,她心中自然也能體諒一縣父母的繁苦。


  水賊覆滅,看似巢縣的心病已除,卻還有千頭萬緒的政事需要張羅,光是收編安置就已經弄得人焦頭爛額,那憑空而來的萬餘張嘴,得要多少糧食才能堵住,何況,重要的還不止這些。


  夫君顧雍昨夜睡不著,寅時醒來,便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輾轉。


  輕“咦”聲傳出,見顧雍舒服呻吟,煩躁稍減,陸氏指尖加了兩分力道,從旁小心提醒道:“夫君,阿爹傳信,說近日江夏蠻蠢蠢欲動,戰事恐一觸即發,而今廬江郡所缺者眾……”


  顧雍“哦”了一聲,不置可否,筆下繼續審慎寫著。


  “阿爹還說,巢縣安平不易,該表的功績莫要吝嗇,同樣,該檢核之人也萬莫包庇!”陸氏手上不停,說著說著,察言觀色,卻見夫君顧雍已經停筆不動,那綢絹上剛寫下一個“劉”字,至此便斷了墨。


  陸氏錯身過去,站在桌邊開始碾墨,嘴上繼續說到:“那所謂的侍郎劉誠,可算是走了,光這小段日子,便把城裏弄得烏煙瘴氣,妾身可聽人說,樓船招安的時候,咱們的欽差大人見了血,嚇得渾身哆嗦,連路也走不動,這不,後來,人還是子揚給硬背回來的……如此窩囊,夫君正該好好參他一本……”


  往日談及劉誠,夫妻二人總能同仇敵愾,她也喜歡看夫君顧雍痛斥奸佞時慷慨激昂的模樣,隻是今日……


  陸氏抬頭,見顧雍正看著自己,神色頗為古怪,詢問道:“妾身也隻是聽來的,可是哪裏不對?”


  顧雍嘴角一哼,手中管素一把摔在桌上,怒道:“你陸家家訓,難道便是如何從旁幹政!”


  陸氏聽完一愣,立馬委屈得雙目噙淚,自己裏裏外外打整,還不是為了這份家業。她不敢申辯,低頭之際,淚珠子顆顆掉進了墨盤裏,漸成一色。


  夫君這是怎麽了?

  自打成親之日算起,夫妻和睦,相敬如賓,在外傳為佳話,顧雍甚至從不肯粗言半句,就連當初洞房也是禮讓再三……何況那劉誠,天怒人怨,往日得閑說說,哪次不是深以為然。


  陸氏偷偷摸著臉頰,前日有丫頭說自己膚色不好,莫非這幾年操持家務,容顏也跟著衰老得厲害?


  顧雍心中後悔,歎了口氣,於心不忍道:“夫人莫怪,那管筆用得久了,包裹不緊,老是褪些狼毫影響觀瞻,予我取支新的來!”


  陸氏邁著蓮步,取來新筆一旁端站著,卻再不敢出言。


  顧雍想了想,問:“什麽時辰了?”


  “約莫辰時。”


  “都辰時了,劉子揚為何還未見來?”


  “子揚先生前去禮送欽差,好歹是叔侄血親,縣令大人怎給忘了。”陸氏語氣不怒不喜,聽起來卻陰陽怪氣。


  顧雍心中苦笑,今晚,估計又得夜宿書房,轉念想到,又是劉誠!人都是走了還陰魂不散,害得自己這告狀的文書卻怎麽也寫不下去。


  昨日,劉誠拿著份邀功的功表來過,眉飛色舞,說是來找自己合計合計,看看巢縣一幹人等,還有誰的功績給表漏了。


  顧雍、劉曄、太史慈、蕭如薰、太史慈……連營中不慎摔斷了腿的夥夫都有份,唯獨沒有他劉誠自己。


  這是為何?可不像閹宦一係的做派。


  別人尚且不論,顧雍自己臉皮先掛不住,劉誠恭維自己居功至偉,表奏上說:巢縣令顧雍,文能理政,武能安國,每逢戰事,勢必躍馬揚鞭身先士卒……


  別說巢縣沒馬,顧雍可是同劉誠一樣,連馬都不會騎!


  思及於此,顧雍再寫不下去,他起身穿上外衣,舉步便要出門。


  “這……這是去哪兒?”


  “為夫去府外轉轉!”顧雍愧疚地看了一眼陸氏,心中暗道:丈人啊丈人,為了巢縣百姓,小婿也隻能對不住您了!


  顧雍決心,即刻讓人領著那上萬水賊去郡治舒縣,至於是花錢養著還是送去戰場剿匪,那就不關自己的事了,反正丈人不是正說,而今廬江郡所缺者眾嗎,巢縣糧食沒有,吃閑飯的人倒是多的是!

  這餿主意是劉誠出的,顧雍卻怎麽也恨不起來,他推開門,一縷陽光正好擊穿薄霧照射在屋簷下,好個冬日暖陽。


  ……


  那邊,許幹在校場上整頓隊伍,要讓水賊搖身一變成為紀律嚴明的官軍,難度很大。


  曾經的水賊們扯著新添的衣物轉圈嬉鬧,散漫的人群中不時傳來哄笑,許幹怒嗬幾聲,憋不住笑意,又打趣一陣,這才拿著本冊子小跑過來,見了擦槍的蕭如薰,大嚷道:“蕭兄!”


  蕭如薰將長槍插在地上,扭頭看去。


  這許幹,不知從哪兒搞了套幹淨的官製皮甲,穿起來座山雕一樣特別精神,皮甲外,他還套著侍郎大人親手所贈的亮黃馬褂,聽人說睡覺也舍不得脫掉,隻見他十分愛惜,稍染塵土,就趕緊小心翼翼抖落。


  出身不好,許幹還是降將,蕭如薰卻並沒有因此看不起人,畢竟率眾來投有大功,如果不是有許幹這樣的人,巢湖水賊不知道還會禍害一方多久,而且出身這事兒,爹媽給的,真沒得選。


  雖然所謂的“仗義”,被許幹踐踏得體無完膚,可這世上,真正能做到義薄雲天的又有幾個,剩下的那些,都不過是想活得好一點、久一點的正常人,甚至那般努力,也不過是為了成為一個普通人,這,便是所謂的“識時務者為俊傑”。


  許幹過來,本想問問這句“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是否欠妥當,他心中疑問,難不成除了針線,其它的官軍都可以繼續拿?如若果真如此,那強匪和官軍的差別似乎也不大,隻少拿兩樣東西而已……可話到嘴邊,他卻突想起一事,情急問道:“蕭兄跟著大人久,你看,大人說的是不是真的?”


  “大人是聰明人,應該就快了!許將軍好好準備就是。”


  許幹沒問哪個大人,嘿嘿笑著,最喜歡聽人稱自己“將軍”,既然蕭如薰都說快了,那自然是快了。帝都洛陽,侍郎大人的功表一去一回,估計也就三五天工夫而已,隨之而來的,便該是對自己的封賞,真得好好準備,至少得沐個浴更個衣。


  他摸了摸身上的黃馬褂,感覺質地特別柔軟,聽說,這還是皇帝陛下親手下的賞賜,染過龍氣!鼻子一嗅,味道果真不一般。

  蕭如薰並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


  拔營出陣,進擊江夏蠻,想起來便讓蕭如薰隱隱激動,他以為許幹問的也是此事。


  半月以來的經曆,更讓蕭如薰篤定,自己喜歡的,不是死守在巢縣城等待垂老,蕭如薰更渴望去的是能建功立業的沙場。


  蕭如薰是個孤兒,祖上是巢湖邊看天吃飯的窮苦人家,記不清楚容貌的父母早已病故,如今的他了無牽掛,總盼著能做些什麽,比如,這天下突然之間就變得不太平,然後,又因為自己,變得天下太平。


  縣令顧雍會不會下令西進,其實蕭如薰也不能肯定,不過侍郎大人說會,那便是會了,說起侍郎大人,他應該已經上路了。蕭如薰看向城外,大人他,是個好人!

  ……


  馬車緩緩向前,如同沙漠裏錯過了綠洲的一隻垂死掙紮的駱駝,隨時準備斷氣一般,在官道上走走停停,顯得特別吃力,車輪碾壓之處,像狗刨過的莊稼地。


  劉曄一路送出五裏,不時焦急回顧,縣令還等著自己議事,奈何小叔拉著手家長裏短,喋喋不休,看他這架勢,吃了兩口饃饃,還會繼續……


  “賢侄這是為何?可是灶頭燒水忘了關火?”


  劉曄咬著牙仰頭看天,“不是!”


  越過劉曄,劉誠的目光看到了遠處重新熱鬧起來的巢縣城,喟歎道:“哎!想來小叔我,為了巢縣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想到臨走,竟落得無人相送……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劉誠拍著人手背訴苦,聲聲如杜鵑啼血。


  劉曄啞然,哪來的雨?明明出太陽了。


  他納悶,不是小叔你說的低調,盡量不要擾民嗎?欽差劉誠要走,恐怕巢縣知曉的人不過一手之數,要不然,城裏的百姓早該歡喜得敲鑼打鼓了……


  沒有十裏長亭夾道相送,劉侍郎從悲痛中醒轉,“子揚,要是將來混得不好,記得來找小叔我!別的不說,進宮當個公公還是不費周折的,小叔家也很容易找,你順著官道往北,進了洛陽直入內城,左拐,北宮外有家酒樓,再前行五百步就能看見兩隻大花籃,裏麵,全是招呼人的漂亮姑娘,呸!不對,那是家妓院……”


  “嗯嗯嗯,小叔,我省得!再說,小侄在巢縣好好的……”劉曄得空抽回手,早上起來眼皮一直在跳,現在可好,整塊臉皮也跟著一直抽了。


  “唉,眨眼是幾個意思?子揚,你這是麵癱的節奏啊,是病,得治!”


  “有完沒完?還走不走了?”寇白門在馬車上抱怨,打斷了某人獨白,劉曄舒坦地長出一口惡氣。


  劉誠尷尬一笑,這娘們的寶劍又有了出鞘的跡象,當日那鄭寶的脖子,砍得齊整無比,他揮揮手趕緊跳上車架,嘀咕道:“走了走了,你們怎都來駕車,不進廂裏?陸元方呢?”


  寇白門掀開車簾,努努嘴說:“喏!”


  劉誠看見,車廂裏的“土特產”堆積如山,塞得滿滿當當的全是不堪入目的黃白之物,陸元方抱著自己的行囊,縮著身子,全身上下被埋得隻剩下一個腦袋,還得拚命抓住不讓東西往外掉,他正一臉無辜看著自己,那表情,像是才死了爹娘。


  趕緊遮好簾布,劉誠回頭道:“那個,子揚賢侄,後會有期!子義,快走快走!”


  太史慈揚鞭,“駕~”馬車總算搖搖晃晃再次啟程。


  劉誠拉起寇白門的手,強擰著給她戴上那對白玉鐲子,自己卻傻笑成了老年癡呆,這水賊許幹,俗,俗不可耐!扭頭去看,太陽底下跑得飛快的劉曄,轉眼就沒了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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